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摇曳,万家闭户。

  除夕之夜,汴京城内百鬼夜行,有无数人被邪祟上了身,他们青面獠牙,已不再有活人的长相,由恶灵操控着,或是残杀其余百姓,或是被军民联合绞杀。

  一时间,京城内外尸骸遍地,血光冲天,而无数冥将阴差的到来,更使整座城池陷入到了一片混战中。

  此时,有万千盏引魂灯聚集在京城上空,像有无数萤火同时扑动着翅膀,闪烁着血红灯光,一点点连成浩瀚星河。

  褚九殷赶到鼓楼街时,所见便是整座城市的夜空,被盏盏红灯映的诡异绝美,月晖失色,天地万物皆被染成了一片血红。而这片红色,甚至浸湿了每个人的瞳色,与他们脸上的恐惧交映成辉。

  一时之间,阴阳交汇,人鬼难分。

  谢必安一袭白衣,立于城楼之上,口中正默默诵念着符咒,以引魂灯操纵附近鬼魂,使它们往地狱的罅隙中慢慢退去。

  褚九殷将颜子俊安顿好后,一路冲杀到城楼之下,待他立于谢必安身侧,向城中俯瞰而去时,亦被眼前惨象惊呆了。

  ——无数厉鬼的嘶吼,活人的惨叫,兵器的碰撞,以及法器的暴击充斥在眼前,汴京城内到处都是死人,而人死之后,人魂又迅速从体内释出,被操纵成为新的邪祟继续害人。

  许是鬼王将地狱与人间联通的那一刻起,便已将地狱带到了人间。

  褚九殷瞳孔猛然收缩,沉声问道:“白仙君,如今形势如何了?”

  说话间,已有普通的鬼魂驯顺地退回了地狱里,而怨念深重,或对人的气味极为敏感渴望的,还在试图与引魂灯的力量对抗,但它们攻击人类的速度还是明显慢了下来,更有甚者,已开始僵立在原地转圈儿,被阴差们一个挨一个的收进锁魂囊中。

  谢必安目光如炬,到了此时才敢稍加分神,与褚九殷答道:“非常不好。你方才也看到了,城中军民对邪祟没有多少抵抗能力,一旦被杀或自戕,转瞬间就会化为新的邪祟继续害人。我们人手不够,只能勉强应付,无赦已去往冥府搬救兵,却不知几时才能回来。”

  眼看城下狼藉混乱的惨状,褚九殷急问道:“鬼王疯了吗?他身为冥将之首,又掌着鬼界实权,为何要这样做?”

  谢必安深吸了一口气:“此番浩劫,原是因鬼帝与冥府争权引起,五方鬼帝想将更多的人魂控制在手里,成为只忠于他们的鬼民,而冥府却要遵循九幽形成之初的惯例,将北阴大帝定下的旧例一以贯之。他们暗中争斗许久,帝君们为夺实权,便放权给了鬼王,却不料让他钻了空子,造成了眼下的局面。”

  “白仙君,那鬼王不过一人,他有何本事,自信能搅乱阴阳两界,搜罗无数人魂到他麾下效力?”

  朱天罡不知何时现身,似已在此观战了许久。

  谢必安与他道:“鬼王虽与我同授命,但他投的是饿鬼道,千百年来,不知食了多少恶鬼,才有了如此高的修为。他身为冥将,可随意出入地府,有些活着时候犯有大错,被羁押在地狱里的高阶修士,被他偷着挖骨取丹,有了这些仙骨灵肉的滋养,他的修为早已是一日千里,除非帝君出手,否则将无人能与他对抗。

  褚九殷没有说话,联想蜕云子满身鬼气,猜测他应与鬼王私下有所交易,将那些人魂的金丹吃多了,才有了如此境界,得他与朱天罡联手,才能将他拿下。

  更何况,鬼王本就身在冥府,若想取这些材料给自己进补,更可谓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也难怪淡然平和如谢必安,也有如今日般愁眉紧锁的时候。

  朱天罡朝楼下看去,知道事态并非完全不可控制,当此时刻,更不能功亏一篑,便又问道:“我与九殷前来,是为你等助阵,若有难处,白仙君只管吩咐。”

  “没有足够的引魂灯!”

  褚九殷几乎与谢必安异口同声。

  朱天罡不解道:“这是为何?”

  “师哥真是糊涂,”不等谢必安回答,褚九殷先插了一嘴,“操控一盏引魂灯不难,但难就难在掌控千盏万盏,你自己数数,这天上有多少点红光?全靠白仙君一人灵力输出,就是铁打的人,这会儿怕也熬的差不多了。”

  谢必安点头称是,此时他已感到身体虚软,若非褚九殷知他难处,将他强行拦下,他怕还要勉强自己,向引魂灯注入更多灵力,直至将自己耗空。

  “摸索什么呢?”褚九殷在朱天罡腕上拍了一掌。

  朱天罡伸手向腰上的乾坤袋里摸了一阵,直到给他摸着了一样法宝,才给它掏了出来,与谢必安递了过去。

  “九鋆壶?”褚九殷睁大了眼睛,好奇问道,“你从哪儿得的这个东西?”

  趁谢必安端详此物,朱天罡忙与他们解释道:“这是蜕云子死后,子俊在他身上发现的。除了这个,还有三清铃和五雷号令,事了之后,咱们还当与天尊陈明因果,将东西还回去才是。”

  褚九殷却不管别的,只将九鋆壶夺了过去,与另外二人喜道:“差点就忘了这个宝贝!白仙君,此物名为九鋆壶,可有凭空铸就万物的能耐,你看咱可用的上它?”

  谢必安看向此壶时,神色明显动了一下,却又不知如何作答。

  倒是朱天罡又将宝贝夺了回去,与褚九殷嗔道:“你问这话有用吗?就是用的上,咱仨人里,哪个会用?”

  褚九殷挠头:“那你说咋办?”

  “苏曼青于这类法器研究的最是明白,你且等着,我去给他找来!”说完,朱天罡袍袖一挥,抓起宝物飞身而起,向着城下直坠而去。

  朱天罡去后不久,少了引魂灯的指引,厉鬼凶灵们又开始了挣扎,它们开始似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之后则渐渐恢复了本能,再度寻着人的气味而去,城下的阴差勉强控制着局面,尽力将它们叉回地狱里。

  眼看形势不妙,谢必安正要召出更多的引魂灯控制局面,却在此时,有一抹亮眼的红突然出现在了鬼群之中,逆着鬼潮流动,向着城上冲了过来。

  “必安,小心!”

  褚九殷身形一闪,正要将谢必安挡在身后,却听“叮”地一声响,汀墨已横于他二人身前,一只散发着浓郁血气的鬼爪擒着银刃,尖利的指爪只差一寸,就要夺去谢必安的咽喉。

  范无赦突然现身,那双极魅的吊梢狐狸眼凶光毕露:“无耻之徒,不准碰我师兄!”

  鬼王抬起另一只鬼爪,猛然就向范无赦天灵盖抓去,在被他提剑弹开后,咬牙森然笑道:“那条蛇与个凡人纠缠不清,我看你们师兄弟不咋干净!”

  “呸,少含血喷人!”范无赦怒道,“红鬼王,你将人间祸乱至此,究竟想干什么?”

  鬼王舔了鬼爪上的鲜血一口,狞笑着道:“黑无常,你与你师兄兢兢业业守了冥府数百年,到今日为止,你们仍不过是官阶最低的冥将,你可有想过,若将这一切秩序推倒重来,是否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谢必安目光一凛,咬牙道:“然后呢,你究竟想说什么?”

  鬼王咧嘴一笑:“你们与我同为冥将,虽交情不深,却还有些情意在,不若你们与我一道起事,将什么十殿阎罗,文武判官统统甩开,等冥府完全掌控在我们手里,岂不快哉?”

  褚九殷听不下去了,与他怼道:“你当北阴大帝是做什么的,你敢如此悖逆行事,他老人家又岂能不知?”

  “你这条蛇,当真是蠢的可爱!”鬼王发出一串长笑,“大帝闭关千年,你当为何?呵呵,不过就是坐山观虎斗,只要不影响到他老人家清修,你当他真会管咱们的闲事?要知道,自绝地天通以来,冥府不论由谁掌管,都要听命于北阴大帝,既有如此铁律,他更不会为你我争斗出手。”

  谢必安沉默地望向鬼王,看他一张俊美的脸上除了狂妄,再无多余神色,不由嗤嗤笑了起来。

  “谢必安,你笑什么?”

  “沛霖,你屡屡作恶,所犯罪行罄竹难书,你身为冥将,千百年来,还没勘破阴司报应?我是不会与你一伙儿的,无赦也不会!”

  “对,我也不会!”范无赦齐声答道。

  “哈哈哈,我罪大恶极,我罪无可恕,”鬼王的眼眸猩红似血,满身阴气阵阵,“你们不听我的,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说着,他将身体化为一道红光,骤然冲向天际,而后向下界洪声喊道:“吾之鬼民,吾之将士,快随吾一同踏平这人世之路吧!”

  方才已随引魂灯领回地狱的冤魂们瞬间惊醒,它们嗥叫着,在鬼王的召唤下,又开始挣扎着冲回人间。

  这时,又有道暗影从远处疾袭而来,众人定睛看去,原来是崔珏带着从阎罗殿新借调来的阴差大军冲入了汴京城内,一时枪立如林,威风凛凛。

  “必安,这里有我们守着,你们快将鬼王拦下,阻止他继续将厉鬼带到人间。”

  此时救兵前来,谢必安却面白如纸,愈发急道:“崔府君,都这会儿了,五方鬼帝怎还不出手?”

  崔珏摇头:“我一察觉鬼王动向,便向他们回禀过了,奈何他们只说此事为‘冥府内务’,他们不便插手。”

  “他们怎能如此?红衣鬼王放出了地狱里的厉鬼,让汴京城内百姓死伤无数,这算哪门子冥府内务?这分明是威胁人鬼两界安危的大灾祸啊!”

  谢必安嘶声厉吼着,但看崔珏一言不发,垂首立于当场的无奈模样,当即心下了然,他顿觉疲惫异常,忽地将双目重重阖上。

  “无赦,拿上魂兵器,跟我走!”

  范无赦立即领会,执起别样红就要与他师兄同去。

  “等等!”

  “九殷?”

  看着不断爬向人间的厉鬼,褚九殷抿了抿唇:“说好了的,我来是为襄助你们,咱们一道儿,决不能让人间失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