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情况略显尴尬。

  余禹双手抱胸,环视周围一圈,似笑非笑地看着靳凡:“新傍上的大佬?嗯?傍到人家里来了?”

  他现在很明显处在一个军用级别的地下基地里,周边围绕的除了一些身着白大褂的实验人员,还有不少曾经见过一面的熟人。

  他身后是一个巨大的仪器,仪器搭成一扇门的模样,大小和生门差不多。其上的导线延伸连接着周围的测量仪器,大屏幕上数据跳动如同脉搏。

  余禹紧了紧手里的带子,微微紧绷身体,扬了扬脑袋,盯着靳凡和一号。

  他在发现周围环境不对的时候,就尝试从带子里拿出防身武器,但却没有成功。

  带子一动不动,就像一条普通的粉色腰带。

  余禹隐晦地摸了摸手上的戒指,后退了一步。

  “啊……”靳凡呆愣了一会儿,喃喃道,“这是我们没想到的结果。”

  一号眯了眯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向两侧举平胳膊,朝警惕到炸毛的余禹,叹了口气道:“总之,欢迎回家。”

  他扭头对旁边等待的白大褂介绍道:“这位就是余禹。”

  白大褂只是瞥了眼余禹,扭头就用奇怪的仪器在一号身上测来测去。

  “解释一下?”同样有人想要来余禹身边测什么东西,但被余禹错身避开,余禹伸手扯出周围的导线,戒备地抬起眼盯着四周,似乎只要有人接近,他就会拿这条粗导线绞死那个人。

  靳凡伸着胳膊老老实实地让实验人员测量身上的信号,左右望了望余禹和一号,缩起脖子安静如鸡。

  而那些叫着一号“队长”的人,在远处观望。

  “说来话长。”一号笑了一下,“而且,是否将这件事告诉你,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抱歉。”

  “但请相信我们,我们没有恶意。”男人向测量好数据的白大褂点了点头,道了声“辛苦”,扭头安抚余禹。

  “你先让他们测一下数据吧,毕竟你身上的数据还挺珍贵,也算是我们第一次能接触采集到的了。”他指了指余禹身边被他吓到的小姑娘,道,“等我报告给我的上司,如果他们同意了,我就告诉你。”

  他想要让余禹放下戒心,看着余禹,举起了自己的双手,向他展示自己手上什么杀伤性武器都没有,小心翼翼地接近着。

  “你想回家吗?”他在到达某一个距离时,开口询问道,“我可以带你回家。”

  余禹后退的步子一顿,犹疑地看向男人,问道:“家?”

  “嗯。”一号点了点头,将手伸到余禹面前,“你最终戴上红绳,不是想知道你父母的情况吗?”

  “与其听别人说,不如自己去看看?”男人见余禹的注意被转开,不动声色地用眼神示意余禹身后那位几乎被余禹吓到的女孩,紧接着又将目光投到余禹身上。

  余禹打量了一号一会儿,掂量着他话里的可信度,勉强缓和的态度,伸手让旁边看上去可怜巴巴抱着仪器的女孩在自己身上折腾了一会儿。

  他将一号伸过来的手拍走,安静地等待着这些事情结束,顺便来回观察着周围人来人往的环境,用以之后评估他人的可信度。

  ……

  余禹随着一号上到地面的时候,被太阳刺了一下眼睛。

  他伸出胳膊挡住阳光,望着郊外的绿色,从远处的山脉慢慢移到道路两旁的树林,微微歪着脑袋。

  一号站在自己的车前等待余禹的回神,完全不加掩饰自己对余禹之前被困游戏场遭遇的了解。

  他在余禹的目光对上自己后,才帮余禹打开了车门:“请吧。”

  余禹默不作声地钻进车后座,看着一号转悠到前排,坐到了司机的位置。

  “这是你的车?”余禹有点新奇,通过后视镜望着一号的眼睛。

  “嗯哼。”一号不在意地回了一句,插入车钥匙,发动汽车,开玩笑道,“我虽然买不起市中心的房子,但还算是小有资产,有车有房,就差个女朋友了。”

  “嗯。”余禹点了点头,算作对自己了解了的回应,他望着窗外后退的景色,片刻后,想要开口询问些什么。

  “想问你爸妈的事吧?”时刻从后视镜关注着后座余禹的一号,在余禹还未开口前就道出了余禹的心中所想。

  他看到余禹抬眼望向自己,想了一会儿,说道:“你当年出国遇上空难,国家派了许多搜救团队寻找国人的遗体。”

  余禹愣了一下,绞尽脑汁地思索了许久,才恍然间模模糊糊地想到自己当初好像就是因为那场空难进的游戏场。

  只是时间太远,时光抹平了许多记忆。

  “所有人的尸体残骸都找到了,却除了你的。”一号继续道,“你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飞机残骸以及四周几里内,甚至找不到你的任何衣服或DNA。”

  “你母亲不愿意相信你已经死去的事情,加上又没有尸体遗骸,她至此之后就一直在找你。”

  余禹听着一号口里的话,心里堵堵的。他张了张嘴,片刻后,询问道:“那她后来呢?”

  “疲劳过度,加上难以承受的痛失爱子的悲恸,她坚持找了你几年后,就去世了。”一号看了看余禹的表情,想了一下,说道,“想哭就哭吧。”

  余禹抽了抽酸涩的鼻子,反驳道:“我还没说我相信你呢,我才不会哭呢。”

  “那我……爸呢?”他以为在六年后重新喊出这一声有关父母的称呼会很难,却没想到自然而然地,他脱口而出。

  “你的父亲在接连失去儿子与妻子后,也备受打击,一夜间苍老了许多。”一号抬头看到了余禹无意间露出的紧张担忧的表情,放柔了目光。

  他的语气一拐,说道,“幸运的是,他在两年后,遇到了另一位——也就是他的现任妻子,你的继母。”

  “他在那人的帮助和鼓励下才走出阴影,开始了新的生活。”

  他看到余禹失落却又庆幸地吐出一口气,男孩小声道:“那就,挺好的。”

  他们沉默着走了很长一段路。一号看着余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想了想,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你知道吗?你其实是第一个被困在游戏场的人。”

  “还有其他人?”余禹回过了神,有些惊讶,“可我从未在游戏场里见过他们。”

  “因为不在同一场游戏里,最后游戏结束后,就没能留在同一个地方。”一号通过后视镜观察了一会儿余禹的情绪,扭过头回复道,“而且,他们后来也都死了。”

  余禹抬起了头,看向一号的背影。

  “有没过几场游戏,就被鬼杀死的;也有成功活过了数十场游戏,却发现自己真的出不去了,绝望自杀死的……各种死法都有。”一号淡淡地说道,“而你是唯一的幸存者。”

  余禹眯起眼,结合着自己醒来时的情景,琢磨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所以说,你们是在研究游戏场?”

  他看到一号从后视镜里瞥了自己一眼,没有说话,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而后来以我父母消息为饵,和我组队,就是想借我一直在游戏场的情况,来反复进入游戏场研究它。”

  他断定道。

  “啊,这可是你自己猜出来的,我可什么都没说。”一号耸了耸肩,表示这些机密的透露和自己无关。

  “不过,我们也没想到,你能从游戏场出来了,计划全部乱了套。”男人意有所指道。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能出来了。”余禹摊摊手,表示自己不知道原因并且暗示男人——从他这里是套不出来话的。

  ……

  聊天间,他们已经进入了城区。

  余禹停止了话题,扭头扒着窗户看向窗外形形色色的人。

  他将车窗调下,趴在上面感受着风和人声,和一个又一个的人对上眼睛。

  远处有小摊贩在吆喝着卖水果,大妈扯着嗓子和买菜的大叔讨价还价。背着书包的孩子蹬着自行车快速冲过即将红灯的街口,估摸着是上学快要迟到了。

  过了几个路口,路边还有一些公园,打着太极拳的大爷大妈努力锻炼着身体,偶尔停下来笑呵呵地和路过的街坊邻居攀谈一会儿。

  路边路沿石上的姑娘拉着自己哈士奇散步,却被突然撒欢狂奔的二哈扯着边训斥自家的狗狗边跑向了远方。

  余禹一一观察着周围的人,感受着其中的热闹和陌生的熟悉,直到对上了一双和他相似的黑色眼眸。

  一号的车随之停下,男人从车里出来,笑着和余禹对视的男人打了声招呼:“余叔!”

  他绕着车转了一大圈,走到了余禹坐着的方向,看向有些呆愣的余禹,微微挑眉:“我来给你开车门?”

  余禹突然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打开车门,从车里站了出来,还被路沿石的台阶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或许是近乡情怯。

  余禹低头扯着衣服的下摆,心慌得厉害,脚趾蜷紧又放松,来来回回地。嗓子里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始终说不出话来。

  “这……这位是……”被叫做余叔的人勾着嘴角的笑容突然僵住。他看了看站在原地的余禹,眼睛里的不可置信逐渐涌出。

  男人向前走了几步,嘴唇抖了抖,指着余禹,想喊出那个名字,却又不敢,想要向一号寻找答案,却又不舍得把目光从那个大男孩身上移开。

  一号推了推站在原地死命搓衣摆的余禹,将人直接推到了男人面前。

  余禹抬眼看向两鬓斑白的男人,曾经因为时光而模糊的面容和身影逐渐清晰。他用眼睛描绘着白了部分头发的男人,从中寻找着那些熟悉的轮廓。

  他张了张嘴,满腔的、被迫困在游戏场的委屈化成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泪裹在眼睛里转悠半天,最终和声音一同逃了出来——

  “……爸……”

  孩子总是没办法在疼爱自己的父母面前,忍住那些一贯用坚强和不在乎裹饰的、不曾出口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