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莱昂预料,五条嘴角一撇,仍然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我还以为有什麽惊天大阴谋呢,就这?」

  小男孩愣住了。

  「无非是想给我个下马威,可惜手段既不高明也不谨慎。什麽叫‘让你知道没有人真心爱你’?开玩笑吧,」五条话锋一转,目光陡然变得冰冷,彷彿无机质的利刃,「我早就打心底明白这个道理了,早在‘出生’以前。」

  说完,他摆摆手走了,任由小皇子在后面大吵大闹。皇宫走道离正门不远,五条却觉得格外漫长,每一步都挂着铅块般沉重,像有谁扯着他的脚踝让他停下。

  奇怪,明明制止他的也是自己,催促他去见夏油当面问清楚的也是自己。

  「六眼不会认错,狱门疆里封印着的的确是弗朗西斯·沃歌本人的记忆。但说来说去也就两件事,还掐头去尾不知真假,与其在这儿瞎想还不如直接找夏油问。」离开皇宫时,五条轻松地开解自己,从那股沉闷压抑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这个时间夏油应该还在家,稍微施个魔法——

  天空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先于思考,五条本能地调动全身神圣力,大脑一片空白地往前飞奔,掠过栈桥、掠过哨岗、狂风骤雨般逃离皇宫,彷彿他的生存意识提前预知了灭顶之灾。

  紧贴着五条的速度,皇宫悄然湮灭。

  天空塌陷,一个巨大的、铁灰色的窟窿出现在云层与日轮中央。从那破裂开来的苍白空洞中,有庞然大物缓缓落地,穿过云雾、贯通山脉,直直立于大地之上。

  五条汗毛直立:全身神圣力过载,每一根毫毛都在叫嚣着危险。他与首都、沃歌帝国、乃至人类领地的所有生物一样抬头仰望,视线滑过地平线,一寸寸勾勒出洞穿天幕的巨物。

  「星灵体暴走了!」五条听见远处传来天文学家破碎的怒吼,「天球交汇——是第三次天球交汇!」

  不对,不对。五条伸手扯出脖子上挂着的三条项鍊,朝翎羽注入神圣力的同时叩响乌鸦头骨,左手摘下日轮化作长剑,口中急促地喊:「杰!快来!」

  这根本不是天球交汇前期会出现的东西——世界屏障彻底塌陷了,这个瞬间毁灭了海希皇室的东西只是一隻脚掌!

  黑暗女神在上,这是一隻天杀的脚!

  简而言之,祂一脚踩穿了黑暗大陆与希德大陆,不偏不倚地站在皇宫上方。比尘埃更淼小的宫城霎时灰飞烟灭,连同裡面的人一起荡然无存。

  五条瞬间提速,从遮天蔽日的脚掌范围内撤离。听见翎羽对面传来回应,他放下项鍊,将日轮剑幻化为形似羽翼的推动力,助自己加速前进。

  在不知下一波袭击将于何处何时到来的情形下,贸然使用传送和瞬间移动都相当不明智。能依赖的只有双腿——即便如此,六眼依旧捕捉到了令人窒息的暗涌力波动:那只脚抬起来了,看样子,对方是打算「行走」。

  毁灭的步伐逐渐逼近,天空持续碎裂,无数蔚蓝色块淅淅沥沥往下剥落,宛如孩童撕碎一张沁透了颜料的画布。漆黑的脚掌遮天蔽日,五条全速奔跑,魔力器官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他尚且如此,稍微弱一点的人呢?五条没留意四周,因为巨足踏过的地表直接蒸发了,就像那座耗费数百年建立起来的奢华皇宫。只有尚且活着的人们能够逃窜尖叫,并迎面撞上大规模涌入城镇的魔种。

  「完蛋——!」五条边跑边目睹巨足落下,这一次着陆点将是首都中央。他已经能听见高层建筑物被压迫的崩裂声,这些细枝末节的噪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蝗虫蛀空巨树,在死寂中致人发狂。

  以这个势头,只消半秒,沃歌帝国的地图就得重新绘制了。

  蓝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乌黑、万籁俱寂而乾涸的死天。许多人已在威压下瘫倒,流泪祷告,或与家人颤抖地紧紧相拥。

  就在脚掌与地面接触的前一秒,一道笼罩沃歌全境的结界突然张开。

  「以暗河与永无迷雾之名,断罪的渡鸦于此立誓;森罗万象听召:以妒忌、疫病、绝望、诅咒与暴怒之身,贯穿魔神——庇佑国土。」

  高空中狂风猎猎,巫师宽大的黑袍被向后吹起,黑发与衣角纠缠着翻涌不息。他悬在空中,法杖滞留于张开的双臂间,魔矿石亮得惊人。巨足被挡在咫尺之外,僵持不下,却又寸进不得。

  水蓝的光芒撕破黑暗,代替晨曦传遍大陆。

  五条抬头,半空飘落几根灿金的绒毛。金光伴随浓郁的神圣力划过天际,将天使们送至结界边沿的数百个阵眼。

  「杰,」他叫起来,狂跳的心脏渐渐回落,与之相对的另一种温度在体内升腾,「杰!」

  相隔上百米,一力支撑结界与魔神抗衡的夏油杰偏过头,浅浅瞥了五条一眼。只一眼,却陌生冷酷得与五条印象中截然不同。

  像在看一个死物。

  「来得正好。」夏油沉稳的声音在五条脑海中响起,僵硬而古怪,彷彿凝着厚厚一层冰。蔚蓝结界中,巫师挥了挥手,五条倒退几步,嘴角淌下一行蜿蜒血迹。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敞开的胸腔。

  「咦?」

  五条试图透过白森森的肋骨寻找心脏,却什麽都没能找到——他最后看清了夏油面无表情的脸,和他手中那颗还在滴血的跳动的心。

  啊啊,想要就早说啊,我直接给你就是了。

  断气之前,五条迷煳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