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越想越生气, 并为自己刚刚没有好好发挥,和希斯克利夫吵一架而暗自后悔。她揪着围裙在卫生间里徘徊了一小会儿,最后洗了把脸, 不情不愿地准备离开这里。

  但是她刚一拉开门,就发现希斯克利夫正站在女士洗手间的门口, 还忍时不时向里面张望,手里拿着那个她刚刚掉的托盘。

  他还是忍不住追了过来。

  来来往往的患者和大夫都用一种看变态的目光悄悄打量希斯克利夫。玛丽忽然觉得心情好了那么一点点。

  她装作没看见他,拢了拢头发,绕过去,准备去病房和士兵们一起过圣诞节, 吃树干蛋糕。

  “玛丽。”希斯克利夫开口了。

  玛丽假装没听见, 继续往前走。

  “玛丽·班纳特。”希斯克利夫追上来,拦在她面前, 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他又想伸手拉住她的胳膊,但是才伸到一半, 就被玛丽一个瞪眼给瞪了回去。

  路被挡住了,玛丽也就顺势停下来, 想听听希斯克利夫会说些什么。如果是道歉,她还挺期待的, 毕竟希斯克利夫这辈子大概还没有和什么人道过歉。

  玛丽抬头看着他, 等待着。

  “……”

  空气很安静。

  “你的托盘。”希斯克利夫说。

  “……”

  玛丽没好气地接过托盘,继续瞪着他, “你还有别的事情吗?没有的话, 我要去病房过圣诞节了。”

  “没有了。”

  “……”

  “圣诞快乐。”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干巴巴的,一听就十分敷衍, 没有丝毫的祝福之意。

  玛丽苦闷地叹了口气,决定立刻离开这里,病房里的伤兵都比他可爱许多。

  “玛丽,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是没等她走几步,希斯克利夫又开口了,他个子很高,腿也长,所以玛丽没走几步就被他再次拦住。

  走廊里的人都去吃午饭了,这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

  “你心里分明知道,我不是那种意思。这里不安全,你应该回家。”

  “所以,”玛丽把托盘又扔回希斯克利夫怀里,瞪着他,“你是在怨我,我不应该在挨了一顿你的骂之后跑掉,我挨完骂还得感激你,是这样吗?”

  “我没有指责你。”希斯克利夫继续耐着性子解释,“我只是……”他忽然不说话了。

  玛丽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没有继续讲下去的意思,于是夺回托盘,继续往病房走。

  “我只是,怕我护不住你。”希斯克利夫终于把后半句话说出口,却没再追上来,只是在原地笔直地站着。

  他黑色的军靴上沾了一些尘土,所以显得不那么光亮。这很正常,因为只有那些坐在办公室里喝咖啡的士官的军靴才会时刻保持锃亮。

  玛丽停下来,回头望向他。

  “以前,不管是在赫特福德也好,还是在洛伍德也好,那时候还没有开始打仗,所以我还能护着你。”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玛丽。”

  希斯克利夫喟叹一声,他在战场上发号施令惯了,所以不知道怎样委婉表达。

  尤其是面对一个女孩儿,一个让他喜欢、又不敢喜欢,更不知道怎样去喜欢的女孩儿。

  “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你要学会保护你自己。不要总是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回家去,你父亲可以保护你,赫特福德现在很安全。宾利也答应会照顾你们一家。只要你愿意,我明天就可以安排人送你回家。”

  “我可以保护好我自己。”玛丽返回来,走回希斯克利夫身边,抬头看着他,“但是保护不是逃避,如果每个人都躲到安全的地方去,那么我们的家园怎么办?”

  希斯克利夫低头看着玛丽,他知道她一向有些固执,而且善于争辩。他想伸手替玛丽把她的碎发别在耳后,但是手还没有伸到一半他就又收了回来。

  他算她的什么人呢?他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她?照顾她?甚至,他又有什么资格去保护她?他的所作所为简直莫名其妙,像一个疯子。

  “我们要过圣诞节。”玛丽见希斯克利夫迟迟不说话,于是随便找了一个话题来打破僵硬的气氛,“你要不要来一起过节?”

  希斯克利夫认为自己应该拒绝,毕竟他们之间什么关系也没有——在他看来,这其实也是最好的情况,他们之间的距离应该越远越好。但是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好。”

  鉴于军需补给还算到位,厨房准备了一顿勉强还算丰盛的午餐,主要是软面包和黄油还有各种奶制品,总归这些伤兵也不能吃烤肋排这一类的东西。玛丽帮助那些无法自己进食的伤员吃完饭,才回到厨房,和剩下的医生还有士兵们一起用餐。

  “让我们敬和平一杯,我相信战争很快就会结束。”莱斯利医生坐在长桌中间,举起酒杯,剩下的人也都纷纷举杯。

  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包浆的长桌被整理的十分漂亮,一篮红紫掺杂的野花被摆在中央,餐位上还铺了叠成三角形状的餐巾。

  “我想我应该再敬玛丽医生一杯。”莱斯利端着酒杯走到玛丽旁边,她坐在长桌末端,一个与希斯克利夫正好天南地北的相反位置。

  但是当她端着酒杯站起来的时候,却明显感受到来自长桌另一端,属于希斯克利夫的目光。

  “说实话,我起初认为您只会给我们添麻烦,亲爱的玛丽小姐。”与此同时,拿着装着红葡萄酒的杯子的莱斯利也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背后盯着他看。

  “但事实证明,我太愚蠢了。您比我想象的优秀太多,我的许多学生都比不上你。”莱斯利回头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于是端着酒杯继续讲话。

  “我尤其要感谢威尔逊医生,是他把你介绍到这里来。”这句话说完以后,莱斯利顿时感觉背后那种凉飕飕的感觉不见了,但是威尔逊却开始觉得脊背发凉。

  虽然是圣诞节,大家也没有耗费太多时间在午餐上,毕竟医院里还有各种数不清的工作要忙。

  “他们都说你们的队伍差点全军覆没,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天没有和你的队友一起回来。”玛丽回到换药室,却发现希斯克利夫仍旧跟在她身后,还指了指自己脑袋上的纱布,示意她,他应该换药了。

  “我伤得不重,所以在帮忙打扫战场,这很费时间。”希斯克利夫说,玛丽拆掉他的旧纱布,这才注意到他先前裹的纱布实在太差劲了,伤口处理的也不好,有微微发炎的趋势。

  “我得重新帮你处理一下你的额头。”玛丽用镊子轻轻剥开黏住的纱布,把伤口上的残渣清理掉,却又发现希斯克利夫的额头上的线口开了。“这里要重新缝合,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得去拿吗|啡。”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希斯克利夫说,“那玩意儿会让人变得不清醒,还是把它们留给那些看见手术刀就哭鼻子的娘娘腔吧。”

  “可是你的伤口必须重新缝合,没有吗|啡......”玛丽犹豫道,“没有吗|啡会很疼。”

  “你尽管缝就好,我们在战场上处理伤口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讲究。”希斯克利夫无所谓地说,他一只手随意搭在桌子上,另一只手却拉住了玛丽的围裙边,让她动弹不得。

  玛丽拗不过他,只能直接上手开缝。

  她有点紧张,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她只是担心希斯克利夫一会儿会忍不住疼痛而乱动。她做过这么多台手术,处理过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伤口,却还真没有在不给患者用吗|啡的情况下就缝合伤口。

  但令人意外的是,整个过程希斯克利夫一动不动,她在他脑袋上穿针引线,用药酒给发炎的地方消毒,但是对方却始终像长在椅子上般,连半点摇晃都没有。搞得玛丽甚至一度以为他是被自己弄得疼昏过去了。

  “是兰迪·威尔逊把你推荐到这里来的?”换完药以后,希斯克利夫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不错,是威尔逊医生。在赫特福德的时候他就教了我不少知识。”玛丽点点头,她处理掉废弃的纱布,又打来一盆热水,递给希斯克利夫,“你要不要擦擦脸?”

  “他很厉害?”希斯克利夫又问。

  “他从伦敦医科大学毕业,知识渊博,在医院里很受尊敬。”玛丽解释,言语间有一些不易察觉的孺慕之情,只是不太明白希斯克利夫怎么忽然对威尔逊医生产生了兴趣。

  “受欢迎?他一出现你们都会给他鼓掌,是这样吗?”希斯克利夫的语气变得非常奇怪。

  玛丽:“???我好像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长官先生。”

  玛丽看了眼希斯克利夫胸前那一排叮当作响的各色勋章,调侃道。

  希斯克利夫大概也察觉到自己的失言,他侧过脸假装咳了两声,才又继续道:“这么说,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是有一段时间了,大概有一年?”玛丽歪着脑袋想了想,“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去年的游轮上,就是去年圣诞节假期那段时间。”

  希斯克利夫没再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望着窗外的细密的雪花说:“今天是圣诞节。”

  玛丽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又想发什么神经。

  “我或许应该送你一个圣诞礼物。”希斯克利夫继续说,他翻了翻口袋,掏出来一块巧克力。大概有小半个成人手掌那么大,铂金纸包装,上面印着几个法语单词,很精致。

  玛丽知道这是军需处给长官们的特供,只提供给军衔在中校及以上的长官,每星期一块。

  “可是我没有给你准备礼物。”玛丽接过巧克力,放在鼻子上闻了闻。一股浓郁可可的香气扑鼻而来。

  “不必。”希斯克利夫似乎对圣诞礼物和巧克力都不感兴趣,他别过头,眼帘低垂,“我很少过节。而且,我只是恰好剩下一块而已,并不是专门给你准备的。”

  “……”

  这人绝对不会聊天!玛丽愤然。一不小心把巧克力掰断一块。

  她才不给他准备礼物!

  希斯克利夫浑然不在意玛丽扭曲的表情,他仍旧盯着窗外的雪花,“我可能会在医院待两天,但是最多周三,我就得回战场上去。你确定你不要回家?假如你今天动身,我还可以送你。”

  “除非战争结束,否则我是不会回去的。”玛丽斩钉截铁地说,或许是看在巧克力的面子上,她的态度稍稍好了一点儿。她掰下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先是微微的苦味,紧接着就是可可特有的甘甜和香气。比厨房里受潮的奶糖好吃的多,怪不得是特供食品。

  “你把玛丽弄到这里来,是不是很得意?”

  威尔逊医生原本正在办公室里整理病患档案,但他一个转身的功夫,就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不速之客。希斯克利夫面色不善地站在门口,反手合上门,高大的身形把出口挡的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