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只银顶针丢了……”

  “我的口琴也不见了,一定是他,我就知道的……他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只要招惹过他的都丢了东西……他是个盗贼,十足的混蛋……”

  “嘘,小声点。”原本跟几个女孩围在一圈讨论的艾米看见我,怪异地噤了声,对着旁边的人几乎不动嘴唇地小声说了句什么,然后她们用一种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后快速地跑开了。

  “这是怎么了?”我感到莫名其妙。

  所有见到我的人都像躲瘟疫般对我避之不及,平常还愿意和我说几句话的人都不再找我。我以为我会面临本子里记的某些人的捉弄,但我警惕了一整天,并没有任何人接近我。

  这个疑问直到两天后才得到解答。

  “我听赖特他们在那边议论,你知道吗?她们又在说你坏话了,这次更扯——”比利不满地嘟囔着。

  我瞬间恍然:“怪不得这几天没人愿意靠近我甚至和我说一句话。”

  “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说她看见你和里德尔在一起说话,说你们都是怪物,还说你帮里德尔偷她们的东西——”

  “汤姆·里德尔?他怎么了?”

  “哦,我差点忘了这回事——你又不记得了是吗?他总欺负人,拿别人的东西。昨天丹尼斯又受伤了,腿差点摔断——我听说是因为丹尼斯差点向科尔夫人透露了他的恶行,所以惹怒了他。”

  我沉默不语地听着,脑海中浮现出独自一人坐在海边的那个孤僻而冷漠的男孩。

  “我猜那天他又欺负你了,你以后别单独出去,免得惹上麻烦。”

  “他没有。”我说道。

  比利奇怪地盯了我一会儿:“是的,在你看来当然没有,你的戒指还没找到不是吗?”

  我没有反驳他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

  我拿着一本书走到室外,灿烂的阳光暖和地照在我脸上,地面的温热隔着薄薄的硬鞋底传递进来。

  这段时间除了偶尔遇到比利外,以我为圆心形成了一片极其荒凉寂静的地域——没人愿意靠近我,这倒是给我带来了难得的清净,我甚至还有些乐在其中。

  汤姆·里德尔躺坐在一棵树的树杈上,看着手里的书,身上映着秋季洒落叶隙的斑驳阳光,像一副画。

  我没发出什么声音,走到旁边那把老旧的陈木长椅,安静地看我的书。

  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当我看入神的时候,书突然自己脱离了我的手,在我惊讶的注视下落在了里德尔的手里。

  这种沉寂的环境让我差点忘记了他的存在。

  “汤姆?”

  他蹙着眉,恼怒地抽搐了一下,好像要赶走一只讨厌的苍蝇:“别叫我汤姆。”

  “好吧,对不起,里德尔。你不喜欢汤姆这个名字?”

  “叫汤姆的人太多了。”他似乎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摆弄着书的动作顿了顿,“你记得我?”

  “为什么会不记得?我们上次在海边见过呢。”我好笑地看着他。

  他从树上跳了下来,迎着我毫不退缩的好奇目光:“你不害怕?”

  “为什么害怕?”

  他愣了短短一秒,随即脸上出现了一种类似于嘲弄的神情:“你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吗?”

  “我的问题?”

  里德尔眼睛里嘲弄的意味更明显了,我有点无措地看着他,他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头。我大概弄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也没有生气:“我的戒指丢了,可能会忘记一些事情——我想知道,我是忘了什么事吗?”

  “你是忘了一些事。这跟戒指有什么关系?”

  “我的记忆有些问题……如果没有它,我会忘记所有让我感觉不好的人或事。”

  里德尔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

  “那丢了不是更好吗?”很容易听得出,他虽然问了这句话,但他并不是这么认为的。

  “它很重要,有那些记忆可以让我避免很多错误和麻烦。没了它我就只能记下来——”我骤然停住了,因为我想起本子里还记着他的名字。

  里德尔稍稍沉默了一会儿。

  “真可怜。”他的语气没有丝毫同情的意思,把我的书在手里转了一圈,转身就走。

  “等一下,我的书——”

  “自己来找我拿。”

  过了一天,我没去找他,我的书就自己回来了。

  清晨,我坐到桌子旁,发现我的本子旁边,那本书就好好地放在那。我不知道里德尔是怎么把它还回来的,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难不成隔着窗户或者墙壁,书都能穿进来?我不禁为我奇特的想法感到好笑。

  然而,当我习惯性地翻开本子时,却发现好像有人动过了,记着人名的那一页最下面被谁撕掉了一条。

  一早上我起床吃完饭,打算出去走走,但没想到刚出门就撞见了里德尔。

  “你去哪?”他问。

  “去外面走走。”

  “回去。”

  他毋容置疑的语气让我感到很奇怪:“怎么了?”

  里德尔冷冷地看着我,态度带着些许不耐:“照做就可以了。”

  我不明所以地转过身,又回头看了一眼,他还站在大门口盯着我的背影,我只好继续往楼上走。等我走上石头楼梯后,他才走出门,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真就一天都没出去。反正又不是没事干。

  晚饭过后,我走在院子里,吹着清爽的凉风。

  当我绕到四四方方的古板楼房后身时,我忽然感觉到扑面而来的风里夹着一股隐隐的不安。

  我很快就找到了这股不安的源头——比利的兔子鲁特吊在房梁上,脖子已经断了,拉得长长的,洁白的毛上沾染的血早已干透结块,显然死了好久。

  我慌慌张张地找到比利:“比利,你看见鲁特了吗?”

  “我找不到它,它在哪?”

  “我看见了——在,在后面的房梁上——”

  “好的,谢谢你,艾斯莉!”他兴奋地朝那边跑了过去。

  “等等——”

  我担忧地跟上。他还没来得及听我说完。

  等我赶到的时候,比利站在房梁下,死死地瞪着鲁特的尸体。他的声音因为悲伤和愤怒而颤抖:“我知道了……是他干的,一定是他干的……”

  “谁?”

  “汤姆·里德尔!”比利的眼睛开始泛红。

  “为什么这么说?”

  “你又忘了——你又忘了!他——他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怪胎!除了他谁也干不出来这种事!”

  我第一次看到比利这么激动,我手脚冰冷,身体不住颤抖着,眼眶有些潮湿,不敢说话,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就是因为我昨天和他吵了一架——我就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的!看吧!这个混蛋!——该死的。”他的嘴巴蠕动了半天,看上去在绞尽脑汁思考能够用来辱骂他的词句,“他这是在警告我呢!警告我不要再招惹他——”

  “发生什么了?”我问。

  “我看见你的戒指了,在他那里。”

  “什么?”我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巴,“我……我去找他要回来——”

  “别去找他!”他恨恨地擦着我的肩膀往屋里走,我在后面跟着他,“他不可能还给你,说不定还要让你吃点苦头。我要去找科尔夫人。”

  我停在门厅,看着他大步走进去,转过了一楼的拐角。

  我提心吊胆了一整天。

  晚上睡觉前,我往楼上走,听见一楼科尔夫人的办公室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我悄悄走过去,把脸贴在了门上。

  “它不可能自己吊在房梁上不是吗?”

  “我说了,不是我干的。”里德尔的声音冷静而僵硬。

  “可是比利说你们昨天吵了架,是这样吗?”

  “是的,但我什么都没干。”

  “你要知道……已经发生好多次这种恶□□件了,夏天去郊游的时候,艾米和丹尼斯也是和你一起进了一个山洞——”

  “我发誓,我们只是去探险——”

  “那还有其他的事情呢?艾斯莉的……”

  我听到门厅里好像传来木凳“吱呀”的声音,我吓了一跳,赶紧离开了门口。

  门厅并没有人。但纵使如此,因为偷听而心虚的我也没敢继续待下去,迅速地跑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将被子盖过头顶。

  ……

  “我们打算给他一个教训。我受不了他了,所有人都讨厌他,大家都想让他吃点苦头。”比利对我说。

  “谁?”

  “汤姆·里德尔啊!”

  “他干了什么?”

  “他昨天杀死了鲁特——你总这样可不行。”

  “杀死了鲁特?”我惊恐地看着他,“真的?你亲眼看见了吗?”

  “是啊!就吊在房梁上。”

  “可是——万一,我是说如果,不是他干的呢?”我不相信他会干出这种事情。

  说实话,我不相信任何人干得出来这种事情,这太让人难以置信了——怎么会有人做得出来呢?没人能做得出来。我想。

  “你知道什么?你永远也不会记得他,他欺负你的事你都忘了——如果你想得起来就不会感到同情,他捉弄别人的时候也该想到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他没有欺负过我。”我反驳道。

  “得了吧,艾斯莉。”他瞪圆了眼睛,“你怎么啦?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己怎么回事。”

  “这样不好。”我有些无奈。

  “你真是奇怪,艾斯莉。等你想起那个怪胎做的一切,你会为我们拍手叫好的。我们可不想一直任他摆布。”比利不再理我,转过身和那几个男生小声讨论计划去了。

  我害怕我再多劝什么他会生气,或者以后再也不理我了,于是我只能任由他去做。我不敢阻止他们。

  可是,我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最终还是在里德尔往外走时拦住了他。

  “有事?”

  “没有……”

  “那让开。”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说。他有些震惊于我和他说话的态度,语气也加重了几分:“你说什么?”

  “你别出去了——他们——”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焦急的样子,最后他的目光越过我,没什么焦距地盯着远处的某个定点,露了一抹微不可查的笑容。他推开了我挡在前面的手臂,径直往院子里走去。我匆忙跟了上去,仍然想要劝阻他:“我没骗你,你真的会有危险的。”

  他没有理会我,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我没注意,跑到了他面前的位置,一脚踩上了什么东西,脚下发出一声脆响。

  随即我身下一空,在短短两三秒的失重感过后,我跌进了一个洞里。洞口比较窄,但不算深。在黑漆漆的一片中,我的手触碰到一个软软的物体。

  尖利的东西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扎进了我的皮肉,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我整只胳膊都变得麻木起来,我想站起来,但洞口处很快盖上了一层粗麻绳做的网,而我的脚踝也马上感受到了和手臂一样的剧痛。

  恐惧铺天盖地地包围了我,我发不出惨叫,紧咬着嘴唇,直到口腔里充满了腥甜的血液的味道,泪水从眼眶里不受控制地滴落在衣服上。

  “里德尔——”我几乎用全身的力气喊出了他的名字,可是声带却很要命地失去了它的一部分作用,我的声音沙哑又微弱得可怜。尽管如此,我知道他就在旁边,他一定听得见。

  我太害怕了,我希望他能救救我。

  但他没有。

  尖利的牙齿在我身上留下千疮百孔,我已经可以肯定是好几条蛇在攻击我。

  在绝望中我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我应该是可以挣脱的,只要我愿意——

  在我能冒出这个念头的最后一刻,几条蛇深深扎在我皮肉里的牙齿同时松动了一下,好像要停止攻击。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很快,我感觉到自己在慢慢缩小,缩小到冰冷的牙齿脱离了我的身体,我从碗口大的网里钻了出去,轻盈的翅膀拍打着四周的空气。

  我逃离了那个地方,拼命飞向远处的枝头。

  然而,我的脚还没来得及抓住树枝,就无力的从半空中跌落了下去,我挣扎着挥动翅膀,却毫无用处,最后狠狠地摔在地上,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