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论坛里的所有人都在找炎客。可是炎客去了哪儿？
他就坐在闪灵的对面。
交换完手机的两位萨卡兹又各自传输了一下手机里的重要短讯和文件。炎客把他存的那些炎葬同人图删得干干净净，态度果决，毫不留恋。闪灵则没什么要删的。她的手机一向干净得像是全新一样。
装修成巫灵宴会风格的底层休息室平时不常有人光顾。巨大的电子屏散发幽幽蓝光，满地滚动的树脂仪瓜和高低错落的假蜡烛支撑起了一个半真半假的神秘世界。两位浑身漆黑的客人坐在乱入进房间的吧台旁边，中间隔着一根点在香槟杯里的小黄蜡烛，气氛一时间居然显得有些诡异。
过了许久，闪灵把她面前的手机抬起来按开：“我现在觉得，我当时其实不应该听那孩子的话，和你交换手机的。”
“为什么这么说？”炎客问。
闪灵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你问哪方面？”
闪灵叹了一口气：“被人当着面吐露心迹的话，除非是真正心如铁石的愚人，不然心里应该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触动吧？我问的就是你心里的这份触动。有一个与你非亲非故的人关心你的身体甚于关心他自己的，感觉怎么样？”
“我完全被他误解了。”炎客说，“其实我写同人文没那么多复杂的理由，一开始只是为了好玩而已。”
“那现在呢？”
“也是为了好玩？我的确有与他共度余生的打算，但如果说这种打算有什么原动力的话，那也应该是在小说之外。同人小说什么也不代表，哪怕主角的名字是我和他。我不会被同人文影响了判断。”
“我之前没读过你们写的那些东西。可以为我解释一下吗？这句话的意思。”
“我曾经向他推荐过罗德岛里区论坛。当时我对他的解释就是，那里面都只是用我们的名字写的小说，不是我们，也和我们没有任何的关系。”炎客说，“在我开始写的时候那个网站里还没有几篇炎葬文，主要是华法琳她们三个写的，都是不能看的东西。所以我开始自己写。心里想的是：我都自己写自己的同人了，肯定再怎么歪也歪不到哪里去。
“可是后来我发现还真不是。我写的时间越长，就越觉得自己不会写送葬人这个角色。虽然是从现实生活中取的材，但是到了落笔之前，一定会先对我要写的那个‘送葬人’有一个基础的判断。可到了下一次需要取材的时候，往往他的行动又会推翻我对他的一些判断。就这样不断地取材和推翻……我才发现，原来我根本是对他一无所知。比如说他的代号吧。你是怎么理解‘送葬人’这个代号的？”
闪灵沉吟了片刻：“从我的理解来看，是因为他的职业是拉特兰公证所的遗嘱执行者，他本人也的确尽职尽责，排除一切困难只为执行拉特兰公民的遗嘱。他的代号‘送葬人’与他的职业内容是极为相称的。”
“想知道真实答案吗？”炎客笑了笑。
“真实答案？”
“他的同事告诉我，是因为公证所的负责人看了一部科幻电影。”
闪灵没有说什么，却下意识地抬手掩住了嘴唇。
“你看，我们对他的猜度已经足够合理了，却依然与事实相差甚远。在这片混乱的大地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人类的想象往往追不上荒谬的事实。经历过那场战争的你我应该都很清楚这一点。”
“确实如此。”闪灵点了点头，拿起手边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枸杞茶，“你是罗德岛少有的几个知道‘赦罪师’那段过去的人，因此我也没有向你隐瞒的必要。自从那件事之后，我重新审视了自己的力量，以及施展这份力量的心境。只是用于愈合伤口的力量是不足够的，作为一名医者，不，守护者，一定要连同他们的意志一起保护才行。”
“我听过你在罗德岛的那句名言。”炎客漫不经心地说，“‘如果对于罗德岛来说，一位敬职可靠的干员十分重要；那么对于医者来说，一个珍惜自己性命的病人也是同样’。就挂在医疗部的墙上，挺厉害的。”
“你的记忆力很好。”闪灵颔首，“可你也没看懂这句话。对于我来说，你是个不合格的病人。”
“哦？”
“你没有珍惜自己的生命。这也是今晚那个孩子竭力想要向你传递的事情。连他一个狙击干员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你说我们这些医者，怎么可能对此毫无察觉？只是因为知道无法撼动你的决心罢了。”
“我当然知道珍惜生命，但我没有身为感染者的自觉。我只知道我是个武士，不是什么别的东西，其他人也休想给我加什么头衔。”炎客说，“只是这世界上到底还是有比生命更加珍贵的东西。对我来说，那就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如果要以什么为代价去换取一场能让我全情投入的战斗，那么，生命只是其中一枚微不足道的筹码。”
闪灵没有接他的话。她只是叹气。
炎客话锋一转：“你不也有愿意舍弃生命去交换的东西吗？只是你追求的东西被包装得更加崇高，而我的理由显得直白而已。结果你却反过来不能理解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聊天至此，就像是一株新蜡烛烧到了尽头，只剩下一小瓢蜡块中间舀着一汪明亮的蜡油。对于知根知底的闪灵和炎客来说，继续深究那些过去的话题并没有什么意义，到最后也只是徒劳地打机锋而已。闪灵尝试着提起一个新的话题：“你说你不会被同人文影响判断，可你为什么还是选择了送葬人？”
“当然是因为真实的他。”炎客说，“深入切尔诺伯格废墟广场的那天晚上，我和他负责守后半夜，话题聊到了他小时候。隔着防毒面具，我看到了他的眼神。”
“只是因为一个眼神就让你选择了他？”
“谁都没见过他那副样子。小孩子似的抱着膝盖，头垂下来，直定定地看着我。他的眼睛里完全是空的，又亮又干净。干净的东西当然是叫人喜欢的，但是我知道那里面应该是什么样的，最不应该的样子就是干净。”炎客说着敲了敲自己的胸膛，“那里面是人的心。像你我这样的人，无论看起来再怎么简单，心里也都装了不少的秘密。看他的年龄也过了不谙世事的年纪，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他看过很多，却从不在心里留下什么，所以才会干净。换句话说，他是个完美的机器，有眼无心。”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又想起了那个拥抱的冲动。其实那一瞬间他也并不是非要送出一个怀抱，只是必须做点什么，好让送葬人眼眸深处的那份不合时宜的干净动摇那么一刹那。他想起了夜宿龙门，送葬人在午夜的黑暗里问他心动的感觉。还有那颗沿着唇缝塞进去的薄荷糖，指尖沾上了细碎的糖屑，唇瓣柔软的感觉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以炎客的老练对付送葬人的天真当然是轻而易举，但他却无法对此置之不理。同房事件次日他对夜莺说的全都是真话：送葬人在向他求助，而他正考虑拉送葬人一把。
他们的感情从萌发伊始就是相互促成的。
闪灵将保温杯里剩余的枸杞茶喝干了：“所以你和我换了手机，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
“很简单。我现在知道他也一直在看同人文了。我能保持自己不被那些东西影响，他却未必。给我一点时间，正好让他想清楚，自己喜欢我究竟是因为小说，还是因为真实。”
眼看炎客起身就要离去，闪灵忍不住也站了起来：“那你也得给他足够的信心……他很担心你的身体状况。”
“放心，这个月的例行检查我会来的。”
炎客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大步走出了灯光昏暗的休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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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葬人躺在宿舍的床上，四肢摊开，像是一只汽油用尽的机器人。他手里的手机还显示着可露希尔发的那个催人快点领本子的帖子，楼层转眼间已经盖到了四百多，大有在今夜一举超越“求问，为什么今晚《法外之地》断更了？”，成为新一代炎葬镇圈高楼的趋势。只是那一次被称为“炎葬圈集体过年”，如今则是炎葬圈的数九寒冬。无数产粮大佬cp女孩在帖子里哭天抢地，宣泄着自己因为cp BE流的辛酸泪。
送葬人觉得自己应该是和她们一样的。但是很奇异的，他没有眼泪，胸口也不疼，思绪虽然飘荡不定 ，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据此判断，自己现在一点也不“伤心”。
圣诞夜之前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已经不复存在了。
床头的电子时钟“滴滴”地响了两声，表示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送葬人后知后觉地想到，先不说一贯规律作息的自己在这个时间点还没有洗漱，甚至连衣服都没有脱是有多反常——炎客是他的室友，而现在，这位室友凌晨两点尚未归宿，不知所踪。
送葬人从床上猛地弹了起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