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源峰上又下起了雪,原来是短暂的夏季又已经过去。
雪花一点点覆盖大地,肉眼可见地将这个世界变得银白。
程佰列走到廊檐下发现师尊还在那里小憩,丝毫没有注意到此间的温度下降地有多么快。虽然玄修不惧寒暑,但他还是忍不住解下自己的外袍盖在了宋柬的身上。
青灰色的袍子能将宋柬囫囵个地全部包裹进去,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幕让程佰列觉得很满足。
宋柬因为有熟悉的气息靠近也从浅眠中醒了过来,睁眼看到程佰列露出欣喜的表情。张开怀抱把还没直起身的程佰列搂进了怀里,程佰列不由呼吸一滞。
连心跳都好像漏了一拍。
“你回来啦。”宋柬在落雪的檐廊下睡着,周身都带着凉气,却轻易地蒸腾起了程佰列身体的温度。
程佰列听见自己说:“嗯,提前完成了任务就抓紧回来了。”
“怎么不在外边多逛逛,”宋柬没送开手,就着这么一个拥抱的姿态继续说,“以前我听你们掌门师伯说,十月里凡间有很多灯会庙会的,去逛逛说不定会有什么新奇的小玩意儿。”
“这几年匠人们的手越来越巧了。”
程佰列说:“我去了,你看,喜欢吗?”
他从衣襟里拿出了一件毛茸茸的东西,宋柬仔细一看那是只兔子玩偶,不由失笑:“你在哄小孩儿吗,我的小佰列?”
“师尊不喜欢?”他有些紧张。
旋即看见眼前人漾开笑意,接过他手中的小兔子,说:“怎么可能。”
“你送的,为师都喜欢。”
他说着轻轻地在程佰列的脸颊上留下一吻,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欢喜。但实际上不管程佰列带回来的是什么,他都会欣然接受。
程佰列眼中的讶异渐渐被笑意取代,好像这一切是稀松平常的,并不值得他惊讶。
他身后揽住宋柬的后背,将人从温润的木质地板上捞了起来,让宋柬跨坐在在自己的双腿之上,宋柬垂下头顺其自然地和他接吻。
亲吻带着温情的味道,是所有爱侣之间都会做的事情,此时此刻他们也不过是一对普通的道侣罢了。
“我们进屋好吗?雪下大了。”程佰列微微退开两人亲密接触的唇,无比良善地问道。
宋柬偏偏头,微红的眼尾衬着缓缓溢出的笑意,是无声的默许。
程佰列的神识在一瞬间扫过了整座白源峰,花鸟鱼虫都在他的视野中流转而过。
那只碍事的狸花猫今天出去溜达了,此刻不在山头上,他可以和他的师尊两个人缓缓倾诉许久不见的相思之苦。
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
星星已经缀上了夜空,白源峰海拔很高,好离里星星也更近些,伸手可摘星似乎也不是什么痴人说梦。
程佰列起身在宋柬的额角留下轻轻一吻,然后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他的睡颜,余光扫到衾被未掩出那裸露出来的皮肤上的一抹红。
他有些懊恼自己一激动动作就会没轻没重。
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他披上外袍之后,开门走了出去,然后迅速地关上门,将夜里的风雪都隔绝在了屋外。
程佰列从袖里乾坤中拿出了许多球形的竹编放在廊檐上,是风滚灯。竹编的圆形在露天里随着风吹满地滚动,但灯中的烛火不会灭,永远稳稳地缀在中央燃着一寸星火。
他用了灵石加持,让那寸长的烛在灵石耗尽之前都不会燃烬。
原是想今夜给师尊的惊喜,只是没想到自己还是控制不住从傍晚将师尊闹到了深夜,今天怕是瞧不成了。
不过无妨,程佰列想,还有明日、后日,他们还有无数个可以一起赏灯的夜晚。
他望着廊檐外的风雪,还有隐约难辨的星光。
身侧却悄然传来暖意,是宋柬不知什么时候也披上外袍之后走了出来,但是眼皮还耷拉着,明显半梦半醒的模样。
他软软地倚着程佰列,半边的力都搭在了自己的徒儿身上,后者欣然接受替他拢紧了衣襟。
宋柬哼哼唧唧:“这么晚了,出来做什么?”
“你怎么起来了?”
宋柬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差觉得嗔怪:“你不在身边,就醒了。”
程佰列失笑,用指腹揉了揉他的眼尾:“你看。”
正好一阵微风将几只风滚灯吹到了宋柬的脚边,黑夜里烛火分外明亮。
烛火在宋柬眼底点上了星光。
他的额抵在程佰列肩头,不由扬起了唇角,温声问道:“我的佰列,你是将天上的星星都替为师摘下来了吗?”
“嗯,”程佰列用下巴蹭了蹭宋柬头顶的发旋,“你看,星星都围着你转。”
微风吹进廊檐,满地灯火便围着宋柬转动。
“我也围着你转。”
宋柬轻笑,从身侧揽抱住了程佰列的腰,仰头望着他问:“哪里学来的情话,为师可不记得这样教过你。”
他低头去吻那双唇,无不温情地说:“无师自通的。”
为了你,我什么也能学得会。
宋柬看着地上的烛火,笑意始终未消,慢慢又陷入困顿在他徒儿的怀里又沉入梦乡。
缱绻的温情好像永远不会结束一般,程佰列看见自己练剑归来,他的师尊不嫌弃他的一身汗味,招呼他坐下来,一起看一本凡间来的话本。
话本里的故事看得多了也就不新鲜了,程佰列的目光便移上了宋柬的侧颜,他想还是师尊好看。
“师尊。”
“嗯?”某人耽溺情爱小说,眼也没抬地应道。
程佰列也不觉被无视,带着些许揶揄地问道:“师尊这些年是不是太疏于修行了?前段时间听掌教师伯劝您闭关突破,也被您拒绝了。”
宋柬眨眨眼,慢悠悠地说:“闭关多无聊,你想我去闭关吗?没个十年八年你可见不到我。”
程佰列自然摇头。
“再说了,修什么行啊,我不想飞升。”他懒散道,丝毫没觉得自己这话有多么离经叛道。
程佰列以为得道飞升是所有玄修毕生追求的目标,讶然道:“师尊不想飞升?”
宋柬终于抬眸瞧他,似笑非笑地说:“佰列很想得道飞升吗?”
“我……”他想永远和宋柬在一起,宋柬注定得道飞升远离此世,他自然也要追随其后,只是,“我的资质心性无法与师尊比肩,恐怕难得飞升机缘。”
“……”
宋柬有些无奈,他这徒弟总是在一些地方莫名其妙地轴得很,他说:“谁跟你讲的资质心性?”
“你这资质还不够好吗,莫说玉虚宗,便是放眼天下,也算得上数一数二,怎么就比不上我了。”
“再说心性——”宋柬突然卡了壳,斟酌了一会儿也难掩笑意地继续道,“论心性你到确实无法同为师比肩,天天绷着一张脸,都不见你大声笑过,像块石头似的。”
“这样怎么行。”
他说着放下了自己手中的书,抬手用指腹点着程佰列的唇角,给他推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弧,“这样才好嘛。”
程佰列捉住他作乱的手,将他手腕内侧柔软的皮肤贴上了自己的唇,低声道:“这样才好。”
“诶,等等等等。”被捉着手腕带进人怀里的宋柬笑着挣扎,“臭小子你还没洗澡呢。”
程佰列一把将他抱起来,“我们一起洗,师尊。”
白源峰上又是风平浪静的一天呢。
风花雪月也不过如此了。
东源郡也下起了雨,落雨汇于廊檐,滴答滴答地坠在地上,溅起带着草木腥味的泥水。
啪嗒啪嗒的声音叫人心生倦意。
宋柬看着程佰列苍白的脸,忽然注意到他那平直的唇角像是有了些许上扬的弧度,然而那笑意太浅了转瞬即逝,旋即就被更深沉的更绝望的某些所取代。
“做噩梦了吗?”宋柬想抹平他眉宇间的褶皱,却没有办法。
程佰列睁开眼,他从梦境中醒来了。
第一眼便看到了床榻边忧思深重的宋柬,他的师尊。
程佰列:“师尊。”
宋柬站了起来,垂眸看着醒来的程佰列,问他:“你放出去的傀儡术可有什么收获。”
便是为此才救我的吗?
程佰列移开停留在宋柬身上的目光,梦里的事情越是温柔缱绻,现实便越是残酷而冰冷。他闭上眼傀儡那头的景象在他面前展开,他说:“议事堂建在各地的暗桩在散播流言,针对的是玉虚宗。”
“伏祸宗那边的人有一阵子没有见到他们的掌教了,很奇怪。”伏祸宗那头有莫名的瘴气,程佰列当时以傀儡术夺魂的人明明是跟在贤先生身边的近侍,可伏祸宗内门复杂这人一直不曾进过贤先生住所。
“那个叫贤的伏祸宗掌教在宗门内深入简出,几乎终日里都待在自己的内宅。”
“而他的弟子们……”
宋柬见他皱眉便问道:“他的弟子都怎么了?”
“我不曾见过有哪个宗派近乎全员都是丹修。而他们的炼丹之器——奇而未见。”
程佰列说完旁观所见,缓缓吐露自己的看法:“自古丹道多出贪诡之人。师尊,或许该查查那贤先生的来历。”
“有名无姓,遮遮掩掩,是何所为?”
遮遮掩掩,是何所为——
“那么你骗我,是因为你爱我么?”
“还是为了遮掩什么,程佰列。”
宋柬终于对上他的目光,如此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