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敖丙吃饭时很少说话，不过那被喊做哪吒的男人到是废话不少，一边吃一边还要说自己今日打猎的见闻，坐在他对面的桑柔几次想用菜堵住他的嘴，结果都没成功。
等饭过一旬，桌上的杯碗都被收掉后，敖丙拿了个小炉子开始煮茶，炭火开后入茶沫，等茶水相融后煮沸，然后将水中的沫饽杓出备用，到茶水三沸之后再倒出加入沫饽，方是一壶好茶。
被敖丙按在桌前正坐的哪吒从头到尾就负责盯着敖丙的手看，对方挽袖子，他就看手腕，对方放茶碟，他就看指尖，等敖丙煮好茶要喝了，他就看脖颈下颚，反正从头到尾眼睛就没离开过对方。
“你可看好了？”
饮茶下肚后，敖丙举着搅拌的勺子对哪吒当头一敲，这家伙总是这般粘人，明明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看不好、看不够，若仙人你不走，我当要看一生一世才好。”
“胡说。”双手捻着紫砂杯沿，敖丙闻了闻茶水中的香气，然后挥手让桑柔也过来尝尝。
“不是胡说，吒就是这么想的。”
已经习惯了对方日日表白的戏码，桑柔坐下后，自顾自的开始喝茶，反正这李哪吒要是能追到神仙，她就以后改名跟他姓，就叫李桑柔吧！
“若我不能陪你一生一世呢？”
“那我自然要记你一生一世了。”
睁着眼面色苍白的眨了眨，敖丙抚着额角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耳熟，不过下一秒哪吒就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油布袋子。
“我用猎物换来的，是新出炉的烧饼，撒了肉沫，一口一个，凉了也好吃，仙人你尝尝吧。”
——等有了身体，我就带你去吃城南的烧饼、城西的杏子、城东的馄饨，还有小柳树那儿的芝麻糖……
望着眼前的薄饼肉沫，敖丙皱了下眉，那样子看不出喜乐，到似有些困惑，不过李哪吒现在正是心情好的时候，所以抓了一个直接递到了敖丙嘴边。
被对方弄的眼睛一瞪，嘴边不由自主的对着啃了一口，等烧饼下肚了，敖丙才掩着嘴角尴尬起来。
“你啊，惯会欺负人了，别在这卖弄你的东西了。”
站起身卷起布袋，桑柔觉得还是拿进后厨摆个盘子的好。
从晌午立到夜幕，哪吒在竹楼内穿梭，有时那桑柔收东西时被吓到，头顶就会冒出两个毛茸茸的兔耳朵，哪吒绕着兔子精走了两圈，然后为对方的功力薄弱感到担忧。
而李哪吒早上出门打猎，下午就会去后山找些草药和野菜，等对方出门了，敖丙就会一个人坐在床边的软塌上，一边看书简一边咳嗽，额角落下的碎发映的眼眸明亮。
哪吒蹲在对方身边，歪头看着，直到夜幕降临，李哪吒咋咋呼呼的跑回来了，他才从沉迷中醒来，然后看到敖丙脸上一闪而过的喜悦。
从软塌上下来，未着鞋履的脚尖点着地面，那一层层的青色台阶衬着敖丙，好像新雪堆成一般，等他从楼上下去了，面上的雀跃又收敛回肚中，好像那一刻的欢欣不过是哪吒的眼花罢了。
——那日他为见天帝，赤足披发，上九重天梯，九次叩首于天门，天阶上每一步都滴着血，可他却走得义无反顾，你知道为什么吗？
立在院子里，哪吒看着敖丙被男人抱起，然后那雪白的耳廓让绯色染透，心里的一角为那话语而坍塌，他没有见到敖丙上天那日的光景，可他能想到对方心里的屈辱、不服与痛苦。
凡尘九天的神仙都视他为妖魔鬼怪，厌他弃他，可敖丙必须去，他没有选择和停下的权力。
“我找到了一个好东西，你看。”
放下背篓，李哪吒从一堆野菜里找到了一株小草，根茎细长、叶为三瓣，李哪吒拿着它小心翼翼的放到敖丙手中，然后开口道。
“村里的农夫说这是鹿活草，可以治淤血、化白骨、有起死回生的效应。”
哪吒从院内进来，看到敖丙手中的那个草药，虽然长得很像天名精，不过却毫无仙气，要是神草如此轻易可得，那人间还不乱套了。
垂首盯着手中的草药，敖丙背脊发麻，忽的伸手将它丢开，然后手脚忙乱的退后，最后踉跄着坐到了桌上。
被对方眼中惊恐吓了一跳，李哪吒小心的跪下，接着伸手去扶敖丙，却被对方挥手打开。
“仙人你怎么了？”
“别碰它，别碰它，哪吒。”
水剪的眼眸里盈满了苦楚，敖丙按着胸口猛咳了两下，然后一口腥甜喷在了李哪吒的手臂之上。
被敖丙的模样吓到不行，李哪吒原地跳起，边把东西扔开边连声保证，绝对再也不会去碰这个鹿活草了。
“我不碰了，你说不碰我肯定连看都不看，你说往东我就往东，你让我跳海我绝不走路，所以你别生气好不好？”
伸手抹了抹敖丙眼下的湿意，李哪吒张开手臂把人抱进怀里，然后拍着对方瘦骨嶙峋的后背轻轻安慰着。
哪吒不知道眼前这些是因为什么，他的指腹穿过虚空，擦开了敖丙嘴角的血沫，他回头看着门外，那被丢掉的草药还在地上微微震颤，他觉得嘴里发苦，一阵阵难以熬过。等敖丙平复下来后，李哪吒又摸出了芝麻糖，此去镇上至少有十里地，也不知道对方怎能一边干活一边还跑的那般远去。
“心里苦就吃点甜的，然后就不苦了。”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捏了块糖塞进敖丙嘴中，看小龙王弯着眉眼笑起来后，李哪吒也咧开嘴傻笑了一会。
晚膳都是汤水，敖丙用过一点就开始疲累，坐在桌前，对着蜡烛直点头，然后被李哪吒拉着手扶回了屋里。
磕磕绊绊的洗漱完后，敖丙躺在床上又有些清醒了，他歪头看着正准备熄灯的李哪吒，突然开口问道。
“若是有一日，你要和我去个极冷极黑之地，而且百年、千年都无法出来，你可会恨我？”
放下手里举起的灯罩，李哪吒挠着下巴问道。
“那你也会在那吗？”
“我在。”
“你和我一起在那待着？”
“对。”
“那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若能和你生生世世长长久久的待在一个地方，什么孤独寂寥都当散去，此等好事，该开心才是，如何会怨恨彼此。”
“真不会恨我吗？”歪过脸，把酸红的鼻头对向床内，敖丙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是觉得苦了、累了、乏了，那诸事烦扰让他已经难以支撑，好像天地一粟之地，只剩下他一人一般。
“不恨，若那地方不好，我不喜欢，自然会告诉你知道，想来你也不会逼我留下，如果我在，那只是因为我想而已。”
想留在你身边，就算苦海无涯，我也当不会回头了。
“好。”张嘴轻轻的答应了对方。
等李哪吒熄灭了烛火出门后，敖丙蜷起身子浑身发抖的厉害。
哪吒站在床边来来回回却碰到对方，直急的脑门都出汗了，到了后半夜，敖丙身上的哆嗦终于过去，哪吒本以为对方睡着了，可他刚在床边坐下，就听到敖丙幽幽的喊了声。
“哪吒……”
眼珠一挑，身子猛地窜起，哪吒俯下身双手撑在敖丙的身侧，然后歪头看向对方的面上，泪痕犹在，只是不再泣血了而已。
“你、看得到我？”
捻着袖子擦了擦脸，敖丙转过身看向头顶的家伙，然后摇头道。
“本来是看不到的。”
“现在可以了？”张着嘴伸手碰了碰敖丙的脸颊，这下哪吒到是可以摸到了。
“我有心魔，老祖赐我神通，是想助我度魔。”
“那家伙是你的魔？”说实话哪吒有点吃醋，虽然对方和自己同名，但也不是他啊。
“是啊。”还其亲之孝、还其族之过、还其子之情。
前两个，敖丙很快就过了，可到了第三层，他却怎么也无法走出。
“就像做梦一样。”梦中蝴蝶飞舞、烦恼散去，他与哪吒煮茶抚琴，如人间一对平头百姓，最是普通而简单，他舍不得这些，就算是假的他也舍不得。
“你梦里无我。”垂下头不甘的磕了磕敖丙的额角，哪吒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悲哀了。
“噗。”抿着嘴蓦地笑出声来，敖丙伸手掐了掐魔丸的脸颊，还是那般柔软温热。
“错啦。”
应该说我梦里都是你才对。
你答应带我吃的烧饼、酸杏、芝麻糖。
你答应我不喝孟婆汤，来世再来相见。
你答应用那天上飞鸟寻我，用那苦荞填满山海。
现在诺言成真、心魔已去，他们当好好享受这余生岁月才是。
“就算错了也罢，我来寻你，你随我回去可好。”
俯身轻吻过敖丙冰凉的脸侧，哪吒想抱抱对方，想抚平他眉间的苦楚，想擦去敖丙嘴角的血色，无论前路如何，现在他都只想行这一时的快乐就好。
闭上眼叹息了一瞬，敖丙昂起下巴，迎上了哪吒细碎的厮磨。
“我们回去吧。”
他轻声说道，却觉浑身的疼痛都随着这句话被一同抛下，留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