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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进农业区,车辆就摇摇晃晃起来,路很颠,似乎多年没有好好修整过。一路上,麦田里劳作的人们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辆车。

  屠宰场位于农业区的西北方向。陆泽声在隐蔽处停车。

  到了目的地,这是一个四方的院子,里面有一间平房。

  四个人潜伏在农户家门口,段寂然打了个手势,陆泽声一脚踹开了紧闭的大门。

  “联盟干员!”

  “别动!”

  院子里有个男人惊慌失措地转过身来。陆泽声确认了他的身份,他是此处的住户。

  段寂然守住门口,几人搜了一圈,没有发现第二个人。但是却发现了两个人的生活痕迹——窗台上整整齐齐摆着两个刷牙杯,两把牙刷插在里面

  “另一个人呢?他去哪了?”陆泽声厉声问道。

  住户只是惊恐地摇头,任陆泽声怎么逼问,住户都不肯说话。

  段寂然道:“用你的【方向感知】。”

  陆泽声称是,然后拿起两个刷牙杯端详了一番,放下了其中的一个,闭上眼睛,专心致志地感应使用者的位置。

  【方向感知】使他能够感知到附着在物品上的气息,进而追踪到使用这个物品的人。

  过了一会,他睁开眼睛,“我知道了他的方向了,他刚刚逃跑没多久,跟我来。”

  徐岩留在原地看守住户。剩下三个人沿着后院的的土路向前走,穿过稀疏的灌木丛,又翻了一堵墙,爬上了一个土坡,看到了一座石桥。

  陆泽声:“嫌疑人逃到了石桥附近。”

  他打开装着狙丨击丨枪部件的手提包,开始组装枪丨械,土坡是一个高地,事业开阔,很适合狙丨击丨手埋伏。

  段寂然和江允辞装备上武器,缓缓往石桥靠近。

  石桥上空无一人,石桥有两个桥洞,石桥下是静静流淌的河水,绿藻在水波中飘摇。

  段寂然打了个手势,指向桥洞。

  ——桥洞里漆黑一片,但是细看的话,似乎有东西在动。

  那里藏着一个人。

  江允辞和段寂然就位,举枪大喝:“不许动!”

  那人从阴影中走出来,他蓬头散发,皮肤是一种怪异的紫色,上面隆起了数个脓包。

  段寂然一惊,“他不是义军,他是一个深度感染者!快带上防护面罩!”

  江允辞一手持枪,一手带面罩。

  那人慌不择路,直接跳到了水中,溅起了巨大的火花。

  按照《安防条例》,当深度感染者拒捕的时候,联盟干员有权将其击毙!

  “嘭”的一声,枪响了!

  是段寂然!子弹穿透水面,炸起一朵水花,一缕鲜红色的血液随着水波飘散。

  打中了!

  此时江允辞正站在水的边缘,水下布满了浓密的水藻,看不清深度感染者在哪里。

  忽然,一双手从水面上伸出来,抓住了江允辞的脚,一下子把他拉到了水中!

  “噗通”一声,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段寂然投鼠忌器,不敢再开枪。

  “妈丨的!”他恨恨道。

  ……

  白星在七天前在田地劳作的时候,被进化田鼠咬了一口。这事他谁也没告诉,只是祈祷着自己不要被感染。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中了彩票,从四天前开始,他的皮肤瘙痒难刃,逐渐长出了脓包。

  他是个独居者,所以暂时没人发现这件事情。但是顶着一张变形的脸,他已经不可能再去田地里工作了。

  如果联盟知道他的状况,会将他送往黄昏区等死,他不想过那样无望的生活,于是恳求朋友收留他。

  可是联盟干员竟然来得这么快!

  而且,他们竟然毫不犹豫地开枪了!白星的腰部被刮伤,火辣辣地疼。

  白星双目赤红,既然要他死,那他要拉一个陪葬的!

  恶向胆边生,白星直接将岸边的年轻联盟干员拖进水中。

  白星拽住江允辞的脚,越拖越深,直直潜到河底。

  ‘和我一起,死在这里吧。’白星恶意地想到。

  白星没有注意到,江允辞的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愕然,没有惊慌失措。那如同黑曜石般的眸子,冷冷地注视着白星,如同注视着一只蝼蚁。

  ——那是捕猎者的眼神。

  ——那是高级生物注视低级生物的蔑视。

  段寂然等了五秒钟,水上没有任何动静,他再次大骂了一句,“妈丨的!”

  转念一想,就不应该带这个新人来抓人,应该让他留在住户家里看着住户,让徐岩跟过来的。

  想归想,段寂然还是把枪收起来,拉开制服拉链,迅速脱着厚重的防弹背心,马上就要跳入水中去救人。

  “小子,你可千万挺住啊。”段寂然喃喃着。

  一个鲜活的面孔划过他的脑海,是段寂然以前死去的队员。他还那么年轻,笑得时候像个小太阳,却死在了一个丧心病狂的深度感染者手里。

  而江允辞和他一样年轻,甚至比他更年幼,放在以前,还是在读高中的年纪。

  段寂然的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这时候,水面忽然波动起来,紧接着,“哗啦”一声响,有什么东西破开水面——一具身体被抛上了岸,重重摔在岸边,发出一声闷响。

  段寂然定睛一看,这紫色的皮肤,不是深度感染者还能是谁?只见他一动未动,段寂然用电棍给他翻到正面,看到他的胸口插了一把匕首,鲜红色正在洇出来。

  血腥味混合着深度感染者特有的腐臭味,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恶臭。

  水中,江允辞缓缓冒头,他蓬松的黑发被水打湿,温顺地贴在额头上,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的样子更乖巧一些。

  他动作流畅地攀住湿滑的岸边爬了上来,水珠滴滴答答从他身上落下来,溅在地上。

  段寂然松了一口气,嘴上却说: “你不是正式干员,没有杀死感染者的权力。”

  江允辞怔了一下,面色一片空白。

  还有这种规矩?

  “不过问题不大,这次就算了,下次注意。”段寂然说道:“我得说,你这次干得不错。中原基地把你教得很好。”

  江允辞一笑。

  他收获颇丰。

  刚刚在水底击杀白星的那一刹那,白星涌出的鲜血被江允辞吸收。

  系统:“正在解构深度感染者的DNA……解构完毕……您获得超凡力量:【感官强化】。”

  渐渐的,江允辞的视野变得更清晰起来,他可以看到水中最细小的气泡,和水藻沿着水流飘摇的样子,他的耳朵更灵敏了,他可以听见段寂然在岸上跺脚之后尘土扬起来的声音,和血液从白星胸口渗出来的声音。

  通过DNA,他读取到了白星的部分记忆和情感。

  原来白星是一名隐藏的超凡能力者。明明有超凡能力,却没有上报,只是隐藏在农业区,当一个普通的农民。

  联盟欢迎超凡能力者为其工作,如果白星上报自己的超凡能力,说不定可以在过渡区谋得一份工作,然而白星宁愿面朝黄土背朝天,也不愿意为联盟工作。

  因为白星是如此地痛恨联盟。江允辞不知道这种仇恨从何而来。

  可能是因为白星被感染的父亲被联盟干员拉走,从此再也没有音讯。也可能是因为他的女儿被过渡区的一名长官带走当情丨妇,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也可能是他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有八成都被联盟取走,自己还要过着半饥半饱的日子。

  ……

  段寂然叫来农业区守备处的人来善后,那些人里三层外三层套着防护服,抬走了白星的尸体。

  四个人汇合,然后打算开车回安防司。

  “回去的时候你开车吧。”段寂然对江允辞说,“我看你的简历里提到有驾照。”

  江允辞一僵,上次开车撞树的经历还历历在目。

  但是他也不能推辞,只能说:“不熟。你们放心的话,可以让我试试。”

  段寂然大力拍了一下江允辞的肩膀,“放心?当然放心了,我现在对你放一百个心。”

  江允辞上了驾驶位,看着脚下的三个踏板,陷入了迷茫,这三个踏板是干什么用的?为什么这辆车有三个踏板?

  他当然不知道,他在荒野上开的越野车,是自动档,所以脚下只有两个踏板。而这辆车是罕见的手动挡,有三个踏板。

  另外三个人上了车,段寂然催促道:“快点走吧。”

  在系统的提示下,江允辞的手和脚动了起来,左脚踩离合,右手挂挡,右脚轻踩油门,车就向前动了。

  江允辞开了一会,自己觉得已经弄懂了这个玩具。也不过如此嘛,他心想,开车而已,我堂堂进化捕虫草,随随便便就学会了。

  “小心!”陆泽声忽然大叫。

  前面路上忽然窜出了一条枯瘦的土黄色野狗。

  江允辞猛地刹车,一车人因为惯性的力量向前扑去,徐岩猛地磕到了前排座位上。

  江允辞:“岩哥,抱歉!”

  陆泽声:“啧啧,你这车技还得练练。”

  前面忽然有喧闹的声音,江允辞开过去,发现前方有一个平台,平台周围有百余人聚集着。

  泥土路被人群挡住了,江允辞按了喇叭,那些人慢吞吞地挪动着。

  这是江允辞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么多农业区的人,他发现他们无论男女老少,都黝黑而干瘦,衣服也显得破旧不堪,没有过渡区新潮。

  那些人扭头看向他们,他们的目光,十分复杂,有羡慕嫉妒,有冷漠警惕,还有一种江允辞看不懂的情绪。不久之后,江允辞才明白,当时他看到的那种情绪,叫做仇恨。

  段寂然说要下车抽根烟。

  江允辞也跟着下车,夏日正午的热浪扑涌而来。

  他走进人群,或者说,随着他的到来,人群如同摩西分海一样,分出了一块空地给他。

  然后,他才看清,平台上,有一个中年男人背对着大家,□□着上身,双手被绑在架子上,他的姿势看起来扭曲而痛苦。

  而另一个人正拿着一张黄纸,宣读着:

  “郝大浪,私藏10斤面粉,处以鞭刑三十。这种侵吞联盟粮食的行为,我们要坚决抵制!”

  那人说完,拿起平台上的鞭子,照着中年男人的背后狠狠抽了下去。一鞭下去,就见了血——

  “啊——”那男人惨叫出声。

  几鞭下去,郝大浪的背后就皮开肉绽。

  血花四溅,滴落在黄土地面上,落在头排观众的脏兮兮的布鞋上。

  台下有女人哭了起来。

  有的人低下头,不去看这残忍的一幕。

  几乎每个人都试图缩小自己的存在,生怕被挑出什么错处,惹了麻烦。

  也有人表面上恭顺,眼睛里却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一鞭。

  两鞭。

  三鞭。

  行刑手越打越起劲,一个隐秘地笑容浮现在他脸上。借由鞭打同类,他获得了至高无上的快丨感。

  在夏日的热浪里,睫毛上滴落的汗水模糊了江允辞的视线,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人类,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公开殴打和羞辱一个同类?

  江允辞以为进化生物是残忍的,他们为了食物而互相攻击,为了变强而互相吞噬。然而今天,他看到了人类无情的一面。

  段寂然皱着眉头看着这场刑罚,一根香烟草草抽了半根就被丢在地上。他并不喜欢这类场景,这烟抽着也没意思。

  段寂然拍了拍江允辞的肩膀,“走吧。”

  江允辞点点头,沉默地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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