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真的确定, 就不该这么问,”苏墨秋阖眸浅笑,“你这样说, 就表明你现在只是怀疑, 还没有最终确定,怎么样我说的对吗?”

  “你若真的认为自己是大魏天子,缘何不自称为朕?”墨雪衣步步逼近道, “即便外貌神态可以模仿,下意识的习惯还是改不掉的,这并非是我火眼金睛, 而是你自己露出了破绽。”

  “……又不是朝堂之上,没必要如此严肃正式吧,”苏墨秋低声笑着,呼吸微促, 并未睁开眼睛,“你若是以此认定真假,只怕过于草率了吧。”

  “陛下的行事作风我都看在眼里, 记在心里,”墨雪衣道,“如果真的是他, 就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宽恕我,包庇我。”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想要迫不及待接受惩罚的,”苏墨秋淡然一笑, 波澜不惊, “墨大人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你最好现在告诉我, 真正的陛下现在在哪里?”墨雪衣身为白鹭阁副都统,享有御前带刀的特权, 他摩挲着袖中潜藏的短刃,随时准备控制住苏墨秋的行动,必要时将他一击毙命,“也许还能为你自己减轻一点罪责。”

  苏墨秋虽然尚在病中,可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异样的声响。苏墨秋慢慢睁开眼睛,戏谑道:“墨大人现在就杀我,未免太过着急了吧?”

  墨雪衣倏忽之间拔/出来了袖间匕首,寒芒晃得人眼睛生疼,他逼近床侧,俯瞰着苏墨秋的面容道:“你是苏墨秋,是不是?你究竟为何要假扮陛下?”

  苏墨秋面上平静如常,心里还是警钟大作,暗自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愧是从事秘密工作的特/务/头/子,一眼就能看出来自己是个“冒牌货”。

  ……而且他的推测,除了灵魂互换这种简直天方夜谭的怪事之外,差不多也是事实了。苏墨秋眼下的确是在“假扮”沈慕安。

  “动手啊,怎么不动手了?”意识到大祸将至的苏墨秋不仅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异乎寻常的沉静,他急促地喘着气道:“墨大人不是一口咬定我是假扮天子的罪人吗?怎么不杀了我,为大魏除害?”

  “……”

  墨雪衣握住匕首的手骨节发白,他有拔刀的魄力,却迟迟下不了挥刀的决心。

  “既然不着急动手,那墨大人应该还愿意听我说几句话?”因为心跳加速的缘故,苏墨秋的呼吸越发紊乱,可他依旧临危不惧,“要我说,墨大人眼下动手,只怕是得不偿失。”

  “……为什么?”墨雪衣握刀的手一顿。

  “墨大人要怎么保证,此刻动手杀的人一定是一个假冒天子的奸佞,”苏墨秋挑准了墨雪衣的软肋,“而不是在弑君作乱呢?”

  “当然,墨大人可以赌一把,我如今中毒未愈,就算想反抗,也不可能反抗得了大人,”苏墨秋额边淌着冷汗,却依旧在笑,“只是这一赌倘若是败了,墨大人便是弑君犯上的反贼,是我大魏的千古罪人!百代之后依然要被后世钉死在耻辱柱上!像墨大人这样的人,能够置生死于度外,可却不能容忍自己有愧于家国吧。”

  “再说了,我想墨大人所说的这一切,应该都仅限于推测,而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吧?”苏墨秋又道,“白鹭阁出来的人,不该仅凭一厢情愿去办事。否则墨大人要怎么跟宣都统交代呢?”

  墨雪衣心念电转,再抬眸时已然没了方才的冷酷无情,他道:“先前你不开这个口,我只觉得此事六分真四分假,你这样一说,我便觉得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那好吧,”苏墨秋故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那就请墨大人现在杀了我,为民除害吧。”

  “我……”墨雪衣颤巍巍地举起来了那把刀,却没有向苏墨秋捅去,最终缓缓地放了下来。

  “我不能杀你……”

  苏墨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墨大人到底是个小心谨慎的人。”

  “……不,你误会了,”墨雪衣微微偏过头去,“即使你就是苏墨秋,我也不能杀你。”

  这话反而叫苏墨秋怔住了。

  “……什么叫不能杀我?”苏墨秋道,“我的命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金贵了?”

  墨雪衣收起了匕首,眼神有些躲闪:“因为……因为你对我有恩……”

  “如果你就是苏墨秋,那么前些日子赵子鱼出事,放我一马的人就是你,方才有人陷害,暗中护了我的人也是你,”墨雪衣神情恍惚,心中挣扎不已,“一连两次,都是你出面帮了我,我、我又怎么能如此忘恩负义,置你于死地……”

  “我、我不管怎么说,终究欠了你一份人情……”墨雪衣又道,“所以不管你是陛下也好,是苏墨秋也罢,我都不能杀你……”

  “原来如此……”苏墨秋轻轻叹了几声,“其实我觉得,你没必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恩情这种东西,应当是一泓滋润人心的泉水,而不是一块压在人心上的石头,”苏墨秋转头望向了墨雪衣,“你觉得呢?”

  “我……”

  恰在此刻,霍文堂谨慎地推开了房门,轻声道:“陛下,老奴方便进殿吗?”

  “进来吧。”苏墨秋道。

  “哟,墨大人也在,”霍文堂对殿内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毫无觉察,“那老奴叫人给您倒点茶水?”

  墨雪衣心间五味杂陈,一直躲避着和两人的目光交汇:“谢、谢谢霍公公,不必了……”

  “你进来做什么?”苏墨秋问。

  “回陛下,是白鹭阁给陛下请的那位席道长到了,”霍文堂兴高采烈地叫身后的小太监端上来了一瓶符水,“这都是席道长献给陛下祈福之物,她这次来,宫里不少人也因此收到了符篆。大家可都是跟着陛下沾了光呢。”

  苏墨秋一听到这等封建迷信就头疼,他有些绝望地躺在了床上:“这符水是打算怎么用,喝下去吗?”

  “这倒不是,”霍文堂解释道,“席道长说是洒在屋内殿内就好。”

  ……那还好那还好。苏墨秋暗自松了一口气,不是要他喝下去就好,他可不想再体验一下中毒的感觉。

  “那行……”苏墨秋翻了个身,打算眼不见为净,“你洒吧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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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慕安离开苏墨秋之后并未回到永安殿,他心下隐约觉得不安,预感山雨将来。

  “二哥,你怎么在这里?”

  乍一听见苏承宣的声音,沈慕安先是一愣:“你来做什么?”

  “闻说皇上昨夜遇刺,中毒昏迷,”苏承宣焦急道,“又听说二哥正巧在宫中,所以我来看看。”

  苏承宣缺点不少,可是大事上绝不迷糊,他建议道:“二哥,既然有人想要暗害陛下,你跟着陛下身边只怕也不安全,不如先行回府,你我再做商议。”

  “不、不行……”沈慕安快速地整理着思绪,“他既然敢下毒,就说明已经打算跟我们撕破脸面了。既然如此,他怎么可能不对我们进行防备?这个节骨眼上回丞相府,我们反而是在自投罗网。”

  “那、那怎么办?”

  “抓紧时间,”沈慕安当机立断,“你现在就去通知京城守备军即刻戒严,没接到新的指令前,不得松懈。还有,即刻去找商陆,他应该还没走远,你让人通知他,叫他回去之后,即刻让宣闻玉把白鹭阁的铁骑调出来,随时待命。若是发现行踪有异之人,他可以先斩后奏。”

  “这……”苏承宣被沈慕安的气势震到,“这些……这些都是陛下的意思吧?”

  “当然,我怎么会假传圣旨呢?”沈慕安道,“陛下并无大碍,这些自然都是他和我说的,你把心放进肚子里。”

  “好,二哥放心,我这就去。”

  交代完这些之后,沈慕安悬着的心并未放下,他略一思索,紧接着便又意识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这些天来的京城变故,那三国使团,难道一点儿也没有参与吗?

  “……不好,”沈慕安猛然惊觉,“这背后主使多半是要联合敌国!苏承宣,你先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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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殿下,”门外有人急匆匆地来报,“不知道什么缘故,平城开始封锁了。”

  “哦?”源司繁放下来了手中的书卷,和身边的亲信独孤郁对视了一眼,“消息可靠吗?”

  “当然,亲眼所见。”领头的侍卫斛律呈道。

  “看来这平城要遭遇风波了,”源司繁并不意外,“只是不知这何人能笑到最后啊。”

  “殿下,其实还有一事。”

  “你说。”

  “最近匈奴使团似有异动。”

  “哦?匈奴人?”源司繁道,“他们也坐不住了?”

  “殿下,”独孤郁道,“这一次是大魏内部相争,究竟何人取胜,与我们并不相干,但不能让匈奴人从中渔翁得利。眼下匈奴之所以没有发兵攻打我们,正是因为他们和大魏相持不下。若是大魏这一次元气大伤,那匈奴人可就能够腾出手来对付我们了。”

  “君之所言,正合我意,”源司繁道,“这一次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得帮帮大魏皇帝。”

  “可……”斛律呈问,“殿下,我们如今在他人的地盘上,算是受制于人,要怎么帮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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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来吧,”匈奴使节休利放下了盘着的腿,“我可是等着大人好久了。”

  “让您久等了,”楚西涧道,“此事还是要您相助,事成之后,王爷之前答应大人的,一样都不会少。”

  休利对楚西涧对对要求不置可否,只道:“你们王爷说话算数吗?”

  “自然是算的,”楚西涧道,“大人不知,按照中原礼教,不守信用之人是会遭到唾弃的。”

  “是吗?”休利道,“那你希望我怎么帮你们?”

  “无须其他,”楚西涧道,“只要大人肯替我们拖住白鹭阁那支铁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