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秋心底陡然而生一股悲凉之意, 大约猜测到了结局:“……然后呢?”

  “……没有然后,我母亲当时还在家里,我不想连累她, 所以什么也没有说, 什么也没有做,我跟他们走了,”宋晚桥道, “走到门外,我才低声下气地求他们,我说我母亲什么都不知道, 这件事跟她无关,不要牵连她。”

  “我被带进了地牢之中,”宋晚桥的眼底并无恨意,只是呆呆地望着远处出神, “我从未问过我的案子,我知道我多半难逃一死。那段日子里我心如死灰,每日浑浑噩噩, 活得根本不像是个人。”

  “后来突然有一天牢门开了,我以为我终于要死了,可以结束这一切, 可没想到来的居然是白鹭阁的人,”宋晚桥道,“他们告诉我, 宣大人瞧上了我的一身武艺, 愿意为我作保, 赎我出狱。条件是,我以后都得为白鹭阁卖命。”

  “所以你答应了他?”

  宣闻玉, 怎么又是宣闻玉?

  苏墨秋心下一瞬有些烦闷。

  “……是,”宋晚桥不知苏墨秋的态度,以为他很介意自己的案底,故而眼眸中透着些歉疚,“我没有别的选择,我也是个人,能活着的时候就不想死。”

  苏墨秋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又状似不经意地一问:“宣闻玉喜欢从死囚中提拔人,为白鹭阁所用?”

  “这……”宋晚桥不确定道,“我只见过宣大人那么一次,加入白鹭阁之后便再未见过。我先前确有听闻白鹭阁曾秘密收编过一些死囚,但……但我从未查证过,因此不敢跟陛下保证。”

  收编死囚,而后秘密训练,宣闻玉这是想做什么?苏墨秋心生警惕,略微蹙眉。

  “对了,”苏墨秋道,“你想毁掉的那份卷宗,内容是?”

  宋晚桥垂首道:“回陛下……正是小人当年,打伤朝廷命官的所谓案底。”

  “……陛下有所不知,我在白鹭阁的几年里异常繁忙,几乎没有空闲回家探望母亲,”宋晚桥道,“我母亲她多半又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所以、所以……”

  他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所以她一直以为……她唯一的儿子,是个秉性恶劣的杀人犯……”

  “陛下把她安置到了城郊,我后来去看了她,”宋晚桥抹着泪,“可她说什么也不肯见我,反而还劝我回去自首。她本就年迈,又患上了病,我的解释她根本听不下去……”

  “所以我才想求陛下,我想毁掉那份卷宗,洗刷污名,”宋晚桥道,“我想告诉母亲的在天之灵,她的儿子一直都是个堂堂正正的人,问心无愧。”

  “好,”苏墨秋扶着他,“你放心,你一定会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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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宋晚桥之后,苏墨秋原本打算歇息一会儿,没想到苏砚却打断了他。

  “我有事情要跟你说,”苏砚道,“你之前交代我,要我去白鹭阁那里打听云华的消息。很抱歉,只怕我一时半会儿做不到。”

  苏墨秋问:“为什么?”

  “白鹭阁不同别的地方,守备森严,且高手林立,”苏砚道,“我试了好几次,根本没有办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混进去。”

  “……真没想到宣闻玉还有这一手,”苏墨秋道,“我都要怀疑他能直接造反了。”

  苏砚用剑柄敲了敲苏墨秋的手:“说回正事,白鹭阁外人不好混进去,你打算怎么办?”

  “那就不混进去,”苏墨秋笑着道,“跟陛下请旨,咱们光明正大地进去。”

  “……对了,”苏墨秋道,“积分若是攒够了,你就直接告诉我。”

  苏砚还没来得及说答应,殿外就传来了动静。

  “……哎呦,哎呦卢公子你不能进去……”霍文堂拽着卢应昌的衣衫,“陛下歇息了……陛下已经歇息了……”

  “……霍公公,”卢应昌慌忙从怀中摸出来几两银子,就要塞进他手里,“霍公公,您行行好、行行好……让我见见陛下……见见陛下吧,我给你磕头了……”

  “不不不使不得、使不得……”霍文堂哪里敢收银子,忙扶着卢应昌起身,“卢公子,不是我不肯帮你,而是眼下的情况你也知道,你这个时候见陛下,只怕陛下会……”

  他话音未落,苏墨秋朗声一笑:“陛下会怎么样?”

  “……老奴拜见陛下……”霍文堂连忙转身行礼,“陛下……您、您醒了?”

  “三更半夜,何事喧哗,”苏墨秋拍了拍霍文堂的手让他放宽心,随后又玩味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卢应昌,“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吗?”

  “陛下,”卢应昌见到苏墨秋便开始不住磕头,“陛下,微臣求陛下饶恕——”

  苏墨秋打断了他:“你不用开口大家也都知道你来这儿是干什么的,是吧霍文堂?”

  “不……”霍文堂连连摆手,“陛下误会了,老奴不是有意要将卢公子放进来的……陛下……”

  苏墨秋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以手掩唇道:“紧张什么,逗你玩的。”

  “陛下……”卢应昌战战兢兢地抬头。

  “为君者断然没有朝令夕改的道理,”苏墨秋貌似好意地拍了拍卢应昌的肩膀,“不过你想不想去看看他?我们正好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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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先生,”高纫兰道,“陛下下令抓了卢尚书和姚大人?”

  “哦?”须臾之间沈慕安便想通了苏墨秋的用意,“他这是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引幕后主使出来。”

  “陛下好像去了白鹭阁,”高纫兰道,“先生您看这……”

  “……什么?”沈慕安担心苏墨秋的身体状况,“没休息好身子,急着去那里做什么?”

  “先生这是——”

  “我去寻他,你在这里不要走动。若是有什么人想来见我,你就推脱几句,劝人回去。”

  “先生——”

  高纫兰还想再说些什么劝阻,可沈慕安已经走远了。

  “你来了?”墨雪衣望着苏墨秋,“我不是叫你避一避吗?”

  “身在漩涡中,进退不由己,”苏墨秋道,“即便想走,也未必走得了。”

  “对了,”墨雪衣凑近苏墨秋耳畔低声道,“卢深岭和姚山鹤两个人我派了人仔细监管,没有外人能见到他们。”

  苏墨秋摇头道:“可惜这种下马威伤不了他们的根基。百年士族不是说拔起就能拔起的,即使是天子,也需要忌惮他们几分。这一次动不了他们。”

  墨雪衣盯着苏墨秋看了须臾,道:“不,我觉得这一次,只怕是他们输了。”

  “他们攻讦你,就是在攻讦陛下,因为你代表的就是陛下的意志,”墨雪衣道,“你和他本就是一体两面,不可分割。没有你,他将孤立无援,寸步难行。”

  “再说了,他们树大根深,本就容易引起帝王忌惮,”墨雪衣又道,“如若他们知道收敛则罢,可他们非但不知,反而步步紧逼,这已经触犯了陛下的大忌。眼下无论是出于真心也好,源自手腕也罢,陛下都会选择站在你这一边。”

  “我这样说,你会选择信吗?”

  “……信谁?”苏墨秋下意识追问。

  “信陛下,”墨雪衣道,“他已然给予了你信任,你却始终不曾回应他。”

  苏墨秋勾了勾唇角,本能地想要借笑遮掩,可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次故作轻松了:“我又能回应些什么呢……”

  “大人,”下属走近立于窗边的晏无霜,“一切都准备好了,只待大人一声令下,便可动手。只是——”

  “只是什么?”晏无霜收回目光,“说。”

  “陛下到了,”下属道,“万一伤到陛下……”

  “没有万一,”晏无霜道,“你我今日是替陛下铲除小人。吧陛下引入地下密道,随后动手!”

  “是!”

  “走啊,怎么不走了?”苏墨秋戏谑地看着卢应昌,“你父亲就在地牢里关押,你不想见他一面?”

  “我我我我……”卢应昌不知该说些什么,“听说白鹭阁大牢,有、有如地狱……”

  墨雪衣冷然道:“怎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你要进去就进去,不进就走人,哪来那么多废话。”

  “不、不不不……”卢应昌人都快哭了,“有有有有杀气!”

  墨雪衣嘲讽地笑了几声,然而他尚未开口,身后便被一群黑衣侍卫团团包围。

  利剑出鞘的一瞬,朝阳之下寒意陡生,为首之人根本不给墨雪衣开口的机会,当头便是一剑刺来。

  “保护陛下!”墨雪衣侧身躲闪避开锋芒,随后猛一抬手,数名黑甲护卫齐上,将苏墨秋牢牢护住,“带陛下进入密道,离开此地!”

  “果真……果真有杀气!”卢应昌哪里见过这等场面,慌乱之下扯着苏墨秋的袖子道:“陛下、陛下救我……”

  “起来、起来……”苏墨秋对着软骨头简直要无话可说,哭笑不得道,“腿软的话,可不方便逃命啊。”

  “苏——”

  远处沈慕安持剑赶来,话尚未出口,就见一个年轻男子在同苏墨秋拉拉扯扯。

  他下意识地凝眉蹙目:“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