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 你们想怎么做?”

  “……是这样的裴相,”崔泰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在意之后才道, “苏相这个人不走寻常路, 您也是知道的。这个时候跟他求情,或者收买他都不管用。”

  裴隽离打量着崔泰的神情:“你想杀了他?”

  崔泰心中一惊,没想到裴隽离也有这等看穿人心的本事:“这……我、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

  “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 谁愿意出此下策呢?”

  裴隽离半合着眼眸,隐隐不满:“我不想做杀人的勾当。”

  “崔泰,你们是不是觉得, 只要苏墨秋死了,这一切都会结束?”裴隽离道,“你们可不要忘了,他背后还有陛下。如果是这个节骨眼上, 他出了什么意外,你觉得陛下会轻易地放过你们吗?”

  “……那、那怎么办?他实在是软硬不吃啊。”

  “人无完人,”裴隽离揣摩着, “他就真的没有什么弱点或是软肋吗?”

  “……我们要是真的知道应该如何拿捏他,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啊。”崔泰摇头一叹。

  “要是……”裴隽离想了想,“要是你们把这些时日所受的委屈稍微整理整理, 一块散布出去呢?让庙堂之外的人觉得这一次是他想要铲除异己,所以借助陛下的宠信,对你们罗织罪名、栽赃陷害。”

  崔泰品了一下裴隽离话中含义:“您是说……您是说去煽动民众?”

  “一旦事情愈演愈烈不好收尾, 到那个时候, 又有几个人愿意坚持到底呢?”裴隽离道, “不过我不能保证这个办法一定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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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馆里热闹依旧,说书先生照例滔滔不绝, 引来一圈又一圈的看客。

  马车里的宗楚宁不住地掀开帘子朝外望,苏墨秋笑道:“你若是好奇,下车去听听也无妨。”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这家茶馆卖的桃花糕不错,”宗楚宁道,“丞相若是不嫌弃,我带点回来。”

  苏墨秋点头:“也好。”

  宗楚宁跳下马车,走进茶楼转到了柜台前,正要点单,凝眉谛听了一阵,却觉不对。

  说书人一向爱说三国,来来往往的过客也爱听这类传奇。从汉室衰微到黄巾内乱,董卓乱政再到群雄并起,讲了百十年也依然有人愿意洗耳恭听。

  可是今日这些百年前的传奇故事中,却夹杂了不少对于时局的议论。

  “……上一回说到,董卓鹰犬李儒毒杀少帝刘辩,天下哗然,各路人马纷纷起兵讨贼。书接上文,董贼惊慌之下,担心左将军皇甫嵩对己不利,于是罗织罪名,致其锒铛入狱,备受折磨……”

  嗑瓜子的男人笑着接话道:“你听,从古至今整人都是这个路子。找理由,编罪名,最后把人投进大牢里去。”

  “那可不是?”

  “哎,我感觉你这话意有所指啊。”

  “唉呀,他这哪是意有所指?就差没指名道姓了,”一旁的中年男人啃着萝卜接话道,“我看你想说的人是当今丞相苏墨秋才对吧?”

  “哎哎,这话是你说的,可别栽赃在我头上。你不想要命,我还想要命呢。”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哎呀有什么好问的?无非就是借着彻查的名义公报私仇,没什么好问的,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别问了别问了……”

  宗楚宁驻足听了一阵,眉头越拧越紧,转身冲了出去。

  “……哎小公子,你打包的桃花糕——不要啦?”

  苏墨秋掀开帘子:“怎么,卖完了?”

  宗楚宁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丞相,茶楼里的人在议论董卓。”

  “呃……”苏墨秋一头雾水,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聊聊三国有什么不可以的?”

  “……不是,不对,”宗楚宁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他们借古讽今,用董卓诛杀异己的行径来讽刺您……讽刺您如今针对长公主和宣闻玉的彻查……”

  苏墨秋边听边点头:“不错,居然还知道借古讽今这一招,还挺有文化素养。”

  “丞相,应该尽快抓住这些造谣生事者才是啊。”

  苏墨秋招手示意宗楚宁先上车,而后笑道:“怎么抓?要抓谁?”

  “这……”宗楚宁眨了眨眼,“既然是茶楼里的人说了,自然是把这些人先都拿下……”

  没想到苏墨秋面上笑意反而更深了:“真把人拿了下来,他们只会觉得你这是做贼心虚,想要堵住悠悠之口罢了。”

  “可是、可是也不能置之不理啊。”

  “我没说置之不理啊,”苏墨秋失笑道,“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应该换一个角度去想想。”

  “宗齐啊,你以前跟人吵过架没有?或者见过别人吵架没有?”

  宗楚宁一愣:“丞相,这……”

  “你要是留心观察,就会发现那些吵架骂街的人,发现自己理亏了之后,就会开始各种骂脏话,问候别人的祖宗,甚至给人编排谣言,”苏墨秋道,“对男人就造谣他夫人勾搭旁人,对女人就羞辱她是个□□,反正怎么胡扯怎么来。”

  “丞相……”

  “我的意思是,”苏墨秋云淡风轻地笑笑,“造谣诽谤反而是束手无策,软弱无能的表现。”

  “可是……”宗楚宁皱眉道,“有道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些谣言也不能完全不管吧。”

  “你几时听我说要不管了,当然要管,只是不是抓人这么个管法,”苏墨秋道,“他们跟我们玩虚的,我们就给他们来点实在的。”

  宗楚宁一瞬间听懵了:“丞相,这……”

  苏墨秋笑着叹气:“据本相所知,白鹭阁这些年来,可没少收集在朝官员隐私啊。”

  “本相的原则一直是只要有本相一片瓜田,就必有大家一口瓜吃,”苏墨秋摸着下颌,神情有几分玩味,“本相觉得是时候放一点消息,让大家一块儿乐呵乐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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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是你啊?”裴隽离微微蹙眉看向门外的侍从,“今日风荷没来吗?”

  门外的男人低头道:“回大人的话,没找到她,应该在长公主那里。”

  裴隽离眸中一瞬有些许失落,他看着匣中准备赠给风荷的玉簪叹了口气:“好吧,那就等下次吧。”

  “大人,崔尚书找您。”

  “怎么了?”裴隽离盖上木匣,“又出了什么事?”

  “裴相还不知道吧,”崔泰道,“前些日子苏相让白鹭阁的人放了点消息……现在、现在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纷纷……还有人、有人对着我那几个儿子指指点点。”

  “你的意思是让我给你出个新主意?”

  “不……”崔泰连忙摆手,“是、是殿下知道了,打算叫您过去一趟。”

  “……殿下?”

  裴隽离隐约觉得蹊跷,但还是随着崔泰来到了王府。裴隽离踏上石阶,又绕过长廊,四下除了脚步声再无一丝声响。

  “……崔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裴隽离道,“不是说殿下请我过来一趟吗?”

  “裴相稍后,”崔泰不动声色地跨过小门,“我这就请殿下来。”

  说罢身形便消失在了秋风落叶中。

  “……崔泰、崔泰?你等等,”裴隽离上前几步就要追人,“你——”

  他忽地停了下来,退后数步。

  雪色的剑芒闪烁,不知何处窜来数道剑锋,直指裴隽离的身躯。

  秋风萧萧,落叶纷纷,裴隽离的长靴倏忽踩碎了砖上枯枝,他稳住脚步,深吸了几口气平静下来。

  “殿下今日找我便是为了杀人灭口?”裴隽离冷淡一笑,“很可惜,我提前知会了府中人,如果我十二个时辰之内都没有回到府上,他们便即刻去报案,说出一切。”

  “裴大人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来人是沈之鸾的心腹侍卫蔺川,“蔺某佩服。”

  “殿下有句话托我传达给您,他说感谢裴大人昔日的教导之恩,”蔺川笑了笑,似是抱歉,“裴大人当时所教的每一个字,他都铭记在心。”

  “那也请您把我的话转告给殿下,”裴隽离冷笑道,“他学的恐怕还不到家。”

  “殿下今日让我代他请教裴大人一个问题,”蔺川侧身一让,示意下属把人带上来,“两难关头,应当如何取舍?”

  “大人、大人……”风荷两手被绳索牢牢捆住,眼眶红了一圈,像是刚刚哭过,“救救我……”

  裴隽离目眦欲裂:“蔺川你要做什么?!放开她!”

  “看来崔大人说的没错了,”蔺川手中剑已经横在了风荷颈边,“他说裴大人对这姑娘难以割舍,看来是真的了。”

  裴隽离抬手就要去抢蔺川手中的剑,却被另一侍卫按下,他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放她走……什么条件?你说、你说!”

  “事到如今,裴大人也该知道这一切不能轻而易举地收尾了,这些事必须要有一个人来承担,而且得是一个有能力策划这一切的人才行,”蔺川道,“很明显,令兄裴长德并不符合。”

  裴隽离倏忽睁大了眼睛:“你让我……”

  蔺川道:“只要大人去揽下一切罪名,我这就放她走!”

  “不要!不要!”风荷哭得声嘶力竭,拼命地摇着头,“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好、好!”裴隽离几乎是脱口而出,“成交、成交!”

  语罢,他忽而仰天而笑起来:“不就是一死吗?谁还能让我死两回啊?”

  “为什么……”风荷脸色苍白,唇瓣抖动,几近泣不成声,“为什么……”

  “因为……”

  裴隽离轻轻上前几步,一手捧过风荷的脸颊,像是要把她的容颜铭记于心。

  “裴风荷,我是你父亲。”

  风荷怔愣在了原地,唇瓣无意识地抖着,所有话都哽在了喉头。她顿了顿,猛地朝着裴隽离的背影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