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 ”苏墨秋盯着白鹭阁呈上来的徐定远画像看了一阵,“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苏砚道:“我看你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苏墨秋托腮一笑, “劳烦你去请这位徐大人来一趟。就说是他东窗事发,丞相大人找他有点事。”

  “……完了,完了……”卢应昌一回到家就开始不停嘟囔, “这下真的完了……”

  仆人徐定远试探着询问:“少爷,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卢应昌两手抱头,“丞相大人知道了咱们挟持不成, 抓错了人的事——不仅他知道了,连陛下也知道了!”

  “完了完了,这下真的要完了……”

  “可是……”徐定远觉得有点奇怪,“陛下和丞相之间, 何时关系变得如此密切了?”

  “这不是关键!”卢应昌绝望道,“他们既然知道了,肯定饶不了我!”

  “少爷、少爷你先冷静冷静, ”徐定远劝道,“少爷,你听我说, 老爷他从前不是和长公主有过来往吗?长公主又是陛下的姐姐,少爷为什么不试着去求求长公主?若是她肯出面求情,想来陛下也不会不顾着姐姐的脸面。”

  卢应昌慢慢松开了手:“……她真的愿意帮我?”

  “事已至此, ”徐定远道, “试一试总好过坐以待毙吧。”

  卢应昌不放心, 上去抓住了徐定远的手:“那、那你跟我一块儿去。”

  “少爷放心,我肯定跟着您。”

  “走, ”卢应昌拉着徐定远的手出了府门,就要上马车,“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过去。”

  “好嘞少爷——”

  徐定远正要上车,却被人猛地拍了一把肩头:“留步。”

  这人眼上蒙着一块纱布,面若冰霜。

  徐定远心下一寒:“你……你是谁?”

  “陛下请你来一趟,”苏砚道,“走吧。”

  ——————

  沈别欢起身披衣,隔着纱帘问:“外头什么动静?”

  侍女风荷低头道:“回殿下,是宣大人身边的亲卫商陆来了。”

  “是他?”沈别欢系上衣襟暗扣,缓步朝外走,“莫非陛下对宣闻玉起了疑心?”

  这话落入了商陆耳中,他低首道:“公主殿下的确说中了。”

  “都统他派我来,也是这个意思,”商陆道,“他说殿下同他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是……”

  沈别欢打断了他:“若是陛下打算动他,我也逃不过,你是想说这个吧。”

  “是。”

  “陛下起疑,此刻有所动作,反而会让他觉得他的疑虑是正确的,”沈别欢道,“与其如此,倒不如让他先操心操心别的事儿,譬如说,匈奴。”

  她随意地摸了摸耳珠,又道:“商大人,你说如果陛下发觉匈奴人已经在平城布下了天罗地网。那他会不会就暂时放弃了怀疑呢?”

  “是,”商陆道,“公主的意思,在下明白了。”

  “风荷,”沈别欢道,“你送商大人回去吧。”

  “是。”

  “……殿下、公主殿下!”两人前脚刚走,卢应昌就慌忙进了府门,“还请殿下救救家父……救救家父吧!”

  沈别欢懒懒抬手,示意他起身:“你是卢深岭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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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慕安将面前的奏折一封一封地打开,复又失望地合上,他不停重复着动作,看得苏承宣眼花缭乱。

  “这折子里都写了什么?”

  “都是劝阻出兵匈奴的,”沈慕安合上了最后一本奏折,“理由是国库支撑不起这番开销。”

  苏承宣思量少顷,道:“哥我说句不大好听的话,他们说的是真的。”

  沈慕安猛地抬眼:“为什么?”

  “以景明二年,也就是去年为例,”苏承宣道,“去岁一年税收是两百一十三万两白银,其中六十万拨去修筑河堤,四十万用在赈灾,剩下的一百一十三万两里,要分给内宫、百官,还有零零碎碎的一些赏赐。而要组建军队,又是招募又是训练,还得打造兵器,少说也得烧掉几十万两银子。先帝驾崩之后,留下的国库并不宽裕啊。此时打仗,恐怕真的是穷兵黩武,劳民伤财。”

  沈慕安蹙眉:“银子都去哪里了?”

  “这……”

  “你有什么不敢说的?”

  “不是不敢说,是不好说,没法说,”苏承宣道,“二哥,你恕我直言,出来当官的人里,有多少是真的打算为国为民的?不都是想求个前途无量、家财万贯吗?收上来的银子,发下去的钱粮,要经过那么多人的手,谁能保证这其中没有人悄悄拿走一点?这事不好查,没办法查,要我说真的就是一汪浑水,弄不好反而惹得一身腥臭。”

  沈慕安道:“所以你不支持我?”

  苏承宣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他抬眸迎着沈慕安的目光道:“哥,你跟别人不能比,咱们是手足兄弟,血浓于水,到底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别人出不出事,我管不着,也没有理由去管,但你总归是不一样的。比起冒险,我当然更希望你平安无事。”

  “……我知道了,”沈慕安没有再出言驳斥他什么,“你的心意我明白的。”

  他忽地有些怅然若失,这世上会全心全意支持他的,好像只有苏墨秋一个人。苏承宣的确是在为他着想,可这不是他想要的。

  苏承宣留意到了沈慕安的神色变化:“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沈慕安道,“只是觉得既然朝臣反对,那总得跟陛下再说说。”

  管家见沈慕安出了门,忙道:“相爷这是要去哪儿?”

  “备马,”沈慕安道,“进宫去见一趟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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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哟,丞相大人来了,”霍文堂在长廊上碰见了沈慕安,“是来找陛下的吧,真是不巧啊丞相大人,陛下刚刚歇息了,他说这几日来他都没怎么好好睡过,您看——”

  “那我等他醒来,”沈慕安温言道,“他累了,那就让他好好休息。”

  “对了,你手上这些是什么?”

  “回丞相,这是席忘尘道长送的一些平安符。”霍文堂道。

  “哦,丞相大人莫不是寻席道长有事?大人,请跟我来。”

  “丞相,”席忘尘听到廊外人声,即刻出门相迎,“丞相大人来了。”

  “道长不必多礼,”沈慕安道,“进屋说话吧。”

  “不知丞相大人特意寻我,所为何事?”

  “我心里一直有一事不明,”沈慕安道,“所以特来咨询道长,望得指点,以破迷津。”

  他顿了少顷,才又道:“敢问席道长,这世上是否真有长生之法?”

  他不想再留下英年早逝的遗憾。

  “这……”席忘尘垂着眼帘,略微思索了一阵后才继续道:“丞相大人,所谓‘长生’,并非长生不老、得道成仙之意,我辈所求,乃是修身养性、清心寡欲。此正如魏武帝诗中所言,‘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丞相政务繁忙,忧心此事我自然理解,”席忘尘从容而平静道,“但丞相还是应当多多注意休息,不要太过劳累。我这里有些调养身体的药方,丞相大人若是觉得能派上用场,便拿去吧。”

  一旁束发戴冠的女弟子捧上了药方,沈慕安起身接过:“多谢道长美意。”

  他再绕道回宫的时候,苏墨秋却仍旧沉眠未醒。

  沈慕安也不着急,而是坐到了他身侧,时节由春入夏,天气渐热,沈慕安干脆随手拿起了一本书册,在苏墨秋身旁轻轻扇起了微风。

  凉风拂面,苏墨秋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睁开了眼睛。

  “……陛下?”

  “你醒了?”沈慕安没停下扇风的动作,“先生好眠。”

  “怎敢劳烦陛下,”苏墨秋有些不好意思,“陛下既然来了,完全可以叫醒我嘛……”

  他话音未落,转而注意到沈慕安手上的药方:“陛下手上的是?”

  “朕去找了一趟席忘尘道长,这是她送给朕调养身体的方子,”沈慕安一声轻笑,“希望朕用不上吧。”

  “陛下是天子,自然洪福齐天,不会——”

  沈慕安含笑摇了摇头:“你不用跟朕客套。”

  苏墨秋觉着最近沈慕安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奇怪,但他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有问题。

  ……似乎……太亲密了?

  这算是什么,浩荡圣恩中的一部分吗?

  “你不用多心,”沈慕安仍是轻轻给他扇着风,“朕需要你,而且放眼满朝,只有你最能知朕心。”

  “陛下谬赞了……”

  “不是谬赞,何人当得起什么样的赞誉,什么样的赏赐,朕心里都是有数的,”沈慕安说到这里,颇有些无奈,“只是有些东西朕答应给,你却不想要罢了。”

  沈慕安大约是扇得有些累了,换了一只手道:“说起来,朕从来都不知道你喜欢些什么,又厌恶些什么。”

  “……喜欢、厌恶,”苏墨秋咀嚼着这两个词语,像是不明所以,“微臣……还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东西。”

  沈慕安道:“那你现在想一想?”

  苏墨秋还真垂头想了一阵,而后抬头道:“……其实微臣觉得,陛下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