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城的冬天漫长,偶尔雪下得不大,晓星尘便会在义庄的空地上练剑。

  那霜华,剑镂霜花,如游龙,如惊鸿,与点点飞雪相映,又有那白衣的道长,素袖翩然招展,一招一式极尽风华。

  难怪世人皆说,霜华一动惊天下。

  薛洋每每这时,便搬着椅子靠在门边,坐着看晓星尘练剑,嘴里还咯嘣咯嘣地嚼着糖,好不自在。

  这一日,晓星尘收了剑招,气息依然平稳,他听到薛洋吮糖的声音,微微皱眉,“牙不是疼得厉害么,怎么还在吃?”

  薛洋笑道:“道长给我买的糖,好甜嘛,控制不了。”

  晓星尘无奈地伸手,“拿来。”

  “什么嘛!”

  “糖。”

  薛洋忙不迭地就从怀里掏出糖包,搁在晓星尘手心里,嬉皮笑脸道:“我这人嘴太馋,又爱吃甜,若由我吃下去,牙迟早都要坏掉,还是放在道长那里好了。”

  晓星尘本也有此意,可没料到他竟这么自觉,又想了想,道:“不会不给你吃的,每天给你一颗。”

  薛洋似乎极开心:“好啊,那你要答应我,每天都要给我一颗糖。”

  晓星尘点头,“每天一颗。”

  薛洋像是不放心,想要确定什么似的,不厌其烦地问:“道长,我是说每天,要每天一颗的,道长说话一定要算数啊!”

  “嗯,我从不妄语。”

  晓星尘不明白他为什么纠结每天一颗糖这样的事,直到后来的某一刻,晓星尘才明白,这少年向他索要的承诺,不是每天,而是永远。

  得了晓星尘的许诺,薛洋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心里一下踏实下来。

  尽管他知道这颗定心丸是他骗来的,可他又想晓星尘从不骗人,或许真的到那一天,他也能,能……

  突然不敢往下想了。

  晓星尘接过糖放进袖袋,另一只手就要将他从椅子上拎起来。

  “你不是想学夜猎吗?我修的是剑道,可以教你。”

  让他学剑?薛洋愣了愣,霜华么?

  “别了吧,道长,我这个人资质不好,人又懒,学不来的!夜猎我帮你打打下手,清理清理场子就好了嘛!”

  薛洋漫不经心地回他,不太愿意的样子。

  可不知怎么地,一向好说话的晓星尘,在让他学剑一事上,却格外坚持。

  晓星尘正色道:“你跟着我夜猎多次,我知你为人聪明,反应机敏,身手又灵活,若是在剑道上认真努力,必会有所成就!”

  薛洋还是懒懒地推拒:“道长,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你们仙门弟子都是从小就练的,我都这么大了,半路出家,哪里来得及?”

  晓星尘沉吟片刻,道:“即便如此,你若能学得一招半式,将来也有一技傍身,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也能……”

  薛洋举起双手:“哎,好啦好啦,我学我学,好道长,你赶快教我吧!”

  晓星尘为薛洋规划的将来里,却少了他自己,薛洋不爱听。将来?将来无论何时,他都不可能放开道长的。

  薛洋接过霜华,眼神却沉了下来。

  他扮了晓星尘八年,也执霜华八年,使着晓星尘的一招一式,连魏无羡都几乎认不出他来。

  霜华,相当于他除了降灾之外,第二把佩剑,他怎能不熟悉?他连剑柄上有几条纹路都能摸得清清楚楚。

  “怎么了?”晓星尘似乎感应到他的犹豫。

  “没什么,道长,可以开始了。”他握着霜华,握得很紧,手心里都有些汗了。

  晓星尘在教他剑招时,分外认真仔细,不用说薛洋也“学”得很快。

  事实上,他已经尽量守拙了,胡乱地劈几剑罢了,可就算这样却还是得到晓星尘的啧啧赞叹,“阿洋,你悟性极佳,若能持之以恒,将来必成大器!”

  薛洋却只能报以苦笑。

  可练不到半天,薛洋便叫苦连天了,“不行了,不行了!胳膊疼了!”说着将霜华塞回到晓星尘的手里,“不练了,不练了!我抡斧头还行,可这剑太过锋利,使着它总怕会伤了谁,提心吊胆的!”

  晓星尘对他这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很是无奈,又不愿再勉强他,只好收了剑入鞘,问道:“胳膊还疼?是不是旧伤还没有好全?”

  薛洋趁势卖乖道:“是啊,天作阴,胳膊疼呢!”

  晓星尘抬起手,慢慢地摸上他的右臂,修长的手指在他手臂上仔细探过,才道:“是还没好全……”

  又似乎看破他的借口,好笑地说:“不过并无大碍,不防着你练剑,多动动反而好得快些!”

  虽是这样说,晓星尘还是拉着他进屋,叫他坐下,又寻来药酒,浸在滚热的帕子上,然后托着帕子对薛洋道:“把袖子捋起来。”

  薛洋乖乖地掀开袖子,将胳膊伸到他面前,晓星尘扶上他的手臂,将帕子敷上,又隔着帕子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薛洋盯着近在咫尺的晓星尘,眼睛一眨不眨,口中却开心地道:“道长照顾我,给我糖吃,还担心我的旧伤,道长真好!世上再没有谁,比道长待我更好了,我真的……好喜欢道长!”

  此时,若是晓星尘能看见,他必会为薛洋眼中的深情动容。可是他看不见,只听到少年用童言无忌的口吻说着,我好喜欢道长。

  “你待我,也甚好。”晓星尘唇边有一丝温暖的笑意。

  薛洋心动了,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问:“道长说,我待道长也甚好,那么,道长,你也喜欢我吗?”

  晓星尘笑:“自然是喜欢的。”

  薛洋突然激动起来,带着一□□哄,又问:“道长再说一遍,好吗?”

  “什么?”晓星尘一时不解。

  “道长,你方才说过的,你也喜欢我的!”

  薛洋推推晓星尘的胳膊,用这个年纪的少年特有的骄纵语气强求:“道长,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说过喜欢我呢!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吧,我爱听!”

  晓星尘被他缠得没办法,又听他说从小无人疼爱,便从善如流道:“是是,我也喜欢阿洋,很喜欢的!”

  薛洋听到这句他讨来的喜欢,心里又甜又涩,呆了半晌,不知怎么就湿了眼睛,再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