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哨楼】山岳平平>第24章 洞中微光

  一行人顺火把下落的轨迹而望,先望见隧道左右两侧在各有一个洞口,主通道两侧堆满了森森白骨。

  火把落于尽头,只闪烁两下就彻底熄了。

  一行人借熄灭前仅有的那片火光勉强望见似有水波闪烁。如果方向正确,应当就是蛇河的地下水系了。

  眼见日头开始西沉,陈玉楼仍决计用过遮龙山时作栈桥的法子,以攀崖虎为首带卸岭众人筑桥在后,自己与哨金二人先行,带一小队人手先行入洞探清虚实。

  此处虽无毛竹,但好歹乔木旺盛,在日落前赶制些筏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卸岭一干人去伐木造舟,三人这才得空原地休整片刻。

  虽说几位面上都踏踏实实坐下,可仍还是各怀心事。

  张佩金只消停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又原地起来找攀崖虎清点人手与装备器械。

  眼见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按照他们现在走出的距离,信息从遮龙山传到这里需得晚上一日。故虽尚未得知唐继尧那边的动向,也要提前点兵布防。若是在与墓中老粽子抗衡时又蓦然受他背后一击,才真是骑虎难下。

  鹧鸪哨原地合目盘腿调息,身侧还有个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喘气的托马斯。

  藤椅只有一个,自然是紧着陈玉楼用。

  陈玉楼坐在藤椅上摇了摇指尖折扇,手中还有盏茶,想了想,又让花玛拐也给鹧鸪哨看上一盏。

  鹧鸪哨碗里的茶叶比起陈玉楼的,看起来怎么着都碎了些。

  陈玉楼径自浅啜一口茶。

  啧,大热天喝热茶越喝越热。

  他喝出一身薄汗,纵然手中扇个不停也敌不过山间升腾暑意,转眼袖口都挽去胳膊肘。

  鹧鸪哨这才望见他小臂上青一道红一道全是那日老榕树卷出的伤口,纵然涂过跌打损伤膏仍是醒目。

  “——嘶——”

  托马斯正踏踏实实躺在一边合目养神,突然觉得腰眼上一阵尖酸疼痛。

  疼痛来自鹧鸪哨。

  托马斯本就乏力又莫名其妙受人一肘满心愤懑正要发作,只见鹧鸪哨眼神往陈玉楼那厢一扫,顺势正望见他满臂伤口。

  “你这洋大夫当得,不称职啊。”鹧鸪哨深深看他一眼,口中和风细雨。

  托马斯只觉得天边霎时飘过一大朵黑云。

  虽然心里知道入谷前都打过针,这些伤口应无大碍,可他当下仍是翻身坐起掏出棉签抓过陈玉楼小臂说什么都要再彻彻底底消一遍毒。

  别问,问就是搬山魁首威逼利诱的。

  卸岭人多,造起这些器械自然快很多。

  只一柱香的时间两只扎好的筏子就已经成型,花玛拐生怕再遇到上次那般穷凶极恶的食人鱼,临了还仔仔细细检查了栓筏的绳子是否足够紧实。

  上次攀崖虎从巡山小队搞来的强光探照灯早都没了电,几人只得靠手电和小探照灯开路,为防瘴气奇袭还备好了面具。

  眼看日头西沉,一行数人拖着筏子便往通道中去,临走了攀崖虎想了想又把那只打碎了玉棺的英国麦德森语重心长递给自家大帅,直说若是有什么不对你就冲它先招呼上一梭子。

  鹧鸪哨不由分说在前方开路,花玛拐与邬罗卖并肩拖着木筏和上面一应装备,把陈玉楼他们夹在正中,沿坑道中略微向下倾斜的方砖路向下缓行。

  手电光虽弱,几人却多多少少能看出这坑道为人工修建。

  坑道两侧皆是整整齐齐的青条石砌成,石块与石块间缝隙中还仔仔细细刷过朱漆防腐。

  全象骨整整齐齐地码在两边。

  邬罗卖借着手电光线边走边数,数了一半把自己都数懵了,只得转身向花玛拐求助。

  “拐哥,这怎么象骨和象牙还不对位了呢?”

  花玛拐摇摇头。

  他自己跟随老把头与总把头下过不少大墓,却未曾见过这般规模庞大的殉葬坑。此刻以手电光扫过坑中殉葬人畜,口中喃喃。

  “古滇不过南疆小国,这殉葬坑比起秦皇汉武,也是有过而无不及吧。”

  坑道冗长逼仄,又终年不见日光阴森寒冷,他这一句出口竟满坑皆是幽幽回音。

  花玛拐心头寒意渐起,只觉得脖颈后汗毛倒立。

  这殉葬坑中象骨数目之多自不必多言,可若仔细辨别,还夹杂有不少人骨。

  鹧鸪哨一路走来,先见遮龙山殉葬坑中千百人俑受倒悬之苦,又对比这殉葬坑规模之宏大奢华,只觉得荒唐。

  有道是万人伐木,一人升天。

  可这哪里又是万人伐木,这分明是以数十万条人命想换得一人成仙,倒与扎格拉玛族整族皆受精绝女王一人诅咒生生世世不可享常人之寿有些异曲同工。

  他垂目,口中开合默念了一通往生咒。

  在这般甬道中,纵然再小的声音也要回荡片刻。

  陈玉楼安安静静听他默念了一通往生咒,又听这通往生咒幽幽微微在坑道上空回荡,心间喧嚣琐事与野望液渐渐随之停歇。

  几人沿坑道走到处丁字路口,借手电光线才知道那里并非通路只是个坑,坑壁上有几处凹槽嵌着长杆。自那凹坑向对侧转向,再走了半炷香的时间便到尽头。

  坑道至此已经与入口处有了数十米落差,尽头通向的是个地下的天然岩洞,洞中再无河岸可走,只得撑筏。

  这河道与遮龙山中天然岩洞虽然都是石灰岩山洞,可其中景象却大有不同。

  洞中有不少天然石柱,千枝百杈自河道中穿出水面,与洞顶岩壁渐渐融为一体,不知其所终。

  花玛拐与邬罗卖不得不一直用小探照灯往水下照,以防有河下暗杈划过筏底勾松捆筏绳索。

  地表植物的巨大根茎穿过石灰岩的缝隙,自上方向下生长,有些甚至直接深入河中以图汲取水中养分。

  洞顶离河面的距离越来越低,几人趴伏于筏上前行。陈玉楼又隐约感受到那只满是枪茧的手暗戳戳摸上自己头顶。

  不是实实在在的,而是空悬在他头顶上方,偶尔筏子转弯不及碰到河中石柱时那只手才随竹筏微颤一下不小心轻轻刮到他发丝。

  他心下正想着,觉出筏子猛地一颤。

  邬罗卖一时间被那些藤条挡住了视线手下动作不及,整个筏子正正撞去根穿水而出的石柱上。

  筏前的小探照灯应声而倒,灯光自下而上,霎时把岩洞四周照了个雪亮。

  几人盯着眼前洞穴,皆是心中一凛。

  那些冲天的石柱皆是参天大树的形状,此刻一颗颗一丛丛,竟硬是在这岩洞的漆黑暗夜中造出一整片白惨惨阴森森的幽冥森林。

  阴风自洞中穿堂而过。

  倒下的小探照灯闪了闪,灭了。

  绝对漆黑一层层裹紧住筏上数人,洞壁与河面都消失在黑暗中。

  一筏人皆不敢妄动。

  四周彻底安静下来。

  陈玉楼纵有国人无关却也听不到任何声音,霎时觉得天地间只剩自己一人,颈后寒意四起,浑身瞬立刻起了一阵白毛汗。

  鹧鸪哨也是两眼一抹黑,只能凭单手在身侧向陈云楼的方向摸索找寻。

  指尖相碰。

  “——谁摸我!!”托马斯嗷一声惨叫在整个山洞中回荡,连带着木筏都晃了两晃。

  鹧鸪哨当下立刻发力甩开那个指尖,气结。

  他这边刚甩开托马斯又觉得另一侧有什么轻轻牵住了自己那条空荡荡的袖筒。

  是陈玉楼。

  周遭太安静了,陈玉楼直到摸到了那条袖筒才恍然觉得自己又与世间产生了些物质上的联系。

  鹧鸪哨便也悄没声由他牵着。

  或者说他有一瞬间希望陈玉楼就这样一直牵着。

  两人都闭口不言,又颇有默契地头一次建立了些物质上的连结。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就连这连结也头一次独立于周遭万物存在,而只是鹧鸪哨与陈玉楼这两个飘荡着的生命个体通过实实在在的触感连结在一起,不知归处与来路,只彼此依靠。

  绝对的黑暗在鹧鸪哨双眼逐渐适应之后便有所好转。他用力眨眨眼,隐约瞧见前方水面以下似乎有些微光。

  “拐哥——”邬罗卖只觉得心头没来由起了一阵惧意与恐慌,下意识往花玛拐身后缩了缩。

  那微弱蓝光在水中飘飘忽忽自远及近,边缘也越来越清晰。

  一个全身素缟的女尸静悄悄浮出水面。

  除了类似女人的形体还昭示着这曾经是个鲜活的生命之外,她冷若冰霜的面色与周身散发的微光都宛若这洞中那些冰冷惨淡的石柱一般,绝无半点生气。

  鹧鸪哨握着腰间匣子枪的手心满都是汗,只觉得自己全身血液都冻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