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秋同墨雪衣分别之后没回丞相府, 而是前去找了一个人。

  “徐阑风,”苏墨秋看着面前的人,玩味地笑了笑, “也许还是叫你徐定远比较合适。”

  徐定远没见过苏墨秋, 在堂下难免有些局促:“……不知这位大人应该如何称呼?”

  苏墨秋微微侧着头:“猜猜看?”

  “这……”

  “前段时间你想来抓住我,可惜抓错了人,”苏墨秋道, “所以本相今日特意来此,让徐大人好好认认,从今往后记住了。”

  “……原来是丞相大人!”徐定远震惊不已, 连忙下跪,“草民不知、草民莽撞,还望丞相恕罪!”

  “哎,起来, 起来说话,”苏墨秋扶起了徐定远,“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常言道不打不相识嘛, 咱们这一下也算是认识了。”

  “丞相大人如此说,草民真要无地自容了。”

  苏墨秋带着徐定远出了魏府,又道:“有些话, 想必魏太傅已经跟你说清楚了吧。”

  徐定远默然片刻,魏歆代表的就是陛下的意思,那也就是说, 沈慕安已经知道了他更改姓名, 脱离白鹭阁的事情。

  沈慕安托魏歆前来, 便是告诉徐定远,眼下只有倒向他这一边, 自己的身家性命才有可能得以保全。

  “……是,”徐定远垂着头道,“草民原本就是替陛下办事的人,陛下有所需要,草民自然应该不避汤火,肝脑涂地。”

  “好,”苏墨秋道,“眼下还真有一件差事要给你去做。”

  “丞相尽管吩咐。”

  “你那日追我直到酒楼,我便知道你定是个追踪上的高手,”苏墨秋把贺知年的画像递给了徐定远,“如今我便要给你一个大显身手的机会。”

  “怎么样,这个人能记住吗?”

  徐定远收下了画像,抱拳道:“愿听丞相大人差遣。”

  “好,你且听我说,我知道你已经离开了白鹭阁,不想和里面的人扯上联系,你放心,我也不会暴露你的踪迹,”苏墨秋道,“具体怎么做,什么时候做,我会叫府上的管家给你递消息。”

  ——————

  “哟,苏相来了?”季子羽方才还在擦拭着心爱的刀剑,见苏墨秋一来立马放了下来,军营里的数十日相处已然叫他对此人敬爱有加、心服口服。

  苏墨秋拍了拍季子羽的肩膀,把手里提着的两壶酒放到了桌上:“都是上好的烈酒,我知道小季将军喜欢,所以特意备着的。”

  季子羽笑道:“苏相找我有事?”

  “当然,”苏墨秋道,“你知道贺家的事么?”

  季子羽立刻肃然:“听说他们家和军中不少人串通一气,我从前以为只是谣言,没想到是真的。”

  “我怕贺自留狗急跳墙,”苏墨秋道,“他们家家财万贯,想必小季将军也是知道的。有这么多银子和土地,极有可能养过私兵,为了以防万一,我想请小季将军带些人马,连夜去一趟贺家的封地西河郡。”

  “好说,”季子羽取下架子上的铠甲头盔,“我这就带人去。”

  “不要走漏消息,扮做客商从水路走,”苏墨秋道,“记住,你们到了西河郡切不可走漏风声引起不必要的慌乱,只要暗中把贺家的人控制住就行。”

  “好,”季子羽道,“请丞相大人放心,我定不负陛下信任。”

  ——————

  数日后。

  “公主,”风荷急匆匆地向沈别欢报信,“看样子苏相他是知道了贺自留手上有朝臣把柄的秘密,开始行动了。”

  沈别欢点头,须臾之后又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他苏墨秋是什么高洁之士呢,看来也不能免俗啊。”

  “你继续说,苏墨秋他准备做什么?”

  风荷还未回答,外头的太监就忽地推开了门。

  风荷蹙眉:“进来也不知道通报一声,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哟,那看来是我带出来的人让公主不满了,”霍文堂大步跨过门槛,“那老奴这就给公主殿下赔罪。”

  “……霍公公?”沈别欢倏忽起身,“您怎么来了?”

  “老奴自然是请公主殿下进宫一趟啊,”霍文堂笑眯眯道,“陛下的意思,公主请吧。”

  “好端端的,叫我进宫做什么?”

  “不过寻常家宴,”霍文堂道,“想和公主叙叙旧情而已,公主切不可多想。”

  沈别欢故作释然:“我当是什么呢,不过是请我进宫一趟,怎么霍公公把话说的倒像是要赴一场鸿门宴一般。”

  沈别欢随着霍文堂进了宫,见沈慕安高坐堂上,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长姐来了。朕可是等了许久,才盼来长姐这样的贵客。”

  “陛下说笑了,”沈别欢道,“微臣何德何能,敢当这一个‘贵’字。”

  沈别欢怀疑沈慕安和苏墨秋通过信,今夜叫她前来宫中完全是故意拖住自己,方便苏墨秋动作。可是沈慕安只字不提贺家的事,言语间也颇为轻松,好像真的只是为了和她叙叙旧,聊聊天。

  “陛下今夜只请了微臣一个人?”沈别欢有意试探真假,“这桌上菜肴也太过丰盛了,倒叫微臣有些诚惶诚恐。”

  沈慕安拇指抚摸着装酒的银壶,不慌不忙地倒满了一杯:“长姐还期待着谁前来赴宴?”

  “……这倒没有,”沈别欢道,“只是今日既非陛下圣诞,也非微臣生辰,更不是什么佳节,所以微臣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成为陛下的座上宾罢了。”

  “朕如今在世的亲人里,也就只有长姐了,”沈慕安道,“平日里不得空,只有今夜恰好有些闲暇,所以想找来故人一醉方休。”

  “这个解释如何,能叫长姐满意吗?”

  事已至此,沈别欢只得依照沈慕安的意思继续,她垂头道:“不敢。能陪同陛下,本就是微臣的荣幸。”

  ——————

  饭菜被推到了贺知年跟前,他瞅了几眼,没有动筷的意思,而是盯着送饭的狱卒一直看。

  “……这位大哥,我看你有点面熟,”贺知年轻声道,“没记错的话,你是咱们贺家的自己人吧。”

  那狱卒不说话,用脚踢给了贺知年一团纸条,后者迅速会意,上前打开。

  “……这饭里是迷/药?”贺知年小声嘀咕,“我知道了,但是在这之前,你得去办件别的事。”

  狱卒用口型问:“做什么?”

  “……去找个人,把他带走,”贺知年张口就把纸条咽了下去,不留一点痕迹,“苏墨秋的弟弟你认不认得,叫苏承宣……”

  狱卒点点头:“我知道了。”

  数个时辰之后。

  “报,”狱卒道,“墨大人,方才去巡查的弟兄们说,贺知年已经断了气了。”

  “……死了?”墨雪衣佯装发怒,“你们怎么办的事?!好好的一个大活人都看不住?”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狱卒道,“地牢里本就阴暗潮湿,夏日又燥热,容易滋生蚊蝇,所以……”

  “不会办事的东西,”墨雪衣拂袖道,“不要再说了!”

  “大人!若是继续留着尸体,只怕腐烂之后更容易传播疫病啊!”

  “……那好,你找几个人去,把他的尸身抬出去,”墨雪衣道,“这件事我保不了你们,来日你们自己去跟陛下请罪!”

  “……是。”狱卒慌忙爬起身子逃开了。

  几名狱卒将贺知年的“尸体”装进了特制的棺材,一路运出了白鹭阁和廷尉府的地界,确认四周没人之后,这才掀开棺材板,给贺知年喂了解药道:“贺少爷,没事了,您先出来吧。”

  贺知年拍着胸脯一阵喘:“可憋死我了。”

  “我叫你们找到人呢?找到没有?”

  “找到了,找到了,”下人低声道,“苏承宣今晚上在度支部领着人核账,小的们编了个由头,把他骗了出来,然后给他迷晕过去了。放心,他不知道是您要找他。”

  “好,你做的好,”贺知年抹了抹嘴,“苏墨秋既然不能保我,那也就怪不得我出此下策了。”

  “少爷,那咱们待会儿还带苏承宣出城吗?”

  “不行,”贺知年道,“他毕竟是苏墨秋的弟弟,带他走决计瞒不过去,弄不好反而会暴露。你们依着我的话,这几日不要急着出去,找个隐蔽的地方躲一躲,我要等他苏墨秋过来跟我亲自谈。”

  苏墨秋在丞相府前停下了马车,他刚一进门,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这么安静?”

  “相爷,”管家道,“相爷您回来了?先回去歇息吧。”

  “苏承宣呢,”苏墨秋问,“他没回来?度支部的差事没这么忙吧,再不回来天就要亮了。”

  “……苏相、苏相!”度支部的官吏连滚带爬地跑到苏墨秋跟前,“不好了不好了……小小小小苏大人他,不见了……”

  “……什么?!”情急之下苏墨秋当即揪住了此人衣领,“他去哪儿了?”

  ——————

  “我已经叫人去跟着查了,”晏无霜将一份单子拍在桌上,“化人厂根本就没见到过贺知年,那些狱卒在骗人。”

  墨雪衣看着滴漏,在心底掐算着时辰:“他们差不多应该到城门了吧。还有一会儿天就亮了,贺家应该是打算宵禁一解,就带着人逃出平城。”

  “走,”墨雪衣道,“立刻封锁城门,绝不能放走一个人。”

  晏无霜拿了架上的宝剑:“我跟你一块去。”

  “两位大人且慢!”

  “你是何人?”晏无霜问。

  “苏相说,两位大人不用急着封锁城门,”那人道,“贺知年不会在天亮的时候出城。”

  这便是苏墨秋要徐定远去追踪的目的,以防万一。

  墨雪衣和晏无霜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苏墨秋从何得知的消息:“玄卿怎么知道的?”

  “回头再问吧,”晏无霜道,“人在哪儿?带我们过去。”

  贺知年如今对响动格外敏感,他猛地站起身道:“外头什么声音?”

  “里头的人听着,”晏无霜道,“我等奉陛下之命前来缉拿要犯!速速投降,饶你们不死!”

  “……晏无霜,墨雪衣,”贺知年借着火光认出来了马上的人,略微有些失望,“苏相呢,他不在?”

  “此事不需要苏相代劳,”晏无霜道,“贺少爷,事已至此,跟我们回去吧。”

  “再等等,”贺知年道,“等苏相亲自来此再说也不迟。”

  “我看你是糊涂了,”晏无霜道,“苏相来见你?他凭什么来见你啊?”

  “且慢——”

  苏墨秋骑马而来,方才严阵以待的甲士看见他便即刻让道。他下了马直奔贺知年:“别动苏承宣,本相和你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