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东地带并不太平,义城地处偏僻周围走尸颇多,晓星尘暂时没有离开的打算。

  薛洋跟着晓星尘四处夜猎。自从城北乔家一猎后,薛洋再没有做过活尸,大抵也害怕晓星尘会知道,大多时候他都老老实实地跟着晓星尘杀走尸。

  起初,晓星尘自己听闻了动静赶去夜猎,时间一长,周边不少人便知晓义庄上住着能杀走尸的盲眼修士和俊俏少年。

  偶尔有人慕名而来,战战兢兢请求晓星尘的帮助,道长态度温和来者不拒,倒是薛洋有时候脸色不好,背着晓星尘凶神恶煞地吓唬别人。

  可不管怎么样,深秋时候,他们出门的次数还是多了起来。

  薛洋依旧跟着晓星尘四处跑,彼时刚杀尽一村走尸,累极,薛洋忍不住抱怨:

  “我说道长啊,他们一找你,你就要跑断腿,怎么也不问人家要点酬劳啊?这都快入冬了,咱们身上的银钱也没剩多少,碳炉子还没凑够钱买,棉被还没打,衣服也没做,咱们就一口锅,还得用来烧水煮饭炒菜……”

  晓星尘耐心地听他发完牢骚,这才淡淡说道:“阿洋,下次别再那般了……他们也是穷苦人家,没有多少钱财,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来找我这样一个盲眼道士。”

  薛洋立马明白了——

  他做过什么,原来晓星尘都知道。

  不错,他背地里的确索要过钱财,不过那又有什么不对。

  薛洋气闷:“收人钱财□□,我不过问他们要几个铜子,也不多!咱们也要钱过日子的,总不能喝西北风?”

  薛洋想破头也不明白,晓星尘为什么总是不计回报地帮助别人,明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栎阳常氏的事,他薛洋的事,他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揽在肩头,可结果呢?失了双眼,被人嫌弃,遭人讥讽,最后只能落得一个凄凉落魄,这些教训还不够吗?晓星尘怎么还敢做一个好人!

  晓星尘却摇头,同他正色道:“斩妖除魔是我辈本分,即便他们不来寻我相助,有些事我也是要去做的,我做这些并非为了谋求钱财。”

  晓星尘微微垂首,默了半晌才道:“我知你跟着我,日子并不好过,若是你,你想……”

  “我不想!一点也不想!”

  薛洋大喊一声,竟将晓星尘惊住了。

  薛洋的表情有些扭曲,眼眶也有些发红:“道长,我哪都不去,你让我跟着你,你别撵我走!”

  薛洋心中实在懊恼,懊恼之余也生出怒气,他竟不知晓星尘还存着心思,想让他离开?他到底哪里又做错了?!

  晓星尘想做好人便做好人吧,他不再拦着就是,有他护着,能得平安就好!

  晓星尘听出他的声音在颤抖,似乎很紧张,忙安慰道:“我没有赶你走的意思,你愿与我作伴,我……我也是高兴的,只是凡事有可为与不可为,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都听道长的。”薛洋忙不迭地应着。

  晓星尘叹着气,暗忖:他并非真的明白,可有些道理还是要慢慢教给他的。

  自此之后,薛洋再也不敢提及这茬,渐渐地,他竟发现晓星尘周身沉郁的气息似乎散了许多,整个人比从前轻松自在了一些,饭吃的多了,脸上笑容也多了起来。

  薛洋就纳闷了,这样奔波劳苦,晓星尘到底在高兴什么?

  不过,只要道长高兴,他也就跟着高兴。

  薛洋甚至想,道长这么喜欢夜猎,若是哪天义城的走尸被杀完了,说不准他会再弄一些走尸或凶尸之类的歹物出来给他杀,哄道长高兴高兴,反正这对他薛洋来说很容易。

  不过义城的走尸不少,他们暂时还杀不完。

  晓星尘似乎有他自己的心思。

  他将薛洋带在身旁,偶尔会教他一些夜猎的要领,有时也会留几个走尸给他。

  这一日,薛洋清理现场时,玩笑着问他:“晓星尘道长,你该不是想收我为徒了吧?”

  晓星尘却一本正经地回道:“我能力有限,当不得你师父,只不过我见你身手不错,于此道颇有悟性,便想若是你将来多个本事,在这世间立足也更容易些。”

  薛洋的脸沉了下来,心也直往下坠。

  他紧抿着嘴唇,手掌也不自觉握成了拳头,恼怒之外还有一丝无力。

  他算听出来了,什么学本事,什么在世间立足,晓星尘压根没有想过,要和他永远在一起。

  薛洋自己却很清楚,这一世他只想守着晓星尘,绝不可能离开他。

  他其实不单是为了晓星尘,也是为了自己。

  即便就在面前,看得见,也摸得着,可薛洋还时常停在前世枯守空城的八年中,走不出来。晓星尘活着的时候,他不懂,晓星尘死了,他才明白,可一切都太晚了。

  晓星尘死后,他每夜每夜都会做梦,梦不到白衣道长的样子,却梦到许多许多的血,而他就浸泡在那些血之中,耳畔不停有人在对他乞求“饶了我吧”……

  然后醒来时,他就会发狂地思念。后来,他扮作晓星尘模样时,其实已经疯了。

  太痛了!

  这一世,晓星尘是他的解药,也是他的糖。他走不出来,所以,他又想把晓星尘拉进自己的世界里。

  薛洋沉浸在自己的心情中,晓星尘似乎又说了一些话,薛洋却没有继续听,也不想再听,他是发了狠的,他的心意谁都改变不了!

  “阿洋……”

  薛洋听道长唤他,忙敛了情绪,笑嘻嘻道:“道长,你怎么说怎么好,我都听你的。”

  初冬,有几日阳光甚暖,又不用外出。晓星尘同薛洋商量着要将义庄修缮一下,屋顶得补补,被子得晒晒,又将空棺材挪到北边的小院落里,空出一大片场院。

  薛洋兴致勃勃地拍手:“这里翻个土,还可以撒点菜籽,这边可以养一笼鸡,母鸡生蛋,每天就可以吃鸡蛋了!”晓星尘听他挖空心思地规划着,嘴角越来越弯。

  最后,薛洋揣着怀里仅剩的银钱,去集市上买了一个炭炉和两床棉被外加两件袄子,毕竟这些才是过冬急需。买了这些,钱便一个子都不剩了。

  那些菜籽啊,鸡啊,当然都没影了。

  好在他们在义城夜猎,也杀出一些名声来,当地的官府和富户时不时会请他们为民除害。

  事毕,少不得酬谢几两银子。

  晓星尘还要推拒,薛洋却急得一把揽了过来,苦口婆心道:“他们不是穷人,都富都流油,不在乎出这点小钱!况且这又不是我们要的,是他们主动给的,若是再拒了,便是不领这份人情,人家以后还怎么好意思上门请你呢?这人情往来,就重在往来嘛!若是你不想再帮他们,那就拒了好了!”

  晓星尘并非不通俗务,仔细想想薛洋说的也有些道理,又听他苦哈哈的哀求,心一软便不再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