这日,天空上的阴云重重地欲要坠落。

  大概是要下雨。

  我低下头盯着脚尖,余光瞥见地上随着我一步步前行而跳跃纷飞的树叶。

  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程,我突然停住脚步,皱起眉头。一片叶子轻飘飘地打了个旋,在我脚边落定。我抬起脚向前迈了一步,叶子颤动了几下,像是被风带起来了似的也挪了一点位置。

  周围的空气带着一丝闷热和潮湿,唯独没有风。

  我弯下腰把那片叶子捡了起来,在手里捏了捏,确实与普通叶子无异。

  “嗨。”

  我转过了身子。

  “……格林德沃?”

  “又见面了。”他走到近前,把我手里的叶子轻轻抽了出去,叶子在他的指尖瞬间化为乌有。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不能来英国吗?”我疑惑地后退了一步,还是保持着警惕,但内心早已不像以前那么畏惧了。

  “谁说的?”他嗤笑了一声,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不在这儿,这只是我的影像罢了——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的帮助?我做不了什么。”

  “恰恰相反,艾斯莉,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帮我。”他微微仰着头,语气里夹杂着非常不明显的请求态度,但又仿佛对于我会帮助他这件事已然胜券在握,“救一个人。”

  我愣了一下:“谁?怎么救?”

  “约纳斯·海因里希。”

  我努力从大脑中搜索这个耳熟的名字,最后猛地想起来:“约纳斯……不是前天报纸上说的……他杀死了一个巫师,已经入狱了……”我连连摇头,“我不能救一个杀人犯,更何况我也救不了。”

  “不,不不,他是被人诬陷了,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如今的魔法部对于审讯这一步骤通常都很敷衍,不管是德国还是哪,英国也不例外。”他眯了会儿眼睛,浅色的眸子里闪着冰冷的光,“只要有个人承担了罪名,他们就不算失职。”

  “魔法部,也是需要清理清理了。”他喃喃自语了一句。

  在我的印象中,海因里希要在阿兹卡班服刑终生,如果真如格林德沃所说是冤枉了他,那未免也太惨了。

  “可是我没办法从阿兹卡班救人出来,我没有那种本事,而且这太疯狂了。”我只能不停地摇头,表示自己无法做到。

  我想就算我有这本事,万一被发现,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更何况……我最担心的还是邓布利多会知道,众所周知他是个多么强大的巫师,我不认为我的大脑封闭术可以防住他的摄神取念,更可怕的是以他的能力,我或许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读取我的念头——但我相信他不常如此。

  救一个无辜的人,似乎没有什么错。但对我来说帮助一个犯人越狱,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吗?你还没有意识到阿卢埃特的强大之处。而我,帮你认知到了这一点,也帮你发掘了这份力量中最有用的一面。现在,是你证明你自己的时候。”他背过手,“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想办法让奥格登带一个人去关押约纳斯的地方,随便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都可以。剩下的交给他自己就好了。你知道怎么用夺魂咒吧?”

  我大惊失色:“不行的,那是不可饶恕咒——”

  “不要有不必要的压力,夺魂咒不会对别人产生什么严重的影响,被施咒的人既不会感到痛苦,也不会受到伤害,你只是暂时用他的身份帮你一个忙罢了,不是吗?”他十分平静地说道,“魔法部会提前收缴魔杖,因此只有你才能做这件事,在没有魔杖的情况下使用夺魂咒,利用其他人帮助你达到目的。至于怎样让邓布利多不怀疑你,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我相信只要你不留下把柄,就算魔法部有什么想法,邓布利多都可以保住你,毕竟……你可是他的学生。”

  我垂下眼帘,抿住嘴陷入了沉思,但矛盾的念头始终在我心里冲撞着。

  “听着,艾斯莉,不要纠结于帮助一个犯人越狱这点——在所谓的管理者出现问题的时候,任何人采用实际行动去进行纠正都不是错。但,一切都取决于你。”他很认真地说,“我希望你可以帮忙,不过如果你实在不愿意,也完全能够理解。”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我才后知后觉地舒展开眉头。

  像有一块石头压在我的心脏,我几乎快要喘不过气,这段时日原本就比较沉重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有那么一瞬间我多希望自己根本不是什么阿卢埃特家族后裔,也没有任何异于常人的能力,那样普普通通的说不定就不会被这些事情困扰。

  那么一来,格林德沃就不会认识我,更不会因为这件事在今天找我帮忙。

  同样的,里德尔或许也不会主动和我扯上什么关系……

  我踉跄了一步,很快就重新稳住脚,把刚刚绊我的那根树枝踢开。

  那么事情继续往前追溯,或许坎德先生也不用受父亲之托来照顾我,父亲也不需要为了阿卢埃特的那些破事四处奔波隐姓埋名以至于到现在还没办法来见我……

  说不定,母亲也不会死。

  我只听坎德先生提到过,她是因为保护我而死的,但可能我那时候太小,没有什么印象。

  我突然想起我的那枚丢失了多年的戒指。

  也可能……并非没有印象,而是我那时候的记忆被封存在戒指里了,或者因为失去了戒指导致我忘记了那些。

  我感到异常烦躁。

  那枚戒指怕是找不到了,带着那些记忆一起,永远不再属于我。

  我总觉得关于我的身世格林德沃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甚至熟悉我的家人——我想不到除了通过他们,还有什么方式可以了解到那么多关于阿卢埃特的事情,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问他。就算问他,他也不一定会具体地告知我,毕竟要是他想说,早就主动提了。

  至于海因里希的事……要不然,先去魔法部试探一下吧。我想。

  “你好,我想见一下约纳斯·海因里希。”

  “不行……”他们会问我跟他什么关系,而且多半会有记录的,那万一他成功越狱了我百分之百被怀疑。

  我撑着下巴,重重地叹了口气。

  如果我非要去一趟阿兹卡班,那一定不能说是要见他,可是其他犯人我又不认识……再者,未成年是否需要监护人陪同都是个问题,总不能这么莽撞地就去了。

  正当我毫无头绪的时候,突然想起之前偶然间听奥赖恩提过他的姐姐在魔法部工作。与其这样耗着,还不如找他帮个忙。可是这样一来,奥赖恩就知道这件事了,原本只有我和格林德沃两个人知道是最好的。

  ……不过,是奥赖恩的话,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不管了,给他写封信吧。

  [这几天什么时候有空去趟破釜酒吧?找你有点事。]

  “……”我沉默地看着自己写的这两句十分生硬的话,却又不知道怎么改动。就这样吧……我整理好信封让猫头鹰送了出去,钻进被窝里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上午,猫头鹰就带着回信敲响了我的窗子。

  [可以,下午三点。]

  意料之中的简洁明了。

  我在破釜酒吧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下午好。”在我还盯着前面某个桌角愣神的时候,奥赖恩从我身后绕到前面坐了下来。一个半月没见,他又长高了不少,面部线条也硬朗了一些,但莫名感觉似乎没有以前那么严重的疏离感了。

  “什么事?”

  我没太反应过来,被他这开门见山的一句问懵了几秒。

  “一个半月没见,第一句话就这?”我不禁发笑。

  “是啊,一个半月没见,突然写封信就是有事找我。”他反过来用开玩笑的语气堵住了我的话。

  “好吧。”我无奈道,“是有事问你。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姐姐在魔法部工作是吗?”

  “嗯,怎么了?”

  “那你知道……要去阿兹卡班探望一个犯人要走什么程序?”我问。

  他的脸色严肃了些许:“出什么事了,熟人?”

  我在他认真的目光注视下心虚地摇了摇头。

  “不是熟人?”他疑惑地蹙了蹙眉,但意料之外的是他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默默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回答道,“魔法部会在档案里记录你的名字,并且去探望的时候会有魔法部职员监视。”

  “那可以交流吗?”

  “可以,但有时间限制。”他说,“你要见谁?”

  我犹豫着要不要说,而他也很快就察觉到了:“你不说我怎么帮你?”

  我长出了一口气:“那你不要告诉别人。”

  “我能告诉谁?”我话音还没落下他就果断地接道。

  “好吧——约纳斯·海因里希。”一瞬间我产生出一种我是不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的感觉。但除了通过他我也没别的办法,毕竟我并不了解这些,更无从得知阿兹卡班里都有哪些犯人。而且,奥赖恩……他人真的挺不错的。我稍稍平下了心。

  “约纳斯·海因里希……”他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你知道他跟格林德沃是有关系的吗?”

  “……也许?”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去见他,但是他很危险,如果没有必要的话——”

  “那有没有可能他是被诬陷的呢?”

  他摇了摇头:“谁会诬陷他?得罪了格林德沃对普通巫师而言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毕竟只有邓布利多才有和他抗衡的力量。更何况他可不止进过阿兹卡班,或许你不知道,他在欧洲其他国家是有入狱先例的。魔法部与魔法部之间会有所联系和交流,海因里希的确是个危险人物。”

  我皱起了眉头。这好像跟格林德沃和我说的完全不一样……倒也不能说不一样,因为格林德沃也并没有跟我具体说这些事情。

  “你应该见不到他,他没有家室,你去了会引起怀疑,魔法部大概率不会批准你进去,说不定还会格外关注到你。”

  “那如果……我用其他人的身份,以探望另一个犯人为由……”我思考着。

  “也不是不可以,但这样一来,你需要选择一个被关在他上层的犯人,才有机会经过关押他的地方,而且仅仅是经过而已。”

  “我明白了。”

  “你要这么做吗?”

  我点点头。至少这次先去试探一下。

  想着要使用谁的身份的问题,我突然回忆起莫芬·冈特。

  “莫芬·冈特呢?他有什么亲戚?”

  “没有。”奥赖恩回答,“他父亲三年前就死了,他有个妹妹也是很早就去世了——大概十几年前吧。”

  看来几乎没有人知道格洛普有一个儿子,而且我也不可能以汤姆·里德尔的身份去。

  又是里德尔。我烦躁不安地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到脑后。

  最后奥赖恩答应回去帮我问一问,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有用信息再联系我。

  几天后。

  “姓名。”面前这个待着眼镜的男人头也不抬地问。

  “惠特尼·比顿。”我垂下的手指绞了绞,面色如常,“雷根·比顿的女儿。”

  男人手里的羽毛笔飞快地划动了几下:“行了,那边有人带你去。”他抬头漠然地看了看我的脸,我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甚至想赶紧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还维持着惠特尼·比顿的样子,毕竟复方汤剂是有时间限制的。

  魔杖暂时上缴,我在一个魔法部职员的带领下来到了阿兹卡班。

  我抬起头,一大片阴云遮蔽着这里,黑压压的摄魂怪飘在上空。还好,我仅是微微颤抖了一下,便恢复如常。

  我们顺着楼梯往上走,这儿不能使用魔法,我觉得自己已经有点气喘吁吁了,才终于走到第四层。海因里希就是被关在这一层的。我顺着漆黑的廊道往两边望——反着光的铁门、生锈的铁栏杆,以及滴着水的管道无不让人升起一股恶寒。

  不吵闹,也算不上安静。那些犯人就像是很疲惫一样或是瘫坐或是躺靠在墙角——还有那么一两个人,趴在门上,用那双污浊却又发亮的双眼绝望还狠毒地上下扫视着外来者。他们都被摄魂怪折磨得快发疯了,外界的鲜活气息搅开了这里阴郁的死气,一束束掺杂着各种情感的冰冷视线落到我身上,随着我的离去又归于沉寂,他们仿佛都对此习以为常,连那带着少得可怜的兴趣的目光都成了一种消耗品,花费在我身上似乎也带走了不少精力。

  其中一个男人倚靠在墙上,及肩的头发挡住了他一半的脸,一双深蓝的眼睛落在我身上。或许是我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太久,他也额外提起了一丝精神打量着我。

  我从脑海里搜寻出之前看到的海因里希的照片,大概是他没错了,虽然看得不太清晰。

  可惜,没给我太多时间,我就被带到了第五层,径直走向目的地——雷根·比顿的关押处。

  我有点紧张,毕竟惠特尼是他女儿,我又不认得他,万一被识破可就麻烦了。所以在那魔法部职员打开牢门之前,我就打算不和他交流太多,正好可以试试格林德沃一直和我说的阿卢埃特的灵魂力量到底有多强——总之不管他是否能察觉到不对劲,只要能保证他不会透露给魔法部职员,就没什么问题。

  “你怎么来了?”我费了好大劲才听清老比顿那沙哑的嗓音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来看看你。”我说。

  “你也会想起来看我?”他不知道是自嘲还是怎的冷笑了一声,最后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我站在那半天,他丝毫没有动弹,也没有睁开眼睛的意思,就好像睡着了一样,眉头却依旧紧锁。

  好像,不需要我做什么了。

  我急着离开,本想和他打个招呼,但为了不露破绽,还是趁着机会悄无声息地走比较好。

  我转身不动声色地走了出去,和我一起来的魔法部职员看见我出来了,便走上前打算锁门。

  ……有些事情……还是要试一试才有把握的。

  我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努力去调动并且放大自己的某一个念头。然而这并不容易,我努力停止自己的一切行为,哪怕眨一下眼睛都会使我的意识有所波动。

  但是面前的人,他也确确实实停下了手里的事,眼神逐渐失去聚焦,就像着了什么魔一样呆呆地立在那里。

  在紧绷和疲乏之中,我隐隐约约感知到了空气中一些奇妙的东西,就好像周围的空间突然变小了,我没有身处其中,而是被隔离在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之外,而此时的我非但没有感受到限制,反而有种无法言说的轻松自由。只不过这种感觉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我猛地战栗了一下,顷刻间从四面八方而来侵占我大脑的杂乱感令我异常震惊。魔法部职员晃了晃脑袋,将大门推进去关牢上锁,顺便还不忘把上面露出铁栅栏的那一片“窗子”重重地拉合上。

  “给他留口气吧。”我难以理解地把栏杆窗口重新拉开。那个魔法部职员看了我一眼,无所谓地带头往下走,我不远不近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