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那声凄凉的惨叫传遍了整片田地。

  让不清楚事情真相的村民们当机立断放下了手头的农活, 抄着家伙纷纷挤进了这间小小的凉棚, 反应最快的是离他们家田地最近的野间杏, 这位女中豪杰端着手里的锄头, 眉头紧缩,看着一脸茫然的松山望, 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三连问——

  “怎么了?杀人了还是放火了?蜜小姐出事了么?!”

  这样声势浩大的阵势,让意识到自己发出惨叫之后,就抱着脑袋蹲在墙角面壁的蜜,默默地把身子缩得更小了一点。

  光天化日, 朗朗乾坤,男女本授受不亲,医生看病除外。从她观察松山望的治疗过程来看,这应该是件挺能加深感情的事情——

  什么你温柔地将手掌放在我的后颈上,体贴地询问我的感受,用纤细独到的手法,抚平我的身体的疼痛。

  而不是面无表情快准狠, 一击直接帮我把骨头给正了。

  本来应该很美好的, 再不济她也应该按照理子老师曾经的教导,也应该发出夜莺啼泣一般惹人怜爱的嘤咛, 而不是嗷完一声就开始滴滴答答掉眼泪。

  但是正如松山望之后说的那样, 也就是推拿那会儿疼了点,之后脖子立马就轻松了,所以她听着缘一笨拙无措的道歉,心里也生不出怪罪他的意思。

  “对不起, 我下手太重了……”

  要怪只能怪自己叫的太大声,把村子里的人都引来了,现在他们闹哄哄地围成了一团,气温开始升高,她的脸上开始发烫,脑子里像煮开了水,咕噜咕噜开始冒泡泡。

  好害羞,好想躲起来……

  怎,怎么办嘛?

  我好不容易树立的可靠大夫,优雅贵女的形象,到底该怎么办嘛?

  这种乱糟糟的心情,甚至让她想要自暴自弃地使用幻术,蛊惑世人以蒙混过关。

  而在松山望的解释下,焦急的村民们也搞懂了情况,他们看着女孩瑟缩的背影,目光十分的柔和。

  推拿这个事,最简单的形容,就是揉揉血液循环不通畅的地方,平时大家谁没有过扭到脚,扭到腰,敲打患处疼得呲牙咧嘴的时候呢?

  虽然好像懂了很多医学知识,但到底还是个小朋友,对此村民们纷纷表示宽容和理解,他们看着因为害羞缩成小小一团的大夫,笑着安慰她说“没事的,推拿那么痛,叫出来可正常了”。

  为了能让蜜感觉好点,他们几个合计了一下,甚至选出了一个刚好背也不太舒服的青年,将他推出来送给缘一接受治疗。

  他是贵子的儿子,叫阿勇,因为他母亲按喜好选了个最帅的丈夫,继承了好皮相的他也长得白白净净,跟五大三粗的松山望比起来算是文弱美男一卦。

  阿勇上一秒还还满脸疑惑的嘀咕“有那么疼么?”,下一秒就在缘一手下表演了个疼出猪叫,衬得蜜之前那声尖叫真是淑□□雅,宛转悠扬。

  叫完的阿勇气得憋红了脸,他恶狠狠地回头瞪向几个笑得最大声的损友,以一个举报另一个身体不适的方式,连带着都接受了缘一大夫的治疗,使得凉棚中千奇百怪的声音不绝于耳。

  蜜这时候也是围观群众中的一员,她捂着个小脸,从手指头缝里,偷偷摸摸看完了全程,悄悄在掌心里也咧出个傻兮兮的笑容。

  见着别人比我嚎得还厉害我就放心了。

  你羞愧难当的情绪我已经吃到了,谢谢款待。

  不像是忠诚的信徒,会极尽全力称赞她所做的一切,把她奉为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神明,自圆其说的本领堪称一绝。

  这里的居民把她当作尊敬的医生,当作美丽的小姐,也当作会有点小毛病的普通孩子。

  ……不依靠诅咒的“甜蜜吐息”,也会有人愿意这么照顾我么?

  虽然有些疑惑,但村民们所营造出来的,轻松友善的氛围,让她终于有胆子,放下捂脸的手掌,放下沉重的神明负担,好好回应缘一那些“没事的,不丢人,你很可爱的”安慰了。

  嘀嘀咕咕,娇里娇气。

  “我不管,你还是捏疼我了,你回去要让我也捏捏你哦!”

  “好。”

  “你还要教我器官位置,我问哪里就给我指哪里!”

  “嗯。”

  她蹬鼻子上脸地提出了各种掺杂私货的小要求。

  他则在她絮絮叨叨的功夫,掏出携带的手帕,细心地擦着她花掉的小脸,表现得百依百顺。

  能在农忙之际抽空过来做个推拿,顺便现场欣赏青□□情故事实在件美好的事,怀着“在大伙儿的努力下,小小情侣重归于好”的自豪感,他们谢过缘一的治疗,在告诫了一句“蜜小姐也要注意身体,看书不要看太累了”后,就回归到了之前的工作中。

  而已经做完这些工作的缘一,则打算带蜜先回家一趟,去山间布置狩猎的陷阱,然后再在森林里准备今天的“抓鬼游戏”。

  想着他马上就是自己的“人体模型,有声教科书”了,然后回家就可以对他酱酱酿酿的蜜,就喜滋滋地被缘一牵着小手往家里走,却不想在回家的路上,远远望见了一团黑色的阴影。

  那是由咒术凝成的空间结界“帐”,没有咒力的普通人,会无意识绕开这块被黑色的帷幕笼罩的区域,之前真人在森林里为了方便谈话,曾经展开过一次这种术法。

  现在这东西突兀地趴在在他们的小屋上,揭示着有客人远道而来,正专程等候他们。

  高大的树人正安静地站在小屋的门口,在看见蜜和缘一之后,微微颔首冲他们示意,于此同时,它漠然的声音在两人脑中响起。

  【许久不见,我的同胞以及人类之子】

  【看到你们如今安好,我便放心了】

  作为森林的诅咒,那夜同术士的一场鏖战,使得花御气息相较之前削弱了几分,光滑苍白的表皮上也多了些树瘤一样凹凸不平的伤痕。

  面对自己的恩人以及相当于长辈的森林,蜜表现出了十二分的恭敬,她主动推开房门将花御迎了进去。

  “如果可以的话,请进屋说吧,我最近准备了很多草药,希望能对您有所帮助。”

  不像是玩世不恭,肆意妄为的真人,他们草木类的诅咒从诞生起就带了些精灵的意味,性格也更为温和,就是这样的特性,反而让他们成为了许多术士使御式神的首选目标。

  所以在对待幼小的蜜时,这位强大的诅咒反而显得有些拘谨,话语里也带了点自责的意味。

  【守护自然里的一切本来就是我的职责】

  【反而是我的失责才导致了这样恶劣的后果,你并不需要为此向我道谢,还特地使用咒术】

  “但是您受伤了呀,先进来把伤治好吧,正如您守护自然,自然里的其他生灵也会想要守护你啊。”

  “这两者并不冲突啊,而且身体恢复了才谈的上守护吧。”

  “不行您就帮我试试药嘛!”

  她带着真诚的笑容,表现出的热情实在很难让人说出拒绝的话语。

  作为“繁衍”的花朵,蜜对于催发施术对象生命力这点非常在行,她将这样的咒力附进特制的药汤中,能有效的帮助花御疏通因伤逝被阻断的咒力回路,从而慢慢地恢复咒力。

  端着木碗的花御将药水一饮而尽,在感叹过蜜的进步后,慢慢说明了来意。

  【我这次前来主要是想要说下术士的情况】

  【我追了那个狡猾的术士整整三日,也未能成功将其击杀……】

  那个敢违背家族意志尝试“人造咒胎”试验的术士,的确有着与胆量相匹配的实力与计谋,他被成群面妖环绕,手持能力非凡的神器的同时,甚至能驱使武技出色的祸津神前来救驾。

  在逃亡的过程中,术士甚至打着“拔除诅咒”的口号,以特别的传讯方式呼唤其他的术士,或求助于其他武神,阻拦花御的追杀。

  花御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对他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逝。

  【但我在他体内注入了‘芽’,一种会以他自身咒力为营养扎根的咒物】

  【所以就算我没能杀掉他,他那个作为咒术师的身体也因此衰老到了极限,应该无法再对你们造成威胁了。】

  然而通过“芽”的连接,花御短暂地接触到了术士的灵魂。诅咒惊讶地发现,这个名为加茂系的男人已经经历了数次“死亡”,知晓了被神明视为禁忌的,与轮回有关的秘密。

  这种轮回意味着,若花御不能直接粉碎术士的灵魂,那术士就有以他人身份再度活跃于世的可能。

  但好在这种复杂的夺舍,也不是说做就能立刻做到的,花御这次战斗还是成功为蜜争取到了最短十年的安稳时光。

  【我会继续追寻术士的下落,同时提高你们的自保能力】

  【同伴们也会及时在村子周围巡视】

  十年,足够让蜜掌握自己作为诅咒的能力,也给了缘一成长为出色剑客的时间。

  除了两人的安危,花御还考虑到了那个过于仓促的告别,他转过头望向了一旁的蜜。

  【除了缘一,你还是有其他在意的家人吧?你有什么话要送给继国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