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黑皮崽崽的太子妃日常【完结番外】>第317章 庙堂之高(四)

  礼部尚书夏褚正在御书房等待吴珣发话。

  这样的场景若在以往的后宫之中定要被御史指着鼻子说“后宫不得干政”,但只要是帝后倚重的官员早就对此见怪不怪了,任谁常年目睹皇上和皇后一起坐在御书房批折子就不会在此刻还会大惊小怪。

  夏褚撇了撇嘴,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就连后宫不得干政这样的铁律都扛不过当今圣上,又何必在大选这样无关紧要的事上给圣上添堵呢。

  很多人没经过仁顺末年的那场杀戮如今很多官员没有经历过,但他却还历历在目。皇上宽和那是皇后抚平了皇上的暴戾,若失了皇后,如今的朝堂又会变成何种模样,夏褚不愿去想。

  再言皇储,帝后对储君如何,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最开始也有人猜测过帝后不喜储君,毕竟弟弟哪里比从自己肚中爬出来的亲?不废储君只是为了稳住太上皇。可一晃这么多年,帝后俨然是将储君当自己的亲生儿子那么养着。尤其是对于他们这些经常出入宫闱的大臣来说,时不时就会听见储君叫错称呼的时候。

  不是没有人劝谏,但是对此皇上一句话打了回去“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卿家可是希望阿曦不敬兄长嫂子?”,于是,再无旁人敢置喙。更何况人前皇太弟殿下向来言词进退有度,倒是没能让言官抓住话柄。

  这样的后宫,又有什么值得进的呢。没有帝王宠爱,没有子女傍身,皇上又无需通过后宫巩固前朝,这样的后宫入了和入冷宫又有甚区别?

  夏褚当然知道这些人在博那万中之一的机会,赌自家女儿能博得圣眷,但见惯了帝后相处,夏褚觉得这些人就是在痴人说梦。

  “夏卿。”吴珣开口唤回了夏褚的出神,“将秀女年龄降至十一岁。”

  夏褚略有些吃惊,吴珣含笑地扫了他一眼:“既然说了是为宗室宗亲择亲,自然要照顾周全,且十四以下只做记名,届时若无指婚不阻其婚配,期间若有意自行订立婚约者先递牌子入宫,本宫自有安排。”

  “是。”夏褚心道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只是这十一岁怎么都觉得有些刻意……

  “向各家下旨的时候私下里多叮嘱一句,大选并非为选后妃,而是为宗室勋贵择亲。”吴珣顿了顿又道,“这句话无需写入懿旨之中,且蒋御史那处无需告知此事。”

  夏褚口中应是,思绪百转千回。

  是懿旨,而非圣旨,已经足以说明很多东西了。

  次日,早朝。

  没有人上奏,一是确实没有要紧的政事,二是实在是没有人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拖累。众人的目光都看在队列最前的吴珣,没想到吴国公今日上朝了。这也算是个不成文的规矩了,若论前朝事,众人默契地称吴珣国公爷,但若谈及后宫或皇上之事,众人便心照不宣地改口为皇后。

  这也是今上的意思,继位之初,大臣们曾为了吴珣能否上朝之事闹过一场。最后是皇上为此事盖棺定论——后宫不得干政是祖宗规矩,朕无违祖制之意。但皇后与朕成婚前便已领国公爵将军职,后宫不得干政,但国公除却皇后身份仍乃朝臣,上朝议政乃其分内之事。

  众人心中如明镜般,吴珣今日上朝多半为了大选之事。于是再看向蒋如松的目光就多了几分探究,想知道这人究竟还会不会继续劝谏。

  方玉正要宣布退朝之时,蒋如松顶着群臣的目光再次出列,撩袍便跪,这一次不仅磕头跪地,还取下了头顶朝冠。

  众人只觉得朝堂上的温度骤然下降,脊背发冷,没有人敢去看龙椅之上陆詷的表情。

  “臣斗胆……”

  未等蒋如松开口,另一人出言打断了蒋如松的话:“臣有本启奏。”

  众人一惊,目光纷纷看向身着绣着龙凤暗纹玄袍的吴珣,几乎所有人都笃定了吴珣手中的那本奏折写满了对于蒋如松的弹劾之词。就连蒋如松也已绝望地闭上了双目。

  “国公请。”陆詷的语气染上了点温度。

  吴珣手持笏板,躬身朗声道:“臣有感宗室子嗣凋敝,适婚之龄却未有婚配者甚多。臣恳请陛下为宗室虑,广选秀女。”

  此言如水如油锅,所有人都顾不得朝堂之仪,发出了或大或小的惊呼声,蒋如松就仿佛像被抽了骨头般瘫软在地。

  众人惊讶之后才意识到皇上并未开口,渐渐地惊讶之声重新被那冷意裹狭压制,直到没有半点声响,众人才听见陆詷的一声叹息:“若非是你,今日无论是谁朕都不会轻饶。仅此一次,日后若有谁敢干涉朕后宫之事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

  那抹明黄身影离去,退朝声中众人小心翼翼用目光打量着吴珣,莫非帝后感情生了嫌隙?可听方才皇上所言似乎也没有。

  或许一开始他们对这对儿如雾里看花,究竟是太上皇为钳制皇上才赐的婚,还是真的信了命数所言,或是皇上不愿受日后外戚扰政一劳永逸,抑或是……但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他们再不知道最开始那些烟雾是今上有意为之便是傻子了,这朝堂之上能站着的都是万一挑一的聪明人,勘破迷雾后最开始也震惊怀疑过男子之间的感情,但这么多年的潜移默化耳闻目染,也都接受了他们有一个男皇后的事实,而且帝后感情甚笃,容不得旁人插足。

  若真为了此事生了嫌隙……众人心中打了个冷战,日后朝堂恐生变故啊……于是众位大臣看向蒋如松的目光也不大好了,你要真是死谏顶多你自己送命,可你闹腾得帝后不和,到时候殃及的可就是大家。有女儿的人家更是恨不得将蒋如松千刀万剐,若皇上为平衡前朝真选中了自家女儿,岂非入宫守了活寡?

  便是心中翻腾着无数骂人的话语,这也还是金銮殿上,众大臣只能熄了怒火三三两两的离去,到最后殿上只剩下吴珣与蒋如松两人。

  一个站着,一个跪着。

  “皇上已经走了,蒋大人还不起来?”吴珣声音带笑,只是这笑意略显冰冷。

  “臣……”

  “在下担不起。”吴珣理了理袍袖,“蒋大人,你我同殿称臣,在下担不起你这句臣。”

  蒋如松没有起身,依旧是匍匐在地,他的声音仿佛也衰老了几岁,哑声道:“臣愧对陛下皇后之恩,只是臣并未想过真的要陛下大选。”

  “嗯,知道。”

  凉凉的声音滑入耳,蒋如松愕然,猛地抬头。

  “你若真心想要陛下大选,今日焉有性命在?”吴珣唇角向来带笑,只是此刻却压得极平,“你既然说你并非真心想要大选,便是想借陛下之手解你之困境,可陛下今日若遂了你的意,无论是贬谪罢黜还是屠戮,来日都要获一个因言治罪的罪名。”

  “蒋如松,你既然还知道自己是臣,便应当知道陛下是君。天地君亲师,不知你将君放在何处?”说罢也不再停留,他家小詷恐怕还在等自己去哄。

  宽广的金殿之上只留一人苍凉颓然的身影。

  ***

  不到半日光景,宫中便传出皇后懿旨。

  仍处于恍惚中的蒋如松看着宣旨的李福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福笑吟吟道:“蒋大人,还不接旨?”

  “李总管,您确定没有弄错?”蒋如松拧起了眉头,他以为自己这么一番闹腾,皇上没有严惩自己已是开恩,怎么还会允许自家女儿入宫选秀?

  “蒋大人您这说得是哪里的话?”李福笑呵呵的,“皇后懿旨写得很清楚,四品及以上官员,凡家中直系女眷年十一至十六未行婚配者均应入宫选秀。户部记载您家有一女去年及笄尚未婚配,岂非刚好在选秀名列?”说罢,唇角下撇,“蒋大人,接旨吧。”

  蒋如松不敢再迟疑,连忙接旨,只是这卷轴沉甸甸的着实有些烫手。他起身想往李福袖中塞了一个荷包,虽说他清廉,但是李福可是大内总管,这份钱蒋如松是不敢省的。

  没想到那荷包被李福反手塞了回去,李福笑着理理袖子:“这旨意本不该咱家来宣,只是怕手底下的小子做事不仔细。咱家多一句嘴,入宫不比平常,还望大人找人好好教教令千金宫中规矩,大选定于六月十五,花团锦簇的好日子,咱家也盼着蒋小姐一举得中。若有来日……”

  李福的目光扫了一眼屏风旁露出的一抹绯色,脸上的笑纹愈发地真切了起来,适时地收了话头:“瞧咱家这不是多嘴了吗,咱家还要回宫复旨……”

  “公公请。”蒋如松不敢深思,连忙恭送李福。

  李福勾了勾唇角,不再多说什么。

  将李福送出府门,蒋如松不禁长叹一口气,看着手中的明黄旨意,一时间没了主意。

  “爹!”

  蒋如松听见这声“爹”,反射性地将手中的懿旨藏在了身后。

  “爹!”女声有些恼了,“你还是不想女儿如愿!”

  蒋如松看着面带薄怒的女儿,叹了一口气:“此行非福是祸,我会上报皇后说你不宜参加大选。”

  “这跟皇后有什么关系呀?”蒋明琅嘟起粉腮,“再说爹您怎么能抗旨呢?刚刚那个太监说得不是很清楚吗,他都觉得我能一举得中,万一是皇上的意思呢?”

  看着女儿不加掩饰的渴求,蒋如松的心又沉了几分。

  是他错了。

  若到这一步,蒋如松还没有察觉出不对,那他也就白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他是直臣,却不是笨蛋,皇上怎么可能一夕之间改了主意。而且今日早朝,皇上说的那番话已经很明白了,这次是给皇后面子,若是旁人今日便要掉脑袋的。

  但偏偏李福亲自来宣旨,李福是谁?那是前东宫总管,皇上的贴身太监,如今的总领太监。这道旨意不该宣给自己,也不该李福来宣,但这一切却偏偏又发生了。

  念及散朝后吴珣的话语,蒋如松只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

  女儿还在叽叽喳喳地念着,蒋如松却用力握紧了手中的明黄卷轴,指节泛白:“皇上不愿大选,是皇后下的大选懿旨。”

  蒋明琅愣住了,笑也滞在了脸上,旋即目光瞟在了地上:“这也是应该的,一个男人霸占着后宫,于礼不合。”

  “你!”蒋如松气急,“你还知道什么是礼教?你一个未出门的姑娘一口一个男人,这就是爹教你的礼教吗?”

  蒋明琅傻眼了,她看着疾言厉色的蒋如松,腿有些发软,这还是一向宠着他的爹吗?她脸色煞白的紧咬着下唇:“爹,你变了……”

  蒋如松看着她,明明是自己的女儿,但他却偏偏觉得有些陌生。

  他不是变了,是累了,也是怕了。

  “明琅,爹教你经史,允你习武,不愿让你受女诫女训之束缚。你不愿嫁人爹也不会逼你,你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爹也没有意见。但是明琅,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争的,强扭的瓜不甜。爹劝谏皇上大选是爹的错,大选一了爹会自请离京。你若执意入宫选秀爹也拦不住你,只是往后因果都需你自行承担。不要再去烦你娘亲了,她身子骨弱,已经为你白了不少头发。”

  “爹……”蒋明琅惶惶开口,不明白明明最大的难关已经渡过,明明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怎么一向对她予取予求的爹爹突然就翻脸了?

  蒋家家宅不宁,宫中也不逞多让。

  被龙少阑拎去军营特训的陆曦一回宫就听见了这从天而降的一道懿旨。

  衣服都没换转身便冲去了御书房,只是还未到御书房就被东宫署官给拉住了:“殿下!殿下!”

  “放开孤!”

  “殿下!”

  陆曦这才不情愿地停下脚步:“做什么?”

  署官往旁边走了走,引着陆曦走到隐蔽点的地方才行了一礼,躬身道:“殿下是要去找陛下?为了大选之事?”

  “自然。”

  “殿下不当去。”

  陆曦蹙起了眉头,与陆詷极其相似的凤眸睨了一眼面前的人:“有何不当?”

  “懿旨已下,覆水难收,大选势在必行。”

  “是言官相逼。”

  署官看着陆曦小脸上的忿忿,叹了一口气,殿下文武双全什么都好,就是少了些城府,这般天真若是日后宫中真的多了后妃皇子,只怕殿下被吃得骨头都剩不下。

  “殿下试想,若陛下无心大选,殿下自然高枕无忧,此行并未必要。若陛下决心大选,殿下此去只会平添嫌隙,让陛下认为殿下有不臣之心。”

  陆曦的脸上的表情已经彻底冷了下来,嘴角微微下撇:“哦?那你说,若皇兄决心大选,孤又该如何应对?”

  “女子进宫未必能得宠,殿下不妨借刀杀人。”

  “借谁的刀?”

  署官的目光投向了凤栖宫的方向。

  陆曦冷笑:“若皇嫂不管,皇兄诞下皇子又如何?”

  署官笑了笑:“殿下年长他们十几岁,待他们长成殿下羽翼丰满,又有惧?且深宫之中,皇子夭折本就常见。”

  “皇子夭折本就常见……”陆曦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你说得对,是孤从前太天真了。”

  署官见陆曦开窍,喜上眉梢,后退两步深深一躬:“臣愿佐殿下,为殿下冲锋陷阵。”

  “先生先回东宫,孤见过皇兄后与先生长谈。”

  “臣斗胆一问,殿下为何还要去见陛下?”

  陆曦笑了笑,脸上已不见之前的焦躁:“孤从军营回来,自然要向皇兄请安。”

  只是一转身,陆曦的表情瞬间就不太好了,他步履匆匆地入了御书房,见御书房里没有外人,开口就是:“爹,借我暗九用一下。”

  陆詷笔锋一顿,于是折子上便出现了一个朱色的墨点。又扫了一眼折子的内容,陆詷随手扔到了一边,溜须拍马的折子不回也罢。

  解决完让自己丢了面子的事,陆詷放下笔好笑地看向闯进来的陆曦:“怎么去了一趟军营就学了一副流氓做派回来?”

  陆曦想想也对,理直气壮地理了理袍袖,撩袍便跪:“臣弟给皇兄请安,恳请……”

  陆詷好笑地摆摆手:“给朕起来,朕都被跪怕了。”

  陆曦笑嘻嘻地起身,凑到陆詷案台前:“您看我有没有长个儿?”

  “黑了,也结实了。”陆詷捏了捏陆曦的肩膀,“朕听少阑说了,”说你表现不错。”

  “那皇兄给赏吗?”

  “想要什么?”陆詷倒是起了好奇心,阿曦很少开口讨赏。

  陆曦拧起眉头,斟酌道:“给臣弟重挑几个东宫署臣。”

  “哦?”陆詷抬了抬眉梢,“出什么事了?”

  “臣弟还没彻底查清楚,所以想先跟皇兄借暗卫一用。”

  “行,朕让暗九带几个人去你那儿报道。”

  三两下就解决了陆曦所求,又聊了两句后陆曦就要告退,他急着回东宫和那位署臣好生聊上一聊。陆詷叫住他:“你就没别的事儿要问朕?”

  陆曦想了想,摇摇头,那个署官大部分都在胡说八道,但有一句话说得是对的——“懿旨已下,覆水难收,大选势在必行。”既然势在必行,他便是不愿也无法阻止,那还不如不去给皇兄添这个堵。

  陆詷略一思忖,冲着陆曦招招手:“但是爹有个任务要交给你。”随后在陆曦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说完笑眯眯地拍了拍陆曦的小肩膀,“记得啊,晚上来凤栖宫用晚膳。”

  陆曦:“……”现在不认这个便宜爹还来不来得及?什么叫做晚上见到你小爹爹的时候抱着小爹爹的大腿哭一气儿,哭着喊着说“你们是不是不要阿曦了。阿曦是不是要有便宜后妈和便宜弟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