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秋倚在墙边, 喘息不定,齐太嫔望着他,什么话也没说, 只是轻轻递上来了一盏热茶。

  “……谢谢。”苏墨秋小心翼翼地接过, 后知后觉地道了声谢。

  她不是疯子?

  苏墨秋下意识地想,太好了,果然流言不可尽信, 她是一个正常女人。

  然而这样的想法在诞生的那一刻起便迅速被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压住了。苏墨秋垂下眼帘,若她不是真疯,那这么多年, 她又是怎么熬过去的?

  苏墨秋饮了几口缓解之后,将茶盏轻手轻脚地还给了齐太嫔,随后柔声开口道:“太嫔记得我?”

  齐太嫔只是接过了茶盏,什么话也不说。

  “我没有别的意思, 太嫔不要误会,”苏墨秋温声解释道,“若不是太嫔出手相救, 此刻我只怕已经命丧乱刀之下。不管怎么说,太嫔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应当答谢的。”

  齐太嫔原本已经转过身背对着苏墨秋, 听到这话身躯一滞,片晌后沙哑开口道:“不必道谢,我也只是还恩罢了。”

  苏墨秋了然。齐太嫔这一次出面相救, 是因为之前他劝沈慕安善待了她。

  苏墨秋并不是神机妙算到走一步能看十步的人, 他当初这般建议, 一是为了帮沈慕安,二是确实也很同情齐太嫔的遭遇, 想着能帮一把就顺手帮一把。没想到他往日的善举,竟在生死关头救了自己一命。

  苏墨秋笑了笑,半是自嘲又半是逃脱险境后的松弛。

  “这里怎么还是只有太嫔一个人?”苏墨秋问,“先前的旨意不是下达了吗?”

  齐太嫔拨了拨刚修剪整齐的花草,又舀了水浇灌:“我一个人住习惯了,旁人伺候反而觉得别扭,我就叫他们都走了。”

  苏墨秋也帮她舀了一木勺的水递了过去:“太嫔喜欢清静,这样也好。”

  他虽然短暂地松了一口气,可他也知道危机远没有结束。这些训练有素的杀手很快就会破开嘉福殿的大门,他必须在此之前想到脱身之法。

  并且……苏墨秋望了一眼齐太嫔的背影,并且还不能够连累到她。

  “怎么样,找到人了吗?”

  “没有,”下属赶来汇报,“两条道路都搜查过了,没有陛下的踪影。”

  “看来陛下还在这里,”为首的剑士打量着那扇不起眼的朱漆大门,目露寒光,戏谑一笑,“走,随我一道护卫陛下!”

  “你们几个去围住前面的殿门,防止他溜走,”为首的剑士指了指自己的下属,“你们几个随我来。”

  苏墨秋道:“太嫔眼下不能够待在这里,外面追杀我的人迟早会回来的。”

  “你要去哪儿?”齐太嫔问,“你眼下又能去哪儿?”

  “……别管这么多了,”苏墨秋事到如今,也只能尝试着能不能从狗洞里悄无声息地钻出去,“太嫔先跟我来,目下保命要紧。”

  他和齐太嫔还未行动,下一刻只见一道黑影飞速掠过朱墙金瓦,蓦地窜到了两人身前。

  这人动作飞快,身形灵敏,躲闪必定是来不及了,苏墨秋心脏一颤,咬着牙挡在了齐太嫔面前。

  “微臣宋晚桥救驾来迟,”那蒙面人持剑跪地,“还望陛下恕罪。”

  苏墨秋一惊,转而喜道:“你是宋晚桥?”

  那位之前被他收入麾下的杀手?

  “微臣受苏砚苏大人所托,前来护佑陛下,”宋晚桥道,“只是来路上遇到不少阻拦之人,微臣奋力拼杀,这才迟了一步。望陛下恕罪。”

  “……苏砚?是他让你来的?”苏墨秋理了一通,瞬间明白了大概,苏砚多半是在自己跟他提过之后,提前跟宋晚桥打了招呼,“你不要心怀愧疚,你来的刚好。”

  话音未落,只闻轰隆一声巨响,方才紧闭的朱漆大门被数名剑士齐力撞开。

  “陛下,”为首的剑士道,“我等担心陛下受奸人裹挟,特来救驾。”

  苏墨秋闻言冷笑:“你们是来救驾还是来弑君?”

  “陛下和太嫔先避一避,”宋晚桥道,“这里交给微臣就好。”

  苏墨秋知道这个关头自己留下来也是给宋晚桥添乱,于是带着齐太嫔就跑:“你万万小心!”

  “是!”宋晚桥话音未落,抬手便已经出剑,向面前的剑士攻去。

  “太嫔,我们走,”苏墨秋拉着齐太嫔的衣裳,“这里不宜久留!”

  见此,这群黑衣剑士干脆也不再伪装什么忠臣,齐齐拔剑一哄而上,将宋晚桥团团围住,刀剑撞击声不绝于耳,一时间竟是难分胜负。

  宋晚桥的实力水平苏砚跟苏墨秋说过,所以苏墨秋确信即便是一波人一起上,也未必打的赢他。这一回他苏墨秋算是逃出生天了。

  苏墨秋拉着齐太嫔的手,慌乱之间也顾不上古人那点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数,他带着她绕到了前殿之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抱歉,方才是一时情急,”苏墨秋松开了齐太嫔的手,躬身向她抱拳,“冒犯太嫔之处,还望太嫔海涵。”

  齐太嫔倒也不介意,她道:“今夜到底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苏墨秋道,“简而言之,建宁王他怕是造反了。”

  齐太嫔不是文武官员,自然也不大懂得名利场的纷纷扰扰,她只知道这件事足以威胁到皇帝的性命。犹豫了片刻之后,齐太嫔道:“那陛下您万万小心……”

  “……没关系,差不多应该解决了,”苏墨秋望了一眼东升的朝阳,意味深长道,“这天也该亮起来了。”

  ——————

  赫连伦望着破晓的天光,对着马上的休利道:“天都亮了,怎么魏宫里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休利也在思索着答案:“只怕难解难分,胜负还未分晓。”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赫连伦问,“协助建宁王么?”

  “别急着下注,”休利道,“谁胜谁负还不一定,若是他败了,我们可就出不了平城了,得不偿失。”

  “大人想做什么?”赫连伦察觉到了休利似乎想到了办法。

  “假扮卫士,”休利道,“和他们厮杀,而后伺机而动,谁赢了咱们就说是哪一方的人。”

  说罢他抬手叫出来了提前安排好伪装的士兵。

  “……好,”赫连伦思索片刻,认为这个办法最好,“那我陪大人一起去。”

  然而他刚一拨转马头,就见源司繁和几名属下打马而至,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酒泉公别来无恙,”源司繁在马上冲他遥遥抱拳,“今日天光甚好,不打算去我们这里坐坐?”

  “你……”赫连伦心跳漏了几拍,瞬间明白了源司繁的用意,“你居然来帮大魏皇帝……”

  “看来您是位聪明人,”源司繁冲他微笑,他略一挥手,身后人马便已然将匈奴之人团团包围,“那您也应该知道眼下聪明人应该做什么。”

  “你……”赫连伦知道此刻硬拼对自己并无好处,只得愤恨忍耐,“走!”

  ——————

  太极殿内厮杀未歇,沈慕安和墨雪衣都已然拼到面露倦色,沈莲舟跨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抹净了脸上的汗与血之后道:“本王筹备多年,只为今日,白鹭阁这点人手,是否太过小看本王了?”

  “……丞相当心!”墨雪衣抬手一剑打偏了险些击中沈慕安的飞镖,对着沈莲舟道,“你孤立无援,今日必败无疑!别高兴得太早。”

  “是吗?”

  另外几枚飞镖唰唰飞出,方才殿内一片混乱,难解难分,根本分辨不清敌我,而如今拼杀一阵后,生还者已然寥寥无几,所以根本不必担忧暗器冷箭会伤到自己人。

  单凭剑法定然抵挡不过,沈慕安心头一动,干脆抓起一旁的死尸当做了挡箭牌。利物破开皮肉的声响霎时传来,沈慕安瞅准时机,推开那具已然被扎成刺猬的尸体,三两下便提剑翻到了沈莲舟身前。

  到了此刻,沈莲舟面上才掠过一丝惊异,他旋即想明白了沈慕安的用意,冷笑道:“靠近我……想要玩一手投鼠忌器,是么?”

  “可惜你想错了,”沈莲舟瞬间从袖口中滑出一把短刃,眼看着就要朝沈慕安刺来,“我并非贪生怕死之人,苏墨秋,我今日前来此地,就是为了和你同归于尽。”

  “为恩,我该杀你为养父报仇,为情,我却不该手刃旧时好友,”沈莲舟眼中一热,竟是险些落下泪来,“你会死,但我也会陪着你一起死。”

  沈慕安抓紧剑柄,他确信只要沈莲舟攻来,梦觉的剑刃会在此之前先贯穿他的胸膛。沈慕安转动手腕,调整角度,静待着鲜血四溅的那一刻。

  然而不曾想在此之前,太极殿的大门于千钧一发之际轰然大开,一支羽箭伴随着破晓晨光一同窜出,直接刺穿了沈莲舟握刀的右臂。

  箭矢上涂了麻药,沈莲舟当即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微臣商陆,奉宣都统之命前来协助丞相大人!”商陆领着一众黑甲护卫将殿中剩余的乱兵团团围住,“丞相大人勿慌!”

  墨雪衣正要上前制住沈莲舟,沈慕安却抬手叫住了他:“箭矢上涂了麻药,他一时半会起不了身,眼下他根本不重要。不要舍本逐末。”

  沈慕安抬眼望向商陆:“陛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