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有几个人染上了水痘,没经历过这种病症的孩子们恐惧地以为又是里德尔暗地里干的“好事”,直到科尔夫人再三强调水痘方面的常识,他们才肯罢休。

  得了水痘的人都整天整天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让出来,怕传染给其他人。

  我前脚刚踏进门槛,一杯滚烫的热水就被撞洒在我身上。

  “实在对不住,菲尔德。”

  我的手和小臂烫得通红,一会儿就起了一大面水泡。她捏住我的手,灼烧般的疼痛感让我想要把手抽回来,可是韦尔捏得很紧。

  “你也起‘水痘’啦,小怪物!”

  我猛地一用力把手抽了回来。

  “我们快去告诉科尔夫人吧,怪晦气的,温蒂。让她回屋待着去,别传染给我们!”赖特一脸笑意地说。随后,她们一起哄笑着回过身上了楼。

  我去舆洗室用凉水对着烫伤的地方冲了好久,然而一关掉水龙头,那火辣辣的疼痛感又慢慢回来了。

  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我可以忘记这一切,但我的身体没办法忘记。那些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疤和崭新的痛楚每当清晨的时候总会提醒我从睡梦中醒来。

  等我离开舆洗室来到门厅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客人。

  这里好久没见有外人来过了。

  他的身上穿着一件考究的紫红色天鹅绒西服,留着棕发和棕色的胡子。

  一直以来在孤儿院里生活的我哪里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我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古怪的男人,在心中猜测他的来历。

  他冲着我点点头,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又移向了我通红的双手。

  他看起来很和善。

  我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开了口:“好漂亮的衣服,先生。”

  他轻声笑了笑,看上去像个优雅温和的绅士。

  “……把碘酒拿上楼给玛莎,比利·斯塔布斯把他的痂都抓破了,埃里克·华莱的血把床单都弄脏了——真倒霉,竟染上了水痘!”科尔夫人忙得焦头烂额,像是对着空气说话。这时她的目光落在了这个中年男人的身上。她猛地刹住脚步,一脸惊愕。

  中年男人朝她绅士地点点头,微微躬了躬身:“下午好。我叫阿不思·邓布利多。我给您写过一封信,请求您约见我,您非常仁慈地邀请我今天过来。”

  “噢,对了。好——好吧——你最好到我的房间里来。是的。”她领着邓布利多去了她的办公室。

  我回到了房间里看书,半个小时后才走出门,慢悠悠地挪到楼梯口。

  我很想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

  过了不一会儿,安静的过道里传来开门的声音。

  “再见,汤姆。我们在霍格沃茨见。”

  他去找里德尔了?

  我装作不经意地路过楼梯口,他从三楼走下来,看到了来回踱步的我。我小心地瞄了他几眼,他竟然主动走了过来。

  “又见面了,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艾斯莉,先生。艾斯莉·菲尔德。”

  他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笑容,又看了一眼我的双手。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他从西服上装的内袋里抽出一根木棍一样的东西——事实上它比一根木棍要精致得多。

  他用那东西对着我指了指。

  我惊喜地发现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伤口都在快速地愈合、消失。我的手很快就感受不到那种火辣辣的疼痛了,它们变得像原先那样完好。

  “这是什么——先生?我——我也——”

  他神秘地笑了笑,收起了那根“木棍”。

  “我猜你要说,你也有这种本领,对吗?”

  我迟疑着点点头。

  “那就对了。”

  我小心地问他:“所以——我们都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怪人对吗?”

  他非常认真地反驳了我:“不。我们都是巫师,这是魔法,艾斯莉。”

  我感受到一股难以言说的喜悦,还有些不敢相信:“魔法?”

  他肯定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时间:“我该走了。”

  “您还会再来吗?”

  “当然。我们还会见面的,艾斯莉。”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过身准备离开,我叫住了他。

  “巫师都无所不能吗?”

  他眨了眨眼睛。

  “哦——很遗憾,不是的,艾斯莉。”

  “好吧。我想问——您能看出来我,我的记忆,出了问题吗?”我努力地组织着语言。

  我想,既然他是个巫师,那一定有我做不到的强大本领。

  他突然严肃起来,盯着我的眼睛不作答,过了一会儿才轻微地皱起了眉头:“孩子,你的记忆上有一道封印。”

  封印,那又是什么?

  “有办法解决吗?”我问。

  “你总会记不起来很多事情,是吗?”

  “是的,我想记起来,可是我的戒指不见了——能让我记住这些的东西。”

  “我试试吧,艾斯莉,我不确定可以成功。”

  我的眼睛亮了起来。这说明——至少还是有希望的对吧?

  我带他去了我的房间,他再次抽出了那根“木棍”。

  一股强大的力量包围了我,钻进我的大脑,在那里搜寻着。一幅幅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比利把鲁特塞进我的怀里……夜晚咸咸的海风……带着青草香的阳光……还有坐在树上看书的汤姆·里德尔……

  有什么东西碎裂开一条缝隙。

  紧接着,所有奇怪的感觉都消失了,房间里的景物和邓布利多都重新出现在我面前。

  “我尽力了。从现在开始,你的记忆不会再出现问题。”

  “那从前呢?”

  “从前……”他用那双神秘而深邃的蓝眼睛看着我,可我总觉得他似乎隐瞒了些什么。

  “别担心。你从前的记忆,都是美好的。”

  他没有多说些别的,对我笑了笑,走出了我的房间。

  我跟出去几步,目送他下了楼梯,从门厅离开,穿过院子,消失在了高高的栏杆外。

  ……

  “你要走了吗?”我问。

  “明天。”里德尔淡淡地回应道。

  “好吧。你要和——邓布利多先生一起去吗?”

  他的眸光莫名冷了冷:“不。我自己去。”

  “哦……”我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

  我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我心里总有些道不明的情绪,这种奇怪的情绪使我无法开心起来。

  我可能不希望他离开。

  我开始思考我产生这种想法的原因,或许是因为我只有他一个能够说得上话的人,也或许是因为在他身边待着总有种莫名的安全感——我已经很少担心会被其他人捉弄了。

  所有人都很害怕他,除了我。

  “那我们是不是该郑重地告一下别?”我感到有些难过。

  他挑了挑眉毛,奇怪地掂量着我。我以为他会说不需要或者怎样,但他笑了起来:“我还会回来。”

  “真的吗?”说实话,我是有些惊喜的。我本以为他去了那个霍格沃茨就不会再回来了。

  “是的。”

  “那太好了。”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也许在那里还能交到很多朋友,对不对?”

  他看上去不屑一顾,没有回答我。

  “那你到了那里,不会晚上一个人去海边吧?”我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但他却因此收起了笑容。

  我知道我大概说错了话。他似乎非常不愿意提及那个晚上,我搞不清楚他是讨厌那些背后说他坏话的人,还是讨厌那个被情绪主导的自己。

  “不会。”他停顿了一下,声音还是没什么情绪波动,“再说了,不是所有地方都有海。”

  我知道我说了傻话,但其实我只是想找些话题,能够多和他说上几句:“我知道。这里也没有——不过,青草地和树荫也不错。”

  他淡漠地瞟了一眼头顶的枝叶。

  “你觉得这种地方不错?”他讽刺地勾起唇角,“这里全是一群可怜虫……像尘土一样微贱。”

  我惊讶极了。在几秒钟的迟疑后,我反驳了他。

  “你不能这么说,里德尔。”

  “你不知道吗?我们是巫师,终将不凡,至于他们……”他的言语中没有丝毫的尊重,而是流露出令人感到心慌的狂热的渴望与野心,还有深深的厌恶。

  我感到有些不适。

  如果我也只是个普通人,他或许连句话都不愿意好好和我说吧,就像对待其他人那样?

  “事实上,我们并没什么不同吧……”我小声说了句。

  于是很快里德尔便完完全全地收敛起了他不经意间表露出来的情绪。

  我猜他轻易地就明白了我所说的“我们”并不是指我和他,因为他突然用一种截然不同、彬彬有礼的态度回应了我,抛除了所有的高傲和不屑一顾,只留下僵冷的漠然。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

  他丢下我独自回去了。

  在里德尔离开当天,我在房间里找回了每一件曾经丢失的东西,它们都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除了那枚戒指。

  不只是我,其他人丢失的东西也都找到了,大家在走廊、门厅、院子的每一处角落欢呼雀跃着,几乎都在对里德尔的离开表示庆贺。

  大胆的咒骂声逐渐响亮了起来,甚至根本不在意我是否从旁边经过,也忘记了我和里德尔同样是所谓的怪胎。

  他离开后的每一天都更加不好过。

  很多和里德尔有过节的人把一腔无处发泄的怒火转向了我,似乎我才是从始至终欺负他们的那个。

  一开始只有哈里斯那样的人敢“教训”我,后来他们认定了我和里德尔不一样——我除了能变成一只鸟外什么都不会,谁都试着在我身上踩一脚。

  在阴郁而冗长的日子里,他们从一个不同寻常的废物怪胎身上找到了生活唯一的乐趣。

  好在我慢慢学会了控制自己的变化,他们很难再抓住我。后来,我几乎不敢出现在明处,因为我还需要躲避随时用弹弓投掷来的石子。

  唯一使我认为值得感激的,在一次躲避石子到处飞撞时,比利把他的窗户打开了一条缝,足够我钻进去藏身。

  后来他的窗户就再也没有关紧过。

  我不后悔让邓布利多帮我撕开那道封印。至少这让我有了一丝我是个正常人的宽慰。哪怕每天都有坏事发生,也比面对未知担惊受怕要强。

  漫长又麻木的一年。

  要么我一整天待在房间不出来,要么就只能待在外面不回去。

  秋天我可以钻进厚厚的落叶,冬天埋进寒冷的积雪,然而春天和夏天我找不到任何能藏身的地方。白色的羽毛在阳光下亮得格外显眼。

  我无时无刻不祈盼着邓布利多的再次到来,也许他会让我去里德尔在的那个神奇的魔法学校,那样我就可以不用继续待在这个地方了。

  夏日里炽热的阳光晃着我的眼睛。我的翅膀突然感受到猛烈的撞击,全身像散了架一样从树杈上直直地跌下去。

  又来……

  我没有摔在坚硬的大地上,一片温热和柔软稳稳地拖住了我。

  我缩在羽毛里,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嗤笑。

  我试探着睁开眼睛,看到了那张久违的面孔,黑玉般的头发和深灰色的双眼。

  我看着他瞳孔里的温度降到了冰点,直直地盯着前面。他拿着一根和邓布利多那个相类似的东西指向惊恐的哈里斯,念出了一句我没听清的话。随即,哈里斯手中的弹弓飞了出去。

  低沉的声音从里德尔口中夹着冰冷的讥笑传了出来:“你知道吗,哈里斯?我保证你们这些麻瓜一辈子都不会经历这么有趣的一幕。”

  他再次举起那根木棍,我惊奇地看见哈里斯突然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抓住了身体,整个人飞了起来,倒挂在树上。不一会儿,他的脑袋就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

  里德尔没再看他一眼,径直走了过去,跨进门槛。

  经过哈里斯身边的时候,他痛苦地摆动着手臂,脸色涨红得吓人。

  我感觉如果不放他下来,可能会出大事的。我的理智还是大过了“报仇”的快感,不过显然里德尔并不打算放他下来。

  好在不一会儿哈里斯自己掉了下来,一瘸一拐地慌忙跑走了。

  里德尔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