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传闻中的三太子>第56章 春雷响,万物生长·二

  天色一片惨白, 轰鸣的雷声与淅沥沥的小雨没能阻止勤劳的人们在田野里垦荒,为即将要耕种的粟米打下肥沃的基础。

  敖丙一时蹲在田边打量旁人耕锄枯草,一时又与人闲聊几句, 颇有些出游的兴致。

  哪吒却有些不同,她低头望着地面, 迈着无精打采的步伐跟在敖丙身后, 对周遭的一切视若不见。

  按理说她该赔声不是才对,但她从来没迁就过任何人, 于是这一声罪过就怎么也说不出口,磨蹭了好半晌,直到进了陈塘关,随敖丙将东西南北十条街都转了个遍, 手上多出些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

  敖丙站定在一个小摊前头, 打量着小车上五颜六色的风车,问道:“这风车怎么卖?”

  小贩说:“一个风车两个贝币, 今日启蛰, 有风有雨,客官买一个拿回家哄小朋友玩儿也好。”

  小朋友?

  敖丙抿唇压着笑意付了钱,选了个淡绿色的小风车塞到哪吒手里, 转身之际, 彻底笑开。

  小风车迎风打着转儿,哪吒犹豫着开口喊道:“敖丙......”

  敖丙回头:“怎么了?”

  怎么了?哪吒糊涂了,不是委屈么,怎么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刚准备好的道歉之词顿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为了缓解尴尬, 她左右打量一眼,不曾想还真让她发现了一栋感到眼熟的院子, “没事。”转回头又问小贩:“摊主,这院子......?”

  小贩愣了一下,没想到会问他,答问道:“两位客官瞧着眼生,是外地人吧?”

  想他们一个住在妖魔鬼怪环伺的十万大山里,一个住在深海底下,可不是外地人么。

  “是啊,外地人。”

  小贩道:“怪不得,这院子里住的是我们陈塘关最好的木匠,叫余日,别看他相貌平平,可了不得,那一手木匠活儿谁都赛不过他,还娶了个如花似玉的仙女儿当老婆,啧,真真是叫人羡慕地很呦。”

  哪吒想了想,这名字也有点耳熟:“仙女?”

  小贩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满脸沉醉地说:“可不是吗,美得很。”

  敖丙清楚地知道,对于美人,哪吒一向是放在心上的,小贩既如此说了,她必然起兴要去看看。

  果不其然,哪吒全然把她小时候曾经帮过余日的事情给忘了个干净,张口便道:“哎呀,突然有点头晕,敖丙,我们也去看看仙女。”

  说话间,她很是自然地抬手按住太阳穴的位置,微晃了晃身子,再站直了,力图让自己不现出半分矫揉造作的姿态。

  嗯,很自然,毫不刻意!

  敖丙在心里默默点评了一句,抬手叩门,只听里头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男声:“谁呀?”

  敖丙说:“客人,想请你定制一样东西。”

  余日放下手上的牵钻,站起来抖落了满身木屑,拍着灰尘小跑过去开门。

  敖丙微微一揖:“余日兄,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好,好,”余日口中应着,眼睛不住地上下打量着敖丙:“稀客稀客,快进来。”

  余日打量他们的时候,哪吒也在打量余日,透过大门,见着棚下慢慢的木头材料与屋子里那抹绿色人影,算是想起来了。

  进了院儿关了门,余日边角料收到一边,口中喊道:“绿儿,快看谁来了?”

  左侧小屋里传来一道娇俏女声:“稍等一会儿,我烧个水给客人沏茶。”

  敖丙四下里扫视一眼,问道:“余兄,你那位表弟呢?”

  听言,余日一愣,顿住了收捡材料的手,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哦,表弟他啊,前两年跟着一个游方全真出门云游去了,怎么着都拦不住,他那身子骨文弱,哪儿禁得起风吹雨淋的啊,唉......”

  哪吒拿起墨斗在手里观看,口中安慰道:“游方道士一般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倒也不必过于担心。”

  余日说:“那道人说自己在清风观挂单,此次不远万里的奔波,正是为了寻一个合适的衣钵传人。”

  敖丙说:“若是有修行的根骨,来日飞升成仙,也是一桩美事。”

  哪吒看了个没趣儿,听他们絮絮叨叨,心里还是想看美人,索性寻了张凳子坐着慢慢等。

  敖丙注意到她,不禁摇了摇头,这般好美色,没当真生就一副男儿身真是亏了她了。

  闲话又几句,敖丙将余日拉到一边去,两个人低声说着什么。

  一位身着绿衣绿裙的少女从左侧小屋走出来,入了哪吒的视线,只见她手里提着一只铜壶,壶嘴里往外喷着白气,模样俏丽气质清新,约莫十七八左右。

  哪吒打量着少女:“是嫂子吧?”

  少女见铜壶放到一边的桌子上,从底下拿出两个被子,往里倒了些水,口中则问道:“啊,你是?”

  哪吒将姓名报上,将小风车递给少女,说道:“送给你。”

  “余日和我提起过你,说你是救了表弟的恩人,有机会定要将报答你这一份恩情,”少女接过风车,看向余日他们,口中向哪吒问道:“你有什么心愿吗?”

  哪吒听到少女这番话,心情忽然愉悦起来,仙女也这样天真吗?方外之人,哪来的什么愿望,若非要说些冠冕堂皇的,无非就是四海升平天下和。

  少女不知哪吒在想什么,但见眼前少年笑意里隐隐藏着几分讥肖,急了,两步跳到一边,鼓着脸颊说道:“你笑什么,只要你的愿望不过分,我都可以帮你实现。”

  哪吒实话道:“我没有愿望。”

  少女不信:“尘世之人,如何能没有心愿?你是修道之人,你今生但行善事,若要飞升,我保你百年身后得一个仙位,又或者让你来世投生权贵之家。”

  听言,哪吒笑了,世人修生死轮回,悟六道众生,妄图参透天地,跳脱生死,非是大道;而她虽是修道不假,但却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两三岁以天道的视角俯视众生万物,明晓何为化天地而见众生,修的乃是天地乾坤之大道。

  “哪吒昨日无意间惹了他不悦,”哪吒笑着指了指敖丙,“嫂子若是有意满足哪吒的心愿,不如帮哪吒哄他开心?”

  少女顺着哪吒的视线看过去,不禁问道:“他们在说什么,怎么这么久?”

  哪吒耸耸肩:“不知道。”

  也不知道敖丙还要聊多久,她又把话题拐了回去:“嫂子,你能不能满足我的愿望这有待商榷,但我现在倒是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少女震惊:“你说什么?”

  哪吒说:“就是你听到的。”

  少女说:“我能有什么愿望?”

  哪吒感受着凉爽空气中夹杂着的丝丝灼热,抬手指了指东南方向说道:“比如,你看看那边。”

  少女抬头一瞧,只见天上四点微芒,她惊慌地退后了两步:“大哥二哥三哥八哥......我都没能发现他们,你......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怎么发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有瑶姬那样一个前车之鉴,你没有吃一堑长一智便罢,反倒还敢再犯,小公主,你可给你父亲出了个难题呢。”哪吒慢悠悠地说:“现在可以说说你的心愿了。”

  少女望着天空皱紧了眉头,往哪吒身边靠了两步,低声道:“我不是姑姑那般鱼死网破的性子,懂得山水有相逢的道理,你若是有能力,还请你帮我保住余日的性命,此事便算我绿儿欠你一份人情。”

  换做常人,今日哪吒施恩必不图报,但眼前这位,让她欠上一份人情,倒也不算亏本买卖。

  弹指间,一点紫芒自哪吒掌心疾速跃上天空,化作一杆长.枪立在上方百丈的云层处,紫焰熠熠生光,正拦住几位金乌的来路。

  大金乌远远便见前方一点星火微光,待至近前一看,却是冤家聚了头。

  余日嘀咕着怎么突然这么热,敖丙抬头瞧了天空一眼,不动声色地将余日拉到屋内墙角处。

  哪吒心念一动,跃上半空,坐在火尖枪边的云彩上,悠闲地晃着双腿打哈哈:“原来是几位金乌神将,许久不见,不知诸位近来可好?”

  大金乌沉声道:“哪吒,我等奉旨办差,还请你不要平添事端。”

  “我倒也不是要阻拦几位办事,不过,长公主前车之鉴,哪吒这里有几句好言劝奉几位,听与不听却是你们自己的事。”哪吒话说的好听,但火尖枪上的紫焰却飘飘欲飞,只听她不急不慢地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给她几日时间告别,却好过此时下去兵戎相见,教她与你们拼个鱼死网破。”

  “小四不是姑姑,她天生仙体,缴了......”

  “三天。”大金乌在心里默默算了笔帐,打断了八金乌的话,回头瞪道:“八弟,慎言。”

  三天啊,缓冲时间不足,哪吒略作思虑,把握着手腕上的金环,拒绝道:“三天太短,七天。”

  不知是哪位金乌在大金乌身后喊道:“你别太得寸进尺!”

  “三天与七天差别不大,”大金乌扬手道:“二弟去把东西拿来,咱们七日后再来。”

  “是,大哥!”二金乌摇身一变,化作个身着淡金衣衫的青年纵下云端,与绿儿低声言语几句,便见她低下头将指间镶嵌着森绿色宝石的琉璃手链送到二金乌手中。

  宝石到了大金乌手里,他们一眼没有多看底下,转身即走。

  哪吒看着四位金乌走远之后,按下云头,敖丙却还跟余日在说着什么,于是喊道:“敖丙,走啦,打扰人家这么长时间。”

  “好!”敖丙应了一声,转头又与余日说道:“余日兄,切记。”见余日点头,敖丙微微一揖,自里屋退了出来。

  许是四大金乌来过的原因,陈塘关雨停风住,夕阳躲在云后,露出半张脸窥视着人间。

  二人在街上寻了家酒楼用晚饭,点菜期间两人闲聊,言及敖丙生日,商家将菜上齐后,格外热心的送来一碗汤面,面里卧着煎得金黄的荷包蛋。

  敖丙疑惑地看向商家,哪吒说:“商家的心意,三太子笑纳了保佑他们风调雨顺便是。”敖丙虽然不常到陈塘关来,但关于他是龙王太子的事情,陈塘关的居民却是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的——

  敖丙虽未获神号封位,但龙王为了让他提升法力,特意在自己的诸多庙宇之中立了他的像,将香火功德大半与了他。

  商家嘿嘿笑道:“还是三太子身边这位君子更懂民生疾苦。”

  哪吒:“......”我说我不懂你能信吗?

  敖丙听言,忍着笑意道了声谢,将面送进口中,心说哪吒懂不懂民生疾苦不好说,但你肯定不懂哪吒。

  商家哪里知道,在哪吒眼中,人与猫狗亦或是地上的草木沙砾并无半分区别,心里只是暗喜眼前这位与敖丙同行的红衣少年点出了他送面过来的真正意图。

  待商家退了下去,哪吒说:“你看,世人就是这样单纯地妄想着用再平凡不过的物件儿来供奉神仙妖魔鬼,妄图以此与超越凡人的存在交换一些他们自己没有能力得到的东西,得不到就归咎于天道不公,却不知什么是积善之家有余庆。”

  敖丙望了望酒楼之中的往来客,说道:“无怪乎于此,六道之中确实分了三六九等,开天辟地之后,世上荒芜,苍凉,是老君分化女娲,以自身为原形抟土造人,因此人天生就比其他动物占了些便宜,生来就在六道之中的上道,动物植物若是机缘巧合开了灵智,无论想成仙还是成怪,都要先有人身,才能更好的修炼。”

  哪吒一本正经地说:“人呐,生于尘,埋于尘,劣根性也源于尘中的污浊之物,可惜啊,能断绝本性中的劣根的人太少。”

  敖丙笑问道:“断绝了劣根的凡人,还是凡人吗?”

  哪吒如实说道:“多半数成仙了,少部分飞灰湮灭了。”

  敖丙又问:“那不曾断绝的又是什么呢?”

  哪吒想也不想地说:“说的好听些,还叫作人,若说的难听些......”她垂眸望了望地下,抬起眼皮说道,“泥点子。”

  敖丙放下筷子,倒了杯茶推倒哪吒面前:“你倒是看得通透。”

  哪吒接过茶盏却不客气,漱了口说道:“其实在六道之中,人道为中上之道,大抵还是因为这个族类有情,亲情、爱情、友情,这是他们得天独厚的优势。”

  敖丙顺势问道:“那你呢?”

  “我?”说到这个,哪吒还真仔细想了一想,然后认真地说:“有,也没有。”

  敖丙并非不通透之人,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只要哪吒认真说的话,听着就要多思多想一会儿的习惯,此时听哪吒回答他的‘有,也没有’几个字,他便陷入了沉思。

  “在我看来,亲情、爱情、友情其实是相通的,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情,凡是走到最后,都将化为割舍不开的血肉亲情。性命是世间万物最重要的,对吗?”

  哪吒见他冥想,循循解释道:“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性命乃是世间万物最为重要的,我师尊,若他哪一日遇险,我若救他无能,那么如果有选择的话,我会选择用我的命去把他的命换回来,又好比你,若遇到同样的事情,我亦会做同样的选择。换言之,若是杨婵兄妹遇到同样的事情,我或许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去救他们,却不会选择为他们放弃我的性命,”

  “为什么举这样一个不合时宜却又不伦不类的例子呢,无关其他,以一言以蔽之,亲疏远近之分罢了。”哪吒笑了笑,“我当万物为芥子,于万物眼中,我与芥子又有何不同?”

  哪吒想了想,又举了例子:“你看殷夫人,她怀了三年六个月费尽辛苦才生下来的孩子,还不是说丢就丢了?或许是出于无奈,她才会做出这样选择,但结果注定了她之后无论多么追悔自责,也改变不了她在做下将亲生子弃在荒山野林这个决定的时候,那个孩子成了她眼中的芥子沙砾一般的存在。”

  顿了顿,接着说道:“你以为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决定呢?其实就是我方才说的亲疏远近罢了,刚生出来的孩子,如何与亲生亲养承欢膝下多年的两个乖巧可爱的娇儿相比?她在事后自责,后悔,可这又如何呢?这些都改变不了她做出的决定,她将这样的情绪转化成慈爱,一厢情愿地倾注在金霞身上,可这样也只能感动她自己罢了,并不会改变既定的事实。

  便是上天同情她,给她机会重来一次又如何呢?我想,一旦这个孩子可能会给他们的四口之家带来灭顶之灾,在面临着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一家人面前,她还是会做出与从前一样的选择,那个孩子还是逃不脱被抛弃的命运,当令她做出这个选择的危难风头避过之后,她大概是会再一次的陷入追悔莫及的情绪里无法自拔。”

  哪吒难得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她抬手从茶盏里沾了些茶水,在桌子上划了一个盘子大小的圆圈,又在圆圈里化了三个大小不一的圆圈,指着其中两个拳头大小的圆圈,严肃地说道:“你看,这是李靖,金吒木吒两兄弟在她心里的位置,”接着又指着底下比拳头稍大些的圆圈说:“再看这个,这是那个被丢弃的孩子此时在她心里的位置。”

  转又指着盘子大的圆圈说道:“可当这个孩子再一次给她的家带来生死危机之时,”哪吒哼笑一声,将圈内最大的那个圆圈抹去,用筷子沾了一滴水点在圈内,说道:“这个此时所谓最重要的,便就可有可无。”

  “凡人常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将素白的手在敖丙眼前翻了翻:“你看,这手心手背可有什么区别?”说罢,也不待敖丙回答,她又自语道:“手心才是肉,手背不过是一层皮,只不过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也会痛罢了。”

  敖丙沉默了好半晌,方才说道:“有时候糊涂一点也是好事。”

  “生而知之,哪吒我也是苦恼的很呐!”哪吒当做是听不懂,反正这家人她也不认,只要不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她不介意金霞这个亲眼目睹了爹娘被害的可怜孩子多个人疼。

  天色渐暗,眼看戌时将近,敖丙说道:“哪吒,你可与我去龙宫么?”

  哪吒摇了摇头,说道:“还是不了,我上一次去便闹出那样事来,龙宫今日里想必也是热闹,你那表妹与西海龙王多半也在,我就不去惹他们的白眼了,万一再闹出什么乱子却是不好。”

  敖丙说:“那我定昏时刻我去乾元山寻你。”

  哪吒想了想,亥时她应该是在巡山或是看书,于是点头应下,与商家结账后离开酒楼。

  街上挂满了各色灯笼,灯烛在其中摇曳生姿,哪吒随意在街头巷尾里穿梭,想着金霞与杨婵现在难得下山,便想给他们带些小玩意儿回去耍。

  在街上转了半刻钟,也没想好该给他们带些什么回去,哪吒有些沮丧,忽的一道白影疾落在她眼前,害得她不及停步,撞到了人,抬头一瞧,不禁揉了揉额头,疑问道:“敖丙?你不是回龙宫了么?”

  敖丙拉着哪吒到一边去,神秘兮兮地说:“走到半路,发现有东西忘了给你,趁着还没进宫门又折了回来。”

  哪吒禁不住笑道:“你生日却要送我礼物,这是个什么道理?”

  “哪有什么道理,这是我的道理。”敖丙取出一截五六寸长的红色线绳,绑在哪吒左手小指指尖第一个关节处,又将另一端绑在自己左小指处,然后勾了勾指尖,哪吒左手小指指尖不自觉跟着动了动,红色线绳随即隐去。

  “有了这根红绳,不管以后你去到那里,只要勾勾手指,我就能找到你了。”

  哪吒心念一动,勾了勾小指,确实有些指引的方向感,心情更加难以言喻。

  敖丙抿唇,压着笑意,但弯起来的眉眼却暴露了他的心情,哪吒问他笑什么,敖丙只是摇头,没有告诉哪吒这根红绳与前些年送她束发的红绳是月下老人赠的同一根,只是叮嘱她说自己亥时会去乾元山,然后纵作一道流光在即将到来的夜幕中消散。

  一想到敖丙总喜欢弄这些哄小女儿的玩意儿送给自己,哪吒便有些哭笑不得,望着敖丙消失的方向:“我本男儿郎,并非是女红妆,总送我这些作甚?”

  独自逛了小半个时辰,哪吒在街角寻到一家珠宝铺子,想着女儿家爱美好打扮,杨婵上山日久,很长时间没给自己添置过什么东西,就在商家的推荐下买了几件女儿家的饰品,出门便发现铺子门口不远处有个满面愁色的小姑娘。

  小姑娘约莫十三四岁,眼里没什么生气,一身破衣烂衫,头发简单的用一根绳子绑着,面前摆了几个笼子,哪吒将珠宝饰品收好,上前去瞧了瞧,不同的笼子里关着不同的小动物,有狐狸,野猫,还有两只小白兔。

  正该是天真烂漫的时候,生机被磋磨得几近于无,哪吒心里泛起了一丝同情,刚好愁着不知道该给金霞送些什么好,便上前问道:“姑娘,你这笼子里的东西卖么?”

  小姑娘抬起头看着哪吒,失神片刻,忽然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道:“卖,卖,您要买吗?君子,我给您算便宜些!”

  哪吒蹲下身来,打量着笼子里的小兔儿,问道:“多少钱?”

  小姑娘忙问道:“不知道君子您要什么?”

  哪吒说:“全都要了。”

  “啊,这......”小姑娘语无伦次道:“谢谢您,太谢谢您了,这么些按市价是五百钱,我给君子您算便宜些,您给我四百钱就够了。”

  哪吒取出五百贝币递给那小姑娘,将装着白兔的小笼子提了过来,然后说道:“怎样都是一条性命,这些贝币若是能解了你眼下的困难,便将剩下的那两只雪狐与山猫放生了罢。”

  雪狐是最易成精为怪的动物,虽然记恩,可也最是记仇,今生结了冤仇,即便是到来生也是要十倍百倍地报复回去,普通人还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小姑娘说:“其实我抓它们并非出自本意,只是被逼无法。”

  这世上孤苦之人太多,哪吒今日遇上了,生出一丝同情,便就帮上一帮,并不想听这姑娘经历了什么,耐不住这姑娘打开了话匣子,自顾自地就说了起来:“我叫小草,大名叫伶仃,是被奶奶从臭水沟里捡回去的。”

  哪吒想,名字还挺凄苦的,身世也很是凄苦,当得起伶仃二字,她被勾起了兴趣,静静等着伶仃姑娘的下文。

  “奶奶从前是富家小姐,家里没落了,原本门当户对的未婚夫退了婚,她从家乡远走,到了陈塘关来,一个人过了一辈子,十多年前捡到了我,她说,在臭水沟里看到我时,我只剩下一口气,老鼠臭虫在我身边攀爬,她把我捡回去,怕养不活我,给我取名叫小草,说贱名好养活,老天不爱收这样的人走,还攒了好些时间的贝币去请学堂里的先生给我取了大名,先生听奶奶说捡到我时的场景,大笔一挥,我便有了伶仃这个大名儿,奶奶好不容易把我养到这么大,后来她生病了,脸色一天比一天差,慢慢地起不来床,家里没食下锅了,我不能教奶奶饿着,我想让奶奶好起来,想给她好吃的,好喝的......就像从前奶奶自己宁愿啃食草根树皮也要让我吃好穿暖一般。”

  伶仃姑娘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细听之下,却是在低声啜泣。

  哪吒想了想,从首饰盒里取出一只玉镯,说道:“送给你。”

  伶仃姑娘缓缓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莹润的玉镯,推辞道:“君子您买了这些小动物,小草已经很感激了,不能再收您这么贵重的镯子。”

  “镯子不值几个钱,我是想告诉你,世上的贫富贵贱本无根源,将军并非生来就是将军,开国大王也并非生来就是大王,”见小姑娘懵懂的眼神,哪吒换了副说辞,“你看陈塘关的总兵李靖,他也并非生来就是总兵,他也曾拜在西昆仑渡厄真人门下,多年勤学苦练,受尽不知多少常人难以忍受的苦楚仍不得修炼要法,这才下山在这大商享些人间富贵,”牵过伶仃姑娘的手,将镯子戴在她纤若枯槁的手腕上,哪吒又说,“你此刻所受苦楚,又怎知往后不会苦尽甘来?你全心求存,天道如何会不给你一条活路?”

  伶仃姑娘忽的瞪大了眼睛,指着哪吒背后的方向,失声道:“君子,你看,是不是神仙显灵了?”

  哪吒不动声色地收回手,顺着她指的方向斜睨了一眼,却是陈塘关观敌楼。

  角楼上泛起道道金光,她依稀记得那角楼里有一副令李靖极为在意的弓箭,不知怎的,哪吒心里忽的升起一种奇异的情绪,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裂开了破土而出一般,疼痛,期待......

  她提起关着兔子的小笼信信站起,朝着观敌楼过去。

  随着哪吒靠近,金光愈发地盛了起来,哪吒心里生出的那种被召唤的感觉也愈发强盛,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她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步伐,踉跄着奔跑前进,伶仃姑娘唤她君子的声音在她二中也越发模糊起来。

  刚到楼下须臾,倏地一声呼啸响彻夜空,当年那副令哪吒觊觎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弓箭上溢出一道红光,红光漫上半空,化作一银灰色衣衫的女子,女子站在空中,目光睥睨,冷漠地俯视着底下跪拜的众生。

  哪吒怔怔地望着半空中的女子——

  似乎看见了自己。

  只见她举手之间,乾坤弓便至她手。

  一箭破空,径往西南。

  西南!乾元山!

  想到这把弓的威力,哪吒顿时回过神来,急匆匆回转,半空中的女子瞧着她离去的背影,缓缓叹了口气,仇视地瞧了总兵府一眼,随即散去身形,乾坤弓上金光潜息,落回观敌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