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皇城正中宣德门而入,过大庆门便是大庆殿,今日宋皇帝要召见入京请降称臣的唃厮啰使者,大庆殿是每年正旦、冬至等重大节日举行祭祀以及称贺、致斋等仪式的地方,是整个大内最恢弘的一座宫殿,文武百官早早站在各自位置上,更外侧一点设置两张条案,有太史局的史官坐在两旁执笔,等待记录今天的一切。半陛之中太子站立中央,今日一切事宜都由他主持,而在两段丹墀之顶,皇上坐在宽大的龙椅上,在龙椅右侧稍后一点静静站着的正是余火莲。他负手而立,这个高度可以俯视群臣,下面的所有人一举一动,甚至脸上表情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待百官参拜过后,太子面向皇上微微躬身道,“儿臣请宣唃厮啰使节。”

  皇上点点头,太子这才高声道,“宣唃厮啰使节。”而后依次有宫人高声长传:宣唃厮啰使节觐见——

  数声之后唃厮啰使者带着一名随从走了进来,随从双手捧着其南陵温亲手所写的请降书,两人单膝跪地,使节左手扶膝,右手按在左胸口抬头看着皇上道,“唃厮啰使者齐野哈拜见宋国主。”说完他才看见站在旁边的余火莲,于是他立即膝跪地,将头也深深的叩在了地上,一旁的随从不明白使者为何使用如此隆重的礼节,但只能也跟着双膝跪地再将请降书高高举过头顶。

  “使者请起吧。”皇上轻声道。

  使者起身拿过随从手上的请降书道,“此书乃是我赞普亲手写,为感谢宋主助我唃厮啰平叛,未伤及唃厮啰一人一马,我赞普深感宋国之强大,宋主之仁德,从此愿为宋臣,与宋永睦。”说完再次双手托起请降书。

  太子走下陛阶,亲自从使者手中接下请降书,而后转呈到皇上面前,其实这东西皇上早就看过了,今天不过是依礼做做样子,太子将请降书打开时,余火莲也扫了一眼,都是乱线一样的吐蕃文,看也看不懂,皇上自然也只是扫了一眼便道,“朕既与贵主有约在先,自是金口玉言,不损他一兵一卒。”关于调动成都府和梓州路厢军之事,这两天余火莲已经向皇上坦白从宽过了,顺便说了与其南陵温的约定。

  关于唃厮啰为何突然向宋称臣,朝中很多官员都不明真相,直到这两天他们才隐约听说是两个月前成都府一带与唃厮啰交战,据说宋大胜,唃厮啰才向宋称臣,官员们一直觉得当今皇上太过温和,总是极力避免兵祸,想不到真正动起手来竟有如此神威,称臣的使节比大捷的消息入京还要快,再听皇上方才言语,分明是早有预谋,这一刻,包括太子在内的满朝文武都对当今圣上有了另一番看法。

  “天神护佑宋主!”使者用唃厮啰的礼节赞美道。

  太子拿起早已起草好了的诏书,对使者道,“今唃厮啰为宋臣,赞普其南陵温知感天威,特诏封宁远大将军、爱州团练使,嘉邈川大首领,望西川永宁。”

  使节跪领圣旨,而后太子又道,“此番成都一战,俘虏唃厮啰勇士八千余,既然如今已是一家人,陛下欲送这八千勇士回归故土,以作你我永好之始。”

  使者大喜,连忙再次谢恩,“来此之前,我赞普特地嘱咐在下,希望能与宋通商,不知宋皇陛下意下如何?”

  “哦?”皇上微微一笑,看来这个其南陵温还真像个样子,这么快就要通商,“互通有无自然是好,乐意之至。”

  ====================

  接见结束之后,太子亲自送使节回到行馆,使节还要在汴京停留一段时间,初步商谈通商的相关事宜,这些事皇上也大多交给太子去处理,太子处事虽不如火莲一针见血,事事切中要害,却也十分稳重妥帖,所以在这些事情上,皇上还是很放心的。也幸而有太子帮忙,皇上此刻才能和余火莲父子两个闲庭信步。

  “其南陵温这人你怎么看?”皇上问余火莲。

  “厉害人物,不可小瞧。”余火莲回答得斩钉截铁。

  “说来听听?”皇上与余火莲转过月门,往水榭小亭中看去,却看见亭子里似乎有人,余火莲眼力好,一眼就看清是他母妃俞充仪。

  “是母妃?”看见俞充仪,余火莲就把刚刚皇上的问题抛到脑后去了,也不管皇上,自己快步就向小亭中走去,俞充仪身边只跟着一个贴身的宫娥和一个心腹太监,在皇上看见他们的同时,他们也看见了皇上,远远就跪下接驾,余火莲过去将俞充仪拉了起来,“母妃身子才好,怎么在这里吹风呢?”

  “御医说让我多走动走动。”俞充仪转头去看皇上,皇上此时才踏进亭子,俞充仪又要跪下,皇上摆摆手,“免礼吧,你身子才好,快坐下吧。”

  俞充仪虽然坐下了,却完全不如方才那般悠闲自在,有皇上在这里,她拘束得很,方才还不等皇上进来,余火莲就先一步将她拉了起来,这是相当失礼的,所幸现在她正得宠,要在往日她非得挨曹皇后的罚不可。

  桌子上有几样精制小点心,俞充仪与皇上相对而坐,余火莲就站在一边,一旁红泥小炉里正煮着茶,余火莲为两人各倒一杯,皇上拈起一块酥糖果子【北宋时开始流行的一种面食小吃,用蜂蜜和面经过简单发酵后,再加入相应的香料或炸或蒸,做法不一。】咬了一口,而后对余火莲点点头,“味道不错,你尝尝。”

  余火莲不爱吃甜,但还是拿起一块吃了,御膳房手艺当真不错,这虽是甜食却并不腻,其中还有几分茶叶清香,口感也酥脆爽口,看得出制作十分用心,桌上还有一盘冰雪蜜梨,梨被剃了核细细切成薄片,在盘子里码成花形,每一片都刚好一口大小,如今正是盛夏,母妃竟能有这样一盘冰雪蜜梨,可见现在母妃在后宫地位如何了。

  见余火莲看着那盘梨发呆,皇上疑惑道,“在想什么?”

  “啊,孩儿在想父皇刚刚的问题。”余火莲连忙扯开话题,“其南陵温此人临危不乱,能屈能伸,在温甫奇和李立遵双重压力之下,尚能发展出自己的势力,如今虽向宋称臣,但唃厮啰一统,于内再无人牵制,假以时日必定成为猛虎一只,实不可不防。”

  皇上听了点点头,“那你的建议呢?”

  “利用唃厮啰与党项一族旧怨,从外加以制约。”余火莲道。

  皇上听完便是一笑,“那此事就交由你来处理了。”余火莲看着皇上的笑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是被皇上算计了,皇上怕是一早就想把这事推给他。

  皇上忽然又问,“火莲,你跟父皇说实话,你对那个李承颂,当真没有别的心思?”

  “没有。”余火莲答得又快又干脆。

  皇上遗憾的点点头,“可惜了,那位公主爽达大方,心思聪灵,人也漂亮,与你很是相配啊。”

  想起与李承颂最后一面,余火莲苦笑一下,“她现在一定恨死我了。”还好方旭及时出现救了她,否则自己就是欠了她的情,又欠了她一命,算起来他这是又多了一位债主,余火莲叹息一笑,他现在真是有种债多了不愁的感觉,他这条命,就看哪位债主运气好先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