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够了…他从来不顾及我和孩子的感受!我既要上班,又要照顾三个孩子,而且不能抱怨一句!哪怕只有一句,他就会用数十倍的歇斯底里的话来应付我……”

  从旁边的房间里不断传来的女人长久而刺耳的哭诉,使冬日战士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在久远的几乎模糊的记忆里,他的父母少之又少的相处时间总是奉献给了无穷无尽的互相指责和埋怨。

  他的父亲忙于生意,交际和应酬占据了他大部分时间,而剩余的时间里面他又大多投入到了年轻姑娘们的怀抱,他对于父亲的印象仅仅停留在梳的整整齐齐的金发和几乎永不离手的雪茄上。而他的母亲则时常以泪洗面,在不哭的时间里,她总是在不断地喝酒,似乎是试图从伏特加之中得到救赎。

  在他的记忆里,父母两人唯一和平相处的日子,仿佛是他的高中毕业典礼,但那和平美好的时光也仅仅维持了一个上午。

  在他还仅仅是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的时候,他总是有些羡慕史蒂夫,他虽然穷的几乎吃不饱饭,但他的母亲坚强而慈爱,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的儿子,而且他仍然记得她做的饭好吃极了。很可惜她去世的那么早,那几乎压垮了当时瘦弱不堪的史蒂夫,也更加坚定了他参军的信念。

  如果史蒂夫没有参军,仅仅在普通部队中服役的巴基巴恩斯或许会死在二战胜利之前。他不会以咆哮突击队唯一的牺牲者巴恩斯中士被人们在史密森尼博物馆里瞻仰,而仅仅是为了战争而不幸牺牲的数不清的士兵之一。他无数次的想过,自己就应该死在九头蛇的实验室里,或者干脆在从火车上落下雪山的那天殒命,那样的话,之后几十年间无尽的折磨和罪孽,就都不会降临到他的身上。

  “克莱恩太太,你能冷静下来听听我的意见吗?”

  艾希轻柔的声音把巴基从无边无际的痛苦回忆之中拉了出来,她对不断叹息着的女人说:“克莱恩太太,如果你感觉到你和你丈夫之间的爱已经完全消失,那么我会建议你尽快离婚。比起苦苦坚持,选择结束对你和你的丈夫,还有你们的三个可爱的孩子,都会更加有好处。父母之间若没有爱,那么无论他们多么疼爱孩子,这个家庭也是无法维持在健康水平上的的。但现在你是否确定,你已经不爱你的丈夫了?他是否也对你彻底没有感情了?”

  巴基没听到素未谋面的克莱恩太太的答案,而艾希许久之后才接着说:“你不确定,对吗?你们因为相爱而结婚,但后来慢慢发觉生活并不和爱情一样简单而美好。婚姻是你和你丈夫所独有的宝物,其他人无从了解,自然也给不了你解决问题的方法。我的建议仍然和前几次一样,你需要把对我说的话,换一种冷静而客观的叙述方式告诉你的丈夫。你们两个需要的是理智的、完全开诚布公的沟通,或许之后你们能够找到正确的道路。如果你和你的丈夫都能够完全信任我的话,你们两个可以考虑在我的陪伴之下进行这次谈话。”

  克莱恩太太抽泣声渐渐淡了,她似乎冷静了下来。艾希的话语带着让人平静的魔力,不仅仅只安抚了克莱恩太太的悲伤,也将冬兵从无尽的懊悔和痛苦之中拉了出来。

  冬兵在听了一下午墙角之后,大致明白了艾希的工作内容,因此他不得不由衷地佩服艾希。他觉得如果自己每天听这些无聊的抱怨,大概早就疯了。他宁愿出十次任务,也不愿意听这些无聊透顶的抱怨和唉声叹气。

  冬兵听见那个姓雷克斯的不断抱怨自己无能的下属和严厉的上司的男人离开了这栋房子后,立马丢下手里看了不到二十页的书,推开了房间的门。他来到楼下,发现艾希已经带上了围裙,开始在厨房里忙忙碌碌,仿佛从没听过那些让人抓狂的抱怨似的。

  他默默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抬起头冲自己微笑,无数次地在心里想,来到这里打扰她,是不是他犯过的最严重的的错误之一。但他也清楚,她不介意自己的不请自来,甚至没有犹豫多久就同意自己住下,且不问期限。这位心理咨询师大概是自史蒂夫之后,他遇见过的心地最善良的人了。

  艾希扬起一个微笑后,又低下了忙活手里的活,她一边切洋葱一边说:“今晚吃法式香草烤鸡肉,这可是我的拿手好菜。我想我们可以配上一点点白葡萄酒一起品尝,我恰好有一瓶来自德国的半甜雷司令还未拆开,今晚或许就是个好时机。”

  巴基也曾经习惯于在结束一场战斗之后喝上一杯,那是从战场上劫后余生的战士的权利。但他从不贪杯,因为母亲的酗酒让他对依赖酒精深恶痛绝。距离他上次端起酒杯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几乎已经忘记了酒精进入血液后给心脏和大脑带来的飘然愉悦,但是艾希所提出的建议使他衷心的期待,他仿佛已经闻到了从高脚杯中散发而出的清甜香气。

  他愣愣站了一会,觉得有些手足无措,而后开口问:“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艾希似乎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但偏头思索了一下后,她语气平平地说:“那就请你帮我把冰箱里的土豆好拿来吗?我的手恰好不太干净。”

  冬兵默默地走到冰箱前,取出了土豆递给艾希。他看着艾希干脆利落地将土豆削皮切块,放进了洒过橄榄油的烤盘里,骤然怀念起史蒂夫和他的母亲萨拉相依为命的那间小公寓。

  冬兵站在厨房里看着艾希忙碌,她偶尔也会让他帮忙做些递东西的小事,他也乐意能帮上点忙。出乎他的意料,他发觉自己格外的享受这种过分悠闲的居家生活。

  艾希关上烤箱的门后,又抽空做起了蔬菜沙拉。这让巴基想起了他和艾希头一次见面那天,他们两个一起吃的那顿午餐。

  第一次见面时艾希给他的感觉就棒极了,这种好感在之后逐渐上升,但他对艾希一直秉承着满满的尊重之意。虽然七十多年前他是个格外喜欢招惹漂亮姑娘的轻浮的家伙,但是如今的他可早就不是当年的布鲁克林小王子了。

  晚餐上桌后,艾希兴冲冲地拿来了那瓶雷司令半甜葡萄酒酒。细而高的深色半透明酒瓶中盛着犹如流动的金子一般的酒液,艾希将它们倒入两个高脚杯中,酒液流动起来的那一瞬间便已然带出了美妙的香气。

  艾希轻轻晃动着酒杯,欣赏了一会金灿灿的美酒之后,带着期待的笑意轻抿了一口。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放大,双眸带着令人沉醉的笑意看向了冬兵。

  “这瓶酒可真不错,虽然我不是专业人士,但是我得说我很喜欢它。我可真希望现在咱们正在夏日傍晚的海边。”

  晚餐丰盛而美味,鸡肉软嫩入味,香草的气味使人垂涎三尺,巴基胃口大开地吃了许多,他跟前的沙拉碗也见了底。艾希也一副胃口十足的好心情模样,但更多的时间她都在端着杯子品尝美酒。

  晚饭之后,艾希和冬兵分别坐在两张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无聊的新闻。喝了酒的艾希一反平日里沉稳而柔和的模样,她一直带着愉悦的笑容,脸颊染上了玫瑰色的红晕,双眸中的灵动光芒使她看起来格外的神采飞扬。

  “每次接待了让我感到不愉快的客人之后,我都会好好地吃上一顿晚餐。”

  “我可真的很羡慕雷克斯先生,他是那么的年轻有为,英俊潇洒,而且富有。”

  “还有克莱恩太太,她拥有令人艳羡的幸福,却不知道怎么珍惜。”

  艾希不断地说着,巴基一直默默地听,在听到艾希对自己生活并不如意的咨询者们抱有显而易见的羡慕时,他不解地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你为什么羡慕他们?他们都烦恼诸多。”

  “雷克斯先生是一个广告公司的高管,年收入是我的数倍,有幸福的家庭和美丽的妻子,除了工作带来的压力,他的生活几乎一帆风顺,我当然羡慕他。”

  在巴基看来,艾希喝的可并不算多,但她已经有了明显的醉意,她的酒量显然不太好。她继续说:“还有克莱恩太太,她和她丈夫真心相爱,还孕育了三个可爱的小宝贝,他们只是为了琐事而起了一些争端而已,就和所有常常在一起的夫妻一个样。”

  “我羡慕他们,他们过着正常的生活,有着正常的烦恼,能够和人正常的交流和来往。普通人的普通生活,多么值得羡慕啊。”

  巴基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和艾希感同身受。他也是命运颠簸之下造就的受害者,也期待自己只是个度过平凡一生的普通人。

  “你也可以过上那种生活,如果你愿意的话。”

  巴基艰难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很期望面前的年轻女人能不要露出这么折磨他心脏的表情,那个笑容里面可没有一丁点的愉快之情。

  “我不能,我怎么能呢?”艾希双手捧着下巴,微微垂着头,双腿蜷缩在沙发上,双眼抬起看向对面的冬兵,“自从得知父母和哥哥的死讯之后,我似乎就被剥夺了爱的权利。”

  冬兵不理解,什么叫做被剥夺了爱的权利。他以为他面前的姑娘比任何人都更加得心中包含着对世界的爱意。

  “我能操控别人的情绪,也擅长控制自己的,或者说,是擅长压抑。大多数时间里,我的心脏古井无波。人人都说我看起来友好极了,但是我却很难与人发展深厚的关系,因为我无法对任何人产生特殊的情绪。爱情,友情,亲情,这些常人都拥有的情感对我来说却奢侈极了。我可以让任何人喜欢我甚至爱上我,只要一秒钟我就能让一个男人体会到心动和茫然若失,但我却无法产生并付出相应的感情。这真可笑,不是吗?”

  她抬起的双眸里罕见地覆盖上了阴暗的情绪,表情也阴沉的仿佛西伯利亚的冰天雪地。

  巴基依旧沉着脸,他沉默了许久,才说:“或许你只是没遇到值得的人。”

  艾希听了这句话,又笑了起来,这笑容天真无邪而令人动容,与前一刻阴暗冰冷的她判若两人。

  “你太温柔了。”她双手抱膝,侧脸贴在膝盖骨上,眯起眼睛笑着说,“你不必安慰我,这么多年了,我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相比之下,我更希望你能得到幸福。上帝对你太严酷了,真的,这一切都对你不公平。你不该被这样对待,你理应拥有一切。”

  艾希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归于平静,似乎是陷入了睡眠。

  巴基无法相信艾希像她自己所形容的那样,是个欠缺情感的人,他猜测她或许只是因忍受过变故而习惯与压抑和封闭自己。他还记得为了她而大费周章地赶到纽约市中心的那几位变种人,他们都对当时陷入昏迷的她担忧着,那不会是一个毫无情感的人能够得到的关怀。

  艾希斜靠在沙发背上,安静的睡着,她苍白的脸因酒精而染上了红晕,灯光照射下,她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了一小片阴影。她总是没有几分血色的嘴唇向下弯着,似乎诉说着无尽的委屈。

  巴基安静地看了一会沉睡的艾希,然后伸手抱起了她。他的金属左臂放置于艾希的双膝处,右手臂环绕着她的肩背,微微用力就将她抱离了沙发,她的脑袋自然地靠在了冬兵的胸前。艾希很轻,至少对于巴基来说是不值一提的重量。她的身体柔软而温暖,还散发着清淡的香味,他很清楚这香味来源于什么,因为他自己在洗澡时所用的沐浴露也给他留下了同样的气味。

  巴基缓慢而平稳地走出客厅,踏上楼梯,迈过一层层阶梯,最终到达了艾希的房间。他头一次进入艾希的房间,却意外地发现很稀疏平常。床和衣柜和他暂住的房间是同样的款式,多出来的物件也只是一张整整齐齐地码着瓶瓶罐罐的梳妆台。

  他将怀中的艾希放在床上,又为她盖上被子。他的动作轻柔极了,他生怕吵醒了她。

  艾希在被放到床上后,轻轻动了动身子,皱紧了眉头,然后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再没动弹。

  巴基在黑暗里静静地站了一会才离开。他不太确定自己为什么想要多看她一会儿,也不确定黑暗之中他感受到的异样情绪究竟是什么。他最终还是压下了自己复杂而难以理解的心绪,默默离开艾希的房间,穿过黑暗的走廊回到了暂时属于他自己的屋里。

  这个夜晚与往常的每一天一样静谧,艾希睡得沉极了,而巴基却罕见地遭受了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