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金丹碎裂后【完结】>第87章 新坟

  突然,楚晏清胸前一热,他眉心一蹙,连忙从怀中掏出块玉玦,原本晶莹剔透、光泽温润的玉玦竟发出夺目的光芒,放在手中温度滚烫。

  “玉翎”,楚晏清施动法力,试图通过通灵玉玦与玉翎对话,可短暂的光亮后,通灵玉玦却倏地暗淡下来,没有任何回音。

  楚晏清心中“咯噔”一下。他与玉翎相识多年,这通灵玉玦他早在十七年前就给出了,然而玉翎生性隐忍,一个人经营一家酒楼,虽常有地痞流氓打扰,可这十七年间他却从未通过这通灵玉玦找过自己。

  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通灵玉玦突然有了反应?

  玉翎既然对玉玦施动灵力,又为何一言不发?

  这太不对劲了。

  不只是莫名发烫的玉玦,长澜山施动的玉哨更是离奇。长澜自有师兄坐镇,究竟发生了什么要以玉哨召唤他人?

  在长澜山,亦或是杨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里,楚晏清一个时辰、一炷香都待不住了,当即便要御剑离开。

  楚晏清关心则乱,相比之下,江衍倒是冷静许多,连忙拉住了他,“晏清,我们能看到长澜山的玉哨,四派八门自然都能看到。以我们现在‘叛徒’的身份贸然前去,恐怕会滋生诸多麻烦。不妨先等一等,四处打听一番。”

  听了江衍的话,楚晏清怔住了,稍作思虑后,他缓缓坐回到屋檐上,还未等他们抽丝剥茧,梅依雪便急匆匆地找到他俩,见他们在屋檐上,梅依雪脚尖点地,飞身一跃,跳到他们身旁。

  她眉心紧锁,严肃道,“晏清,长澜有难。会不会是江长鹤出现了?”

  楚晏清心里乱糟糟的,他微微摇头说,“我不知道。”

  早在当初云川群雄宴上,李恕便当场与自己划清了界限,而在场英雄豪杰亦无意迁怒于长澜,就算江长鹤此时要找楚晏清与江衍二人报仇雪恨,也断然不该找上长澜。

  只是……

  只是凭李恕的本领与长澜在修真界的地位,若非江长鹤现身,又有谁能令长澜向众人求助?

  江衍思量片刻,沉声道,“晏清,这件事很不对劲。现在长澜既然已经发出玉哨,那么四派八门自然会赶过去。”江衍顿了须臾,“只是——”

  “只是玉翎那边,我们不得不走这一趟。”楚晏清未等江衍说完,便出声打断了他。

  江衍叹了口气。若单单是长澜求助,尚不足以让楚晏清乱了阵脚,只是玉翎一届弱质女流,虽学了些法术,却到底未成气派,若真碰上什么修真大能,是断然无法自保的。

  梅依雪不明所以,疑惑道,“玉翎是谁?她怎么了?”

  江衍简短地将前因后果说清,一时间,三人都缄默不语,难以抉择。

  不过多时,白松也急匆匆地赶来,“师叔、晏清仙君!”

  白松飞身而上,朝三人作了一揖,问道,“师叔、晏清仙君,梅掌门,你们要去长澜山么?”

  江衍点了点头,白松正要开口,却被江衍直截了当地打断,“白松,你得留在云川。”

  “师叔!”白松急道,“江河是我杀的,江长鹤与我有着深仇大恨,让我随你们一起去吧。”

  江衍摇摇头,“白松,在今天之前我与晏清仙君、梅掌门就已经决定了,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得留在这里。你是江氏父子最信任的弟子,你是白露的兄弟,故事只有在你的口中讲出去,这一切才会有人相信。”

  “师叔,我……”白松犹豫了,他垂了垂眼眸,“我人微言轻,会有人相信我么?”

  江衍拍拍他的肩膀,“白松,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甚至比我们要面对的更加重要、更加艰难。让你留在云川,不是对你的保护,而是对你的考验。”

  听到江河的话,白松的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他深深望着江衍,眼神中闪过几丝笃定,“是,师叔。白松一定不负期望。”

  楚晏清微微舒了口气,他亦拍拍白松的肩头,轻笑一声,“除此以外,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说着,楚晏清将怀中的小白塞进了白松的怀里,“喏,我这小家伙从小被灵丹妙药喂大,已经通了人性,你可要小心点。”

  等到梅依雪将门派中事一一向寻冬等人交代,三人御剑离开云川。

  他们穿云而过,等到东方吐白,方在杨城城外落地。

  清晨,杨城渐渐苏醒,市集上,三三两两的商贩打着哈欠收拾着各自的摊点,包子铺冒出热腾腾的香气,街道的两旁,有读书人背着书篓慢慢悠悠朝书院走去,再朝里走走,有妇人撑开窗户,小孩在院中哭闹。进城以后,三人径直朝着盛食坊的方向走去。

  玉翎向来勤快,这些年来,每每都是整条街第一个开张的,每天天不亮,她便在后厨中、院子里忙里忙外,备菜、备料,事事都要亲自盯着。可今天,只肖得远远一眼,楚晏清就发现盛食坊与往日大相径庭。

  进了大堂,没有跑堂上前招呼,唯有玉翎一个,坐在柜台当中,她容貌昳丽,只是头发散乱,像是一整夜都没有梳理,脸色也白得吓人,纸糊一般,不见一丝血气。

  楚晏清用余光环视四周,他一边朝玉翎走过去,一边问道,“玉翎,怎么回事?”

  见了楚晏清,玉翎吓得浑身一抖,手中的毛笔“唰”地撂在了桌上,豆大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她嘴唇翕动,最终却只是缄默着一言不发。

  楚晏清心急如焚,“玉翎,到底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玉翎站起身来,她走出柜台,楚晏清这才看清她身体正剧烈抖动着,一身的冷汗湿透了衣衫。

  她久久凝望着眼前的仙君,深吸一口气,急促地吼道,“长澜有炸,羽萧豁出性命才将消息传出来,快跑!”

  刹那间,她的身体突然滞住了,黑红浓稠的血液从玉翎的眼睛、嘴角、鼻子,甚至是耳朵中流出,此言一落,玉翎便如发狂一般发出刺耳的尖叫,直到声带在爆发的嘶吼中彻底损毁,仍长着嘴巴,却再发不出丝毫声响。

  她苍白的皮肤皲裂出一条条血红的口子,每一道伤痕都散发出腥臭之气。她俯下身子,呕出口血来,那恶臭的黑血中,竟爬着密集的黑虫!

  玉翎精致的五官剧烈的扭曲着,她挣扎着倒地,来回翻滚,喑哑的嗓子发出野兽一般的吼叫。

  楚晏清睁大了眼睛,一边大喊着“玉翎!”一边要上前为她疗伤,可刚迈开腿便被江衍揽住,他试图推开江衍,却被人牢牢箍在怀中,“晏清危险,是蛊虫,没用的!”

  隔着一滩密密麻麻的黑虫,楚晏清眼睁睁地看着玉翎倒在血泊之中,她浑身抽搐着,浑身的血水一汩汩向外涌出,不过多时,便再也不动了。

  江衍掌心之中燃起火苗,火苗从他掌中跳跃而下,“哗”地一声将那一地的蛊虫烧死,他拥住楚晏清,“你……你还好么?”

  霎时间,一切都清晰起来。江长鹤与李恕串通,由李恕发动玉哨,给楚晏清演了一出请君入瓮的好戏。只是这出戏竟被羽萧撞破,羽萧匆忙逃到盛食坊,把事情告诉了玉翎,玉翎刚掏出玉玦想要通知楚晏清,却被赶来的江长鹤阻止。

  江长鹤当着玉翎的面将羽萧杀害,又逼玉翎吃下蛊毒,妄图通过蛊毒来控制她,却不曾想到玉翎宁愿命都不要,也要将实情告诉楚晏清。

  楚晏清眼神空洞,他感受到了周遭空气的流动,江衍与梅依雪似乎正在自己身边说话,只是他们的声音钻入耳朵后就变成了尖锐的蜂鸣,他用力摇了一下头,只觉天旋地转,步履虚浮。

  江衍与梅依雪的身形在楚晏清面前逐渐模糊、扭曲。耳朵中,除了连成一片的鸣声他什么都听不到了,眼前,除了一片扭曲的花白,他亦什么都看不到。

  他胡乱地朝着楚晏清与梅依雪的方向挥挥手,想说话却失了声,他凭着直觉踉跄着向后院走了两步,还未踏出门,便看到院中的槐树旁看到一座鼓起的新坟,土壤还是湿润的新土,坟前连墓碑还未曾立起。

  楚晏清的脑子中冒出一圈一圈的金星,眼前的花白霎时变作漆黑一片,他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下一秒便径直栽倒在地。

  楚晏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时候师父还在,师兄还是最疼爱自己的那个人,玉翎经营着这间盛食坊,而阿岩则在她的店里打杂。

  那时的他与江河未曾相恋,阿岩也不是三清的仙君,而羽萧更不曾跟随自己修仙。

  那时候的日子很长,白天,他闲来躺在盛食坊的后院中,看阿岩忙里忙外,晚上他会点一盏油灯,教阿岩读书写字,玉翎则坐在柜台里,时不时打两下算盘,算盘上的木珠噼里啪啦作响,清脆悦耳。

  那段日子又很短,流水一般从指尖流逝,再找不回了。

  在依稀的梦境中,楚晏清想起了许多,像是灵魂被抽离出了这漫长的岁月,以旁观者的身份审视着过去的种种。他漂浮在时光之上,清醒地看着不同时节的自己:那些快活的,几乎已经忘却,那些痛苦的,却还历历在目。

  岁月之河交错的瞬间,许多模糊的、迷惑的片段竟在梦境中豁然开朗,而待他细细品味真相的背后,得到的唯有更深刻的孤独。

  那是无论怎样辉煌的成就与高深的修为都无法掩盖的落寞。

  他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再见到江衍时,只见他下巴上已经冒出一层乌青,眼睛下面也黑的厉害。

  楚晏清眼中仍是一片空洞,他看了江衍许久,喃喃道,“是我对不起玉翎,也对不起羽萧。”

  江衍握住他的手,用力地摇了一下头,“玉翎姐曾说过,当初若是没有你,她早在十八年前就会死了。我想,羽萧心里也是同样想的。”

  楚晏清自嘲地笑笑,“不是这样的。或许胡半山说得不错,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干预玉翎的人生。我已是腐朽枯槁之人,更不配收什么徒弟。”

  话音一落,楚晏清突然想起了什么,“胡半山呢?胡半山整日在盛食坊外摆摊算命,怎么现在玉翎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却一面都没露?”

  江衍愣了几秒,不无讽刺地手,“晏清,胡半山是三眼巫仙,自然知天命,他既算出了玉翎有此一难,恐怕早已躲得远远的了。”

  楚晏清不受控制地大笑,最后竟俯身咳嗽起来,“你说得不错,世人各扫门前雪,谁又会管他人死活?”

  他直起身来,缓缓走出房间,一出门便看到慧娘站在屋外,泪水爬满双颊。

  楚晏清勉强拍拍慧娘的肩膀,他想出言安慰,却没能说出什么,默了半响,轻声说了句,“这盛食坊以后便是你的了。”

  慧娘惶恐地摇头,“晏清仙君,我……我怎能接下这么大的酒楼?”

  楚晏清置若罔闻,只是径直朝外走去。江衍皱眉看了看慧娘,安慰道,“不要难过,也不要愧疚。忘记这些可怕的事情,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推门走到后院,楚晏清看到梅依雪正坐在院中的槐树上,玉笛在她的唇边流淌出轻柔的音调。

  楚晏清久久地望着她,任凭冷风吹乱了长发。

  梅依雪抬起头来看他的瞬间不由得愣住了,唇边的乐声亦变了调子:短短一天的功夫,楚晏清的头发已经半白了。

  曲不成调,不如作罢。梅依雪眼睛一涩,将玉笛收回,温声问道,“晏清,你是怎么想的?”

  楚晏清的目光落在槐花树下的两座新坟之上,这里面分别埋葬着他的徒弟与挚友。他阖上眼睛,声音平淡地像是在说今天晚上吃什么,“这么多条人命横亘在我与江长鹤之间。我与他,必得有个你死我活。”

  他握紧拳头,几乎咬碎了满口的牙齿,“哪怕他们设好了局来抓我,我也不得不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