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舟渡]梦的解析>第三章 被害人

  “……谢谢。”

  骆闻舟的眼神在费渡接过水壶后并未直截了当落在某处,而是反复在他头顶至脖颈的距离内移动。费渡即便到了梦里也不肯脱下金框眼镜,他持久地佩戴,让人联想到文学作品中戴着面具的人——更不用说他此刻的脸色已经苍白到同面具并无差别。

  费渡咽了几口凉水,从喉管到胃皆全盘接受的冰凉刺激令他脸色稍稍好转,他挑起一边眉看向长久盯着自己的骆闻舟,后者一愣,简短沉默片刻后率先开口:“你这毛病,这么多年还没见好啊?”

  闻言又咳了两声,费渡的嗓音由于方才一连串生理性呕吐动作折磨得无比干涩,于是此刻并无回答骆闻舟的打算。四周仍然是费渡搭建的抛shī现场,里三层外三层的警戒线在烈日投射下无比晃眼,而他们在最内层警戒线旁一个歪歪扭扭的遮阳伞下休憩,显然,没有任何视线注意到这两个各怀心事的人。

  骆闻舟听见耳边急速飞旋的风声,像利刃一般,搜刮他记忆的同时甚至让地面两截shī块产生了些许位移。费渡具体想做什么?他的脑海浮现这样一个未解的问题,他得不到一个合理的假设,无辜烦躁令他条件反射地抬手看了一眼腕表。

  “二十倍。”

  而后费渡倏地开口,骆闻舟尚未反应过来,便又听见他解释:“梦的时间大概为现实的二十倍。我让陆嘉预留十分钟,也就是说现在我们起码有三个小时。在被人为唤醒前,只有坠落或死亡能强行离开梦境。”

  “哦。”骆闻舟发出一声似懂非懂的短音,转移话题般嘀咕:“陆嘉,就是你那个助理?……我还以为助理一般都是女的。”

  “原本是有一个女性助理——不过她刚请了长假,临时只好让陆嘉顶上。”费渡清清嗓子,将被自己挠到发皱的衬衫打理整齐,然后缓缓起身,让自己得以同骆闻舟平视:“回到正题。你打算在这三小时内跟我聊聊你的腿伤吗?”

  “……”

  面对费渡,骆闻舟其实丝毫不紧张。确切地说,打在此重逢开始计数,他们没有拥抱、接吻,没有任何以情人为动机和目标的身体接触,但他对费渡的信任就像两人已经结识多年。

  后者撇开眼神,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动了动透明镜片后的眼珠,语气似乎也蒙上一层难解的意味:“回避也无可厚非。不过骆队,我非常好奇你的前几任医师是否知晓你患有神经症?”

  骆闻舟扫了他一眼,似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你说什么?”

  “啊,我突然这么问有些直接。”费渡仍旧是那副彬彬有礼的模样:“我是说,你想听听一个旁观者视角的大丽花案吗?”

  骆闻舟没有答话。三两声零星的脚步后,他看到费渡笔挺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两截shī块面前。费渡自上至下凝视着一地的狼藉,随后稍稍抬起下颌,将目光落在另一侧稍远的无人空地上。

  “五月十六日,市刑侦大队接到一通报案,是一位拾荒者无意发现了一具死相惨烈的shī体,被害人系一名四十岁左右的女性。队长骆闻舟带人到达时,发现被害人被拦腰斩为两截,上半身胸部遭利刃剜去,脸部亦遭到严重破坏;下半身被掰为诡异的角度,抛shī现场与上世纪骇人听闻的‘黑色大丽花’惨案并无多大区别。”

  远处空荡荡的地面果然再度发生变化,像戏剧上演,惨烈的shī身凭空横亘在他身前,又令费渡几欲干呕出声。好在还未等他应激地反胃,一辆车便如飓风般席卷至他目光所及的位置。费渡深吸一口气,脚步未曾进退,“经过走访排查,嫌疑人锁定为被害人的前夫。前夫是暴戾成性的屠夫,得知自己即将被捕后,立即劫车逃亡。”

  “队长骆闻舟受命将他缉拿归案,可没有想到狗急跳墙的凶手身上绑了整整十斤炸药……”

  “小心——!!”

  费渡的话并未得到说完整的机会,因为身后的骆闻舟几乎是不耗时地抓紧了他的手臂,接着一个猛然用力,将他重重向后一拽。突如其来的失衡让他整个身躯颤栗起来,条件反射地反手寻找安全来源,接着整个人毫无意外,撞入骆闻舟怀中。

  下一秒,震耳欲聋的爆破声撕裂苍穹,费渡脆弱的耳膜几近折损。他闭上眼,意识回神后才注意到自己的后背紧贴在骆闻舟胸前。隔着几层单薄的布料,面对飞沙走石与窜天烈火,骆闻舟的臂膀紧紧环绕他,凑到他颈侧的呼吸颤抖得如同旅人忘记了终点。

  “……”

  费渡忽然萌生出一种自己失去了语言能力的错觉。

  他一向缜密的大脑就像被割裂为对称的两瓣,左脑积极推测骆闻舟双腿是在那时出的意外——毕竟和平年代很少能听闻暴徒引爆炸弹,差点让正义化身的刑侦队长一命呜呼这种事,自然,事情见报后也掀起一波不小的舆论热潮;而右脑却无可奈何地开始思考该如何抚慰身后明显还处于深层恐慌状态的人。

  不知是谁潜意识投射的消防匆匆到来,二话不说,甚至没看他们一眼,只是尽职尽责扑火。偶尔有星点火光蹿到费渡眼前,萤萤如惺忪的烛光,又在凉风里消失殆尽。他体贴地未做出丝毫动作,放任骆闻舟从身后抱着僵硬的他。如此暧昧姿势保持了有一会儿,直到投射一个个乖觉离开,骆闻舟才不舍般缓缓放开他。

  浓烈白烟不合时宜地散入略微暧昧的空气,费渡没有转头看向骆闻舟,只是安静地等待白烟散尽。

  而后混沌的正中心只留下一整具焦黑的男性shī体。

  骆闻舟翁动着唇,似乎并不打算掩饰还有些飘红的眼角。他稍微往后退一小步,主动保持两人之间的安全距离,半晌才喃喃道:“……或许我本来可以救她。”

  费渡不知回想到什么,只觉得他的假设无比幼稚。他漠然看着前方,轻声细语道:“别人的生死不是你只言片语便可以变更的。”

  “可以。”骆闻舟回答得无比干脆,语气也比先前笃定不少,“……大丽花案前一个月,她来局里报案,因为长期遭受丈夫家暴。”说罢骆闻舟懊恼地用手遮蔽了眼睛,带着些许哽咽道:“她那么苦苦哀求我救她,可我没有。”

  “无论你再如何后悔,死去的人都已经死了。”

  费渡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终于转过身来,强迫面前的人直视他,“骆闻舟,你听着。人所畏惧的东西,即使当前看不见摸不着,也总会以另一种方式反馈出来。”

  随后他阖上眼,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可说出接下去的话。

  “死者的死因是失血,而非你口中的窒息;死者姓名童梅,根本不是什么其他人;嫌疑人系被害人前夫,在爆炸中已当场身亡——”

  “你听好了,”费渡逼近瞪大了眼睛、惊讶到微微张着口的骆闻舟,将双手以逼迫的姿态放置于他肩上,然后嘴里慢念着、倒数了三声,终于直截了当问:“现在我要你告诉我,向晗,到底是谁?”

  向、晗。

  天旋地转后,骆闻舟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眼前的一片混乱中又飘着一页惨白的纸。他艰难抬手将游离于空中的纸片拽入视野,上面正楷赫然入眼:

  晗,夜将逝,天将明。

  接着,他听到有不属于自己的声音。那声音沉闷回响,似乎是来自很遥远的方向。

  “你看到了什么?”他听到声音这么问。

  骆闻舟的瞳孔艰难聚焦,事实上他不清楚自己看到了什么——也许只有一团矮小漆黑的身影。接着,大脑传来一阵针刺般的眩晕与疼痛,他痛苦地伸手捂住脸庞,试图以徒劳的架势赶走尖锐耳鸣。

  “看到……一团黑影。”他良久才回答。

  有些小性子的“黑影”似乎不满于他如此称呼自己,“它”跺了跺脚,充满希冀般缓缓移动到骆闻舟身前。

  “你凑近些,黑影有话要对你说——”

  接到指令的骆闻舟茫然低下了头。

  另一边,费渡将骆闻舟的头部小心翼翼放置在自己大腿上。后者双眼紧闭,呼吸零乱,显然已经处于被催眠状态。费渡鬼使神差地替他整理好稍显凌乱的额发,顺带以柔软的指腹抚平眉间,循循诱导:“你看清了吗?”

  “看清了……”

  “很好。”费渡轻缓地笑了,略带奖励性质般将手心停留在他微微发烫的脸颊,“他是谁?”

  “……”

  “费渡……”

  “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TBC.

  【当前可以公开的信息】

  ①大丽花案的死者的确为童梅。

  ②骆闻舟的确在追捕凶手的过程中遭遇了爆炸。

  ③神经症(neurosis):一组精神障碍的总称,包括神经衰弱、强迫症、焦虑症、恐怖症、躯体形式障碍等等。费渡现在怀疑骆闻舟由于某些原因患有神经症,并且十分疑惑为什么他之前的心理医生没有告诉他。(摘自百度百科)

  ④作者非专业人士,关于催眠的部分都是凭印象来写。催眠疗法要在对象意识最为薄弱的时候进行,所以文中费渡一旦咄咄逼人地凑近,且倒数三声,就是在准备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