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威尔逊医生已经奔赴战场,玛丽去念洛伍德女子学院已经成为了板上钉钉的事。

  这几天,她除了重新收拾一遍行李以外,干的最多的就是反复嘱咐伊丽莎白预防黑死病的事。

  “千万不要相信什么鸟嘴医生。”玛丽把画着鸟嘴医生的宣传册通通扔进壁炉,“也不要相信放血、放胆汁这种鬼话。”

  “只需要记得及时清理老鼠和跳蚤,尤其是阁楼上的那些没用的老物件。要么扔掉,要么定期打扫,我们前年才打扫过那里,现在又被堆满了。”

  “我听说伯明翰2的专家已经在研究疫苗3,希望可以管用。”

  玛丽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伊丽莎白,一边在羊皮纸上罗列预防黑死病的注意事项。还抄录了几份治疗感冒、发热这种常见家庭疾病的药方。

  譬如,感冒后最好不要和其他人共用水杯和毛巾,又比如发热时要饮食清淡,少食辛辣和海鲜。

  再比如不要什么奇奇怪怪的食物都吃,在邮轮上度假的时候,玛丽曾在特色餐厅里见过一盘活章鱼4。

  那章鱼并不经过任何加工,从海里直接捞上来,随便切几刀,然后淋上红色的酱汁,被端了上餐桌的时候它的须子还在动。

  甚至食客们把它放进嘴里的时候,它们还在动。这让玛丽看得一阵腹痛。

  想到距离黑死病爆发只剩下四年——这还是建立在它不会提前爆发的情况下。

  玛丽就又感到有些紧张,于是不自觉的又开始重复预防的相关话题。直到伊丽莎白开始追问她为何如此紧张,玛丽才讪讪住口。

  据格雷女士的描述,洛伍德女子学院是一所学风优良、设备先进的学校,那里有英国最优秀的女教师,和最上等的淑女教育。

  玛丽可不信。

  单从格雷女士在班纳特庄园里住宿的那段日子里,就可以看出来,洛伍德女子学院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

  否则,格雷女士能看见一点巧克力蛋糕就眼冒绿光吗?当那盘香烤肋排被端上餐桌的时候,玛丽清晰地看到格雷狠狠咽了咽口水。

  至少,从这些方面来看,洛伍德的食物一定不怎么样。

  伊丽莎白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在玛丽出发的前,她专门去面包店和杂货店买了大列巴和胡萝卜饼干,还买了一大包彩纸包装的糖果,以及牛肉罐头和腌咸肉。

  玛丽瞬间感觉自己是去野餐的,而不是去上学。这个想法让她心情好了一点点。

  玛丽要离家去寄宿学校念书,成了全家人关心的大事,包括班纳特太太在内,大家都短暂遗忘了她是因为“叛逆和乖张”才被送去接受淑女教育。

  班纳特太太付了双倍的价钱让裁缝连夜赶制出两套过冬的新衣,又和简一人为玛丽做了一副新手套。

  而班纳特先生则悄悄塞给玛丽一小卷钱,眨眨眼道:“别让你妈妈和格雷女士知道,洛伍德女子学校不允许学生带零花钱。”就连家里那两个不太懂事的小妹妹,这几天也格外听话,甚至还贡献出自己的零花钱。

  玛丽当然不能要。她还没寒碜到需要小妹妹的零花钱接济。

  最令人意外的还是琼斯夫人的到访,她这次是专程过来送钢笔的。琼斯夫人说,这支钢笔是她在集市上恰好看见的,就顺手买了回来。说这话的时候,她拼命向玛丽挤眼睛,似乎想要暗示什么。

  而玛丽则拿着那只一看就价格不菲的钢笔有些发愣,因为以琼斯夫人的薪资,根本买不起它。她忽然冒出来一个不成熟的想法——这根钢笔会不会是希斯克利夫送的。

  他送这个给自己干什么?督促她好好学习吗?

  真是奇怪。

  等到真正出发的那天,班纳特太太看着那辆来接玛丽上学的马车,忽然有点后悔。

  一想到自幼在身边长大的女儿就要离她远去,而且整整一年不能见面,她就感到一阵阵心痛。

  “夫人,您不必担心,我会好好照顾玛丽小姐。”格雷女士从马车上走下来,头上戴着一顶粗笨的黑色毡帽,她握住班纳特夫人的手,神情庄重地保证,“一年后,您的女儿肯定会变成一位真正的淑女。”

  班纳特太太这才放心,不舍地抱了抱玛丽,然后吩咐下人们把行李搬上马车。

  马车从班纳特庄园到洛伍德女子学院,要行驶整整一整个白天的路程。玛丽和格雷女士坐在车厢里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好脸色。

  一点腌咸肉的香味开始在车厢内弥漫,格雷女士嗅了嗅鼻子,四处寻找着香味的来源,最后她把目光锁定在玛丽的手提包上。

  玛丽也发现了这一点,她犹豫了一会儿,决定暂时听从姐姐们的劝告,尝试和格雷女士重新建立友谊。

  “要尝一点腌肉吗?”玛丽掏出纸包,解开麻线,顿时一股浓郁咸香的腌肉味儿在车厢里弥漫起来。

  格雷女士尽量小声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坚决地摇了摇头,“洛伍德会为我们准备食物。”

  “面包吃吗?”玛丽有翻出了大列巴,决定做最后一次尝试。

  格雷女士还是摇头。

  玛丽没再理她,自顾自吃起面包来。说实话,她不太喜欢大列巴,但是现在她也没有黄油面包是不是?

  马车晃晃荡荡地行驶,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雨来。大部分英国人不太喜欢下雨,因为这会让他们的房子变得又潮又冷,衣服上长出霉菌。

  玛丽把披肩裹得紧了一点,看着愈发阴沉的天色,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在了一所石头盖成的灰色建筑面前。玛丽刚一下车,就闻到了一股潮湿阴冷的味道。

  “我刚刚没有来得及告诉你,玛丽小姐。”格雷女士撑起一把破了个洞的黑色雨伞,“洛伍德学校不允许学生带这么多行李,也允许自带食物。”

  “所以你携带的这些箱子需要没收。”说完,她就熟练地指挥着一个校工搬走了玛丽那只装满面包、腌肉和罐头的棕色手提包。又指使另外两个女人搬走了车厢里的那只樟木箱子。

  “你之前可没这么说。”玛丽冲上去拦着搬箱子的女人,瞪着格雷,这只箱子里放的是她的衣服和过冬的棉毯。

  “但是我现在说了。”格雷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容,“别担心,玛丽小姐,宿舍里会为你们准备被褥和校服,在洛伍德学院,你们必须穿校服。”

  “那我的东西怎么办?”玛丽仍旧拦着那两个搬箱子的女工,但是很快就被那个又高又壮的女人一把扒拉到了一边,险些栽个跟斗。那两个搬箱子的女工见状都嗤嗤笑了起来。

  “它们会被锁紧仓库,不会有人碰它们。难道你认为这里的老师会稀罕你的东西吗?”格雷看了一眼那个装满食物的手提袋,不着痕迹地吞了下口水,“现在,闭上嘴,我要带你熟悉一下校规。”

  玛丽可不相信格雷的鬼话,她刚刚都看见了,那个拿她手提包的校工一直鬼鬼祟祟,好几次想从里面偷拿出一个罐头。

  “你们每天早上6点起床,有半个小时的洗漱时间,然后就要到礼堂朗读《圣经》。”

  “7点半开始吃早饭,8点上课。12点下课,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吃午饭,”

  “然后继续上课,直到晚上6点,吃晚饭,10点睡觉。就是这样。现在,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午休呢?午休多长时间?”玛丽问。

  “午休?”格雷发出一声怪笑,“学生没有午休时间,玛丽小姐,这里是洛伍德,不是你家。”

  “午休时间你们需要打扫教室卫生。”然后,她拉开了那扇木头门,“这是你的宿舍。”

  一股浓郁的霉菌味儿钻了出来,玛丽忍不住皱了下眉。她拎着仅剩的一只手提包,小心翼翼地走进宿舍。

  这是一间撒旦见了都嫌弃阴冷和逼仄的屋子,里面总共有八张床铺。每张约80c,上面都铺着洗得发黄的白色床单。窗台上有两只火光飘忽不定的蜡烛,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它的东西。

  “你一定是玛丽班纳特对不对?”一个梳麻花辫子的女孩子走过来。

  “格雷女士告诉我们这几天会有一个新室友来,我是米兰达·巴里。”

  米兰达热情地接过玛丽的手提袋,把她带到那张唯一的空铺旁边。铺上摆着一套灰色的硬布裙子,毫无疑问,这肯定就是洛伍德的校服。

  “你干嘛这么热情,米兰达,她的到来只会让这间宿舍变得更挤。”一个脸上有几枚雀斑的瘦女孩儿说,她正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翻看着一本东西,可能是书,也可能是日记或者相册。

  “别这么说,斯嘉娃,玛丽以后就是我们的室友了。”米兰达嗔怪地看了眼瘦女孩儿,让玛丽坐在床上,安慰道,“别担心,你很快就会适应这里。”

  “别骗她了,你来洛伍德都两年了,还没有适应。”斯嘉娃又说,她从床上跳下来,走到玛丽面前,用两只手指拎起床上的那件校服,“这种东西,仆人们都不会穿,居然给我们做校服。”

  “我们能有的穿就已经很不错了。”米兰达从斯嘉娃手中抢下那条裙子,放回床上。

  “你的苦头还在后面呢,班纳特。”斯嘉娃“哼”了一声,就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我想我们一定会相处愉快,对吧?”玛丽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极力掩饰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