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邓布利多的声音,她惊坐起来,看到他泛着绿光的脸正从萤萤火焰中窥伺。她在哪?她倚在斯内普肩上痴梦垂涎已经多久了?

  “早上好,西弗勒斯,赫敏”,他严肃地说,“西弗勒斯,我建议你立即把赫敏送回她的房间。家养小精灵正慌乱于不知把她的圣诞节礼物送到何处。”

  圣诞节?哦,天啊。她在这睡了一晚上?

  斯内普闪了下眼睛故作镇定,“当然,阿不思。就这些?”

  “是的”,校长说,“就这些。还有,圣诞快乐。”他消失在火焰里。

  “对不起,斯内普教授。我不是故意要——”他不在意地挥挥手,“不是故意什么?成为城堡里唯一对我的安危显露出一点点关心的人?不必在心。原谅你了。”

  她默默站起,不知如何作答。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斯内普,她真想在他突然开始讥讽她之前溜走。

  她叠好毯子,把它放在长沙发上,又收拾起她的书包。“我什么时候再来?”她问。

  “再来?”

  “来上课啊?”斯内普摇着头说:“今天是圣诞节,格兰杰小姐。”

  她点点头,感到一种奇怪的失落。走向壁炉,她突然息步回头,“圣诞节快乐,斯内普教授。

  ”“你也是。”他依然面无表情,但语调里却没有讽意。

  她踏入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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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来到大厅吃早餐时没有看他,只是在坐到葛莱芬多的餐桌旁时向校长简单点了点头。她独自一人吃着,整个假期一直是这样,他却依旧没有任何欢悦神态。虽然餐桌已经大大缩减了尺寸,她坐在那里还是显得很微小。

  除了匆匆一句“早上好”,邓布利多用早餐时没有再对他说一句话。斯内普和其他教职员交换了节日客套词之后也安静地吃起早餐。他对这矫作的节日盛宴没有一丝好感。他宁愿在自己房间里用餐,但是想到今天最好还是不要再惹怒校长。

  他草草吃完,向同事互道圣诞快乐之后飞快逃离大厅,登上通向天文塔的高阶。厚厚的雪衣一夜之间悄然覆上大地,他希冀俯瞰着地面,没有学生,没有他们的残留物。他喜欢白雪披拂下显得幽远而宁静的学校。这让他感到安全,太少东西可以让他有如此感受。

  他裹紧了身上的大衣,迈上塔顶。空气苦涩中带着冰冷,却净化心灵。不管他经受着什么,他总是在冬日的刺骨凉风中感到魂灵得以冲刷而获以新生。禁林看起来冰雪晶莹,他突然觉得这是今晚多么美妙而特别的变形术。一切都看起来不同。海格平日里那间破烂的棚屋现在像座灵秀的山丘,黑湖也因皓白的冰层和雪花而散发魅影。他靠在城垛上深深呼吸,感到凉风切入他的喉咙而咬啮他的心肺。虽然看着这世界涣然如洗让他欣慰的部分原因是,他是唯一见证这份绝美的一只孤魂,他还是隐约地希望格兰杰小姐在身边,想念着她不可忍受的唠唠叨叨,却可以把今天变得真像假日一样美好。

  就像他的思绪将她召唤来一样,他看到她在地面上穿行,化作茫茫无尽雪地上的一点明丽。她在袍子外套上了一件厚厚的大衣,围系着她学院颜色的围巾,她的头发在风的吹拂下像极了一抹栗色的云。他轻轻地笑了,这让他想起打人柳。他开始有些后悔没有接受她要继续来上课的建议。他今天不想去批改论文,也不想为医院配制那些冗杂的魔药。多年来,他并没有家人一起庆祝节日,没有礼物去交换,没有除了霍格沃茨盛宴之外的节日聚餐,而他恰好也奇怪地希望在这一天与世隔绝。

  今天给她上课或许会多少带来些节日的感觉。

  她走向湖边,用魔法在雪里幻化了一个洞。慢慢地,一条长椅出现在几分钟前只是白茫茫雪地里一个轻微凸起处。他看着她坐下,显然很满意在那里坐看雪花飘抚过已然凝结成冰的湖面。不愿再多想就下定决心,他转身离开城垛,走回他的房间。一走进房间,他就大步穿过客厅,飞快地搜寻着他想要的那本书。他有一种不寻常的急切愿望,如果不是因为想念她,那就是因为现在正是给她上一堂可食用植物和真菌课程的绝佳时机。这样的天气没人会在外面游荡,他可以不用冒着引来别人惊奇的风险给她上一堂室外实践课。他抓起寻找的那本书,疾奔向外。

  光线十分刺眼,反射着地上的雪光。他停下脚步,眯着眼睛搜寻那一抹熟悉的色彩。在那。她还坐在长椅上,不顾冷风习习。又一次,他惊觉她看起来这么微小,在这广袤而无情的雪境中不过是明亮而渺小的一星斑点。他在雪里艰难迈着步子,走近她。“格兰杰小姐”,他说,把她拉出了思绪。

  她猛一抬头,看到是他,笑了笑。“斯内普教授。我只是出来享受这天气。”他哼了一声,“你没在这椅子上冻僵还真是幸运。你穿得合适吗?”

  “什么?”

  “你冷吗?”

  “不,先生。我施了温暖咒。我……我喜欢看雪。世界仿佛焕然一新,全新。”他简单点点头。

  “不知道你知否有兴趣上一堂关于可食野生植物的课。当然,是在你欣赏完冻结的水滴之后。”

  她给了他一个持久而似乎有些被逗乐了的假嗔注视。最后,她从长椅上站起来,“当然,先生。”

  “很好。来。”他艰难地在通向禁林的雪道上跋涉,格兰杰小姐跟在身后。

  走到丛林里,地面因为树顶的遮盖只是薄雪一层,他用魔杖清理出来一片灌木丛。“你看到什么?”

  “山毛榉,腐叶,融雪,蘑菇。”

  他不屑地看着她说,“请说说都有什么用?”

  “好吧,山毛榉有时用来做魔杖,虽然不常见。还有蘑菇,我猜?虽然我不知道哪些可以安全食用。”

  “在山毛榉下通常可以找到大量可食用的蘑菇,如果一个人发现自己急需食物。这里”他说着,指向一个橙色尖头、带蓝色粗纹的蘑菇,“是一个鸡油菌。可食用而且味道不错。你还能找到吗?”

  “这个”,她说着,指出一个他刚才示意的蘑菇。

  “如果你吃了那个,格兰杰小姐,你会在一小时内中剧毒的。”他用脚将那只蘑菇推倒。“这是空心灯笼菇。注意它细致的纹丝,不像刚才那朵是粗纹。”

  她弯下身子斜目看了看那朵蘑菇。“我知道了。”

  “记住它。”他说。她点点头,看起来好像很希望她带着些羊皮纸。

  “如果你有朝一日只能以蘑菇为食,格兰杰小姐,你很有可能不会把笔记带在身边。你必须把这些东西记在脑子里。”他扫开了更多一点雪。

  “这个”,他说着指向一朵褶皱而带孔的蘑菇。“是莫雷菇,也可以在山毛榉上找到。也可以吃,但是同样地,小心不要和假莫雷混淆。”他用魔杖纵切开那朵蘑菇,给她看莫雷菇的空心茎。“假莫雷菇则填充着棉质。吃了它是致命的。”

  “斯内普教授?”她问,表情就好像他正在讲解配制活地狱汤剂的步骤一样严肃而认真。

  “什么?”

  “这是不是——我是说,邓布利多也把这些加入我的学习课程?”

  “你是不是在问我愿意选择把圣诞假日浪费于在雪地里找蘑菇?”(某人实在太嘴硬……)她怒视他,但是语调很冷静严肃,“我只是问你是不是认为我将来会有在灌木丛里觅食的时候?”

  “你应该非常了解我对校长关于你的计划一无所知。”“我没有问你知不知道。我只是问你怎么想。”

  “他让我不要想。双盲,格兰杰小姐。”

  她注视着他好久好久,长得让他很想避开她的目光,却始终没有。

  “我也不希望威胁到您或我自己。但是对我们两人来说做着这一切却不明其目的无不是一种侮辱。”

  “这更加说明了这些课程的重要。”他简短回答,却在那一刻有些恨自己。一切都很明显:伪装术,大脑封闭术,防卫咒,野生食物和巫医学。她会逃亡。可是,他不会——也不能——告诉她,不能安慰她。他只能教她。她点点头,清开一大片雪地让他们坐下。他慢慢低下身子,担心着寒意会侵透他的关节,可是却安慰地发现,她给冰冻的地面施了柔软咒和温暖咒,坐上去很舒服。他盘起双腿,翻开书本。

  “这里有英国常见的蘑菇列表”,他说,“我选择了山毛榉,不仅因为正好眼下可以学习,也是因为他们很常见,也因为我不期望你可以把整本书记在脑海里,我认为你专注于一种类型更好。”

  格兰杰小姐把书拉到她的腿上,弯腰去读。她的眼睛前前后后地扫视着书本。“蘑菇飞来!”他说。当两人被飞来的蘑菇阵打到的时候,他几乎要笑起来,她则真的大笑起来,那笑声就像寒风里摇曳的风铃一般。

  他看着她拾起一朵明橙色的蘑菇,检查了一下说,“空心灯笼菇”,她说着把它放在一边。

  “记住它,格兰杰小姐。你不想让你那蠢笨的同伴们误吃了它吧。”她向他射过一个尖锐的眼神,随即一笑,用魔杖将它一抹而去,他点点头。她又挑了一朵微微泛紫的凸帽蘑菇,翻着书本查对。

  “木质假面状口蘑?”她问。“确实。可以用于烹饪,也可直接食用。有人很喜欢它们。”

  她把它放到覆在双腿上的长袍褶皱里,拣出所有与之相似的,仔细检查之后,将它们累成一小堆。

  她不知疲倦地做着,拿起一个又一个蘑菇,与书对照之后,将其消去或是加在袍子上渐长的小丘上。他看着她,不时地确认她的鉴定,或对烹饪和风味加以评价。她眉头紧蹙,头发也狂乱地散在脸庞上。好几次她都停下手来将其束起在颈后,然而又丝缕渐散,以至最终全部被风吹散开来,仿佛在她头上欢愉舞动,她却困恼地压住它们。她的双颊和鼻尖因飞舞的雪花掠擦而淡淡粉红。他觉得这是她最动人的模样。她从不抱怨课程的内容也不追问他们需要持续上课多久。她只是满腔热忱地开始工作,坚定地完成面前的课程。

  当围绕漂浮在她身边的蘑菇识别殆尽的时候,放在她腿上的蘑菇小山恐怕也到了足够喂饱三个饥饿少年的分量,他示意她停下。

  “做得很好。”他说着伸出手来停在一只剩下的蘑菇上,“这个,很明显,是捕蝇菌,小人书里的角色。很容易辨认也是剧毒。除去它。”她照做了,转身向他时,一缕发丝轻抚过他的唇。

  “课程下一个步骤,在辨出可食部分后,自然是——”

  “吃一个看看。”

  “很对。”她在蘑菇堆里拨弄一番,选了一朵莫雷菇,用魔杖从顶拉至底部后,检查了它的空心茎。“没有棉质”,她说,“丝纹也没什么问题。应该可以。”她切了一小块放到嘴边。他忽的一紧张。

  “不。”斯内普说,她差点儿没掉了蘑菇。

  “什么?你已经确认我是对的!这是莫雷。”

  “让我来。”他伸手要拿,而她使劲摇着头。

  “不,你的生命远比我的宝贵,教授。让我吃。”“那么谁也别吃。”他语气坚定。“你怎么了?你自己说的,这是课程的一部分!如果不让我尝尝看,那么教我找寻食物的意义是什么?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教授。我来吃。”

  “如果你相信自己的判断,那么你就不该担心我会——”

  “不——你看,你……”她认真地注视着他,似乎担心他会立即打断她的话,“你已经因为我背负了足够多的风险。”

  他僵在那里,记起昨晚她注视自己的样子。她的眼眸是如此完全彻底地检查自己是否受伤。想起她的凝视久久停留在他的面庞,估量着他的表情,他很确定,她不仅仅在检查是否有流血,也担心是否有疼痛。之后,她松软无力地倒回到沙发上,释然宽慰的情绪是如此明显。

  “我们一起吃。”他说。奇怪的念头拂过他的脑际——来自麻瓜诗人莎士比亚,他们二人一起消逝在白雪皑皑中,正如同痴迷不悔的罗密欧和朱丽叶。他觉得那画面竟是如此凄然而唯美。

  她点点头,又切下一块与她自己那块大小同等的蘑菇递给他。他咀嚼后吞下,在她同样吃下蘑菇时,眼睛却一刻没有离开她的面容。

  “现在干什么?”她问。

  “现在等待。”

  他们静静地坐着,看着雪花从树顶滑落。些许冬鸟在枝桠间翻跃。她向后倚身,靠在手腕上。“你通常都怎么度过假期?”她问。

  “什么?”

  “你怎么度过假期——在你不需要教无可忍受的葛莱芬多如何在野外生存的时候?”他即刻投向她一个眼神,知道她在揶揄自己。无礼的黄毛丫头。他微微笑着向她摇摇头,“我通常做一些诸如批改学生论文之类的更有趣的事。”听他说完,她露齿一笑。“你总是待在这?”

  “我不喜欢自己做饭。”他简单回答。

  他们又陷入沉默,时而夹杂着雪压枝头的嘎吱作响,伴着幽静深林里小动物的窸窣脚步。日头高起,他们并坐的那块林地却是树荫庇佑。

  “你呢?”他突然问道。

  “我在伦敦外边长大”,她说,“我的父母都是牙医。那是麻瓜的牙齿治疗师。”

  “我父亲是麻瓜”,斯内普平静地说,“我知道牙医是什么。”

  “哦!我一直不知道。”她回答,“我的父母在假期时就关闭几天诊所。我们只是做一些传统的庆祝,准备丰盛的食物,礼物之类的。”

  他一时里有些同情她,在圣诞节却远离家人,不是享受着妈妈为她准备的节日美餐,却是在雪里吃蘑菇。“我觉得很想家”,她突然说,“但是我很享受这暂时的空隙。回到一个完全没有魔法的世界总是让人觉得怪怪的。”

  “确实。”他说,“很多麻瓜出生都困扰于这个问题。”

  “是吗?我总是在离开霍格沃茨之后不知道该做什么。”

  “很多人偏好其中的一个世界,并选择之一。就像你说的,生活在二者之间很难。”他没有指出这是战争时期,一旦食死徒掌权,极大的可能是她几乎没什么选择:不论是放弃魔法隐居自保,还是选择战斗生死度外。他也没有指出她的选择在她嫁给他的那天晚上就已然决定。

  “可是,你就是在二者间长大的。”她说,并未注意他的出神。

  “是”,他简短回答,“我偏爱魔法。”

  “我想我也是。”

  他并不惊讶于她这样的回答。他几乎没有见过第二个像她这样极具魔法天赋的麻瓜出生。不光是她的天赋,还有她和波特之间坚固的友谊,在这场久先于她知晓魔法甚至她的出生前就爆发的魔法界战争中占有突出地位。“我想我们现在可以安全认为我们不会死于蘑菇剧毒了。”他说着从地上站起来,不愿再讨论他的成长故事。他伸过手要帮她站起来,她接过他的手。随着她的起身,大堆的蘑菇从她袍子上滑落。就在她弯身弹扫大衣的时候,一阵狂风穿过树丛,将她的头发束结全部吹散。烈风狂吹,几欲迷眼。她松开他的手,双手拂拭着吹到脸颊的狂乱发丝,他略带好笑地看着她与头发厮战。他突地发现自己对眼前这个傻傻而无可忍受的女孩的喜爱;这个可爱的,无以忍受的女孩;他勇敢的葛莱芬多女孩……他伸出双手将她的头发拉到她耳后,然后将她的下巴捧在双手掌心里,弯身,吻她。

  她的唇很冰冷,他的舌尖搜寻着她口中更温暖的深处。她双手开始滑入他的大衣,近身向他,双臂环上他的肩,他们越吻越深,她让自己更加坚定地陷入他的紧拥中。他听到急速持续的风声,也或者那是他耳中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就好像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突然觉醒一样。

  我到底在做什么?他忽然放开她,急退了一步。“对不起,格兰杰小姐。这十分不应该。”

  “不应该?“她小声地说。

  “我——原谅我。”他把书塞进她手里,“收好它。”

  她接过书,注视他的眼里依然充满困惑。他从她身边擦肩而过,离开林子走向城堡。“斯内普教授!”

  他听到她的呼唤飘散在风里,却没有回头。他刚才在想什么?吻一个学生?不是学生——是你的妻子!他纷乱的思绪为自己辩护着。你的妻子。心头又再次浮上茫茫雪地里她微小的孑然身影。

  那女孩要成为他的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