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杪除了四年前与一众师兄弟去过一次星宿涧，就再没有下过山。
本来成年的时候有一次外出历练的机会，但他也知道自己修为破烂，基本没什么自保能力，所以当时也就没有出门。
此番本家来了人，丁伯这个老红娘事先替他约了人家妹子，去的又是山下镇子里的庙会，他也不好推辞。
“你去呗，下山好好玩儿，”郁明洲还是老样子，对几个散养的弟子都分外放心。
“好嘞，弟子回来给师父带一坛桂花清酿，”苍杪行了个礼，退出了大殿。
苍杪边走边想：“嗐，我还当多大个事儿，原来师父连下山也不管。”
他本想去问问晏兮是否想去，可人还没到铸剑坊，他的一颗心已经开始疯狂跳动。
站在铸剑坊门口，按着自己的胸口，苍杪对自己的小心脏说道：“你一定是病了才跳这么快。一定是因为早上老丁头叫醒我的打开方式不对，否则不可能心跳加快血压升高。”
这样的状态，不适合见他那个见面先是怼三怼的师弟见面。
没错。
不适合见面。
想到这里，他又将腿收了回来。
一维世界的乞巧节本就源自现实世界，只不过是身处古代，苍杪借机见识了自己没有见过的景色罢了。
江皎皎今日穿一身藕粉色衣裙，梳百合髻，与昨日相比更显灵动。她身上仍戴着那串铃铛，一走动起来，铃铛就发出脆响。
刚开始听这铃铛声，或许会觉得有些可爱，时间久了，苍杪只觉耳膜里面嗡嗡响。
就算她立定不动，苍杪还是能听见“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铃、铃铃铃铃”的响声。
“小江，”苍杪捂着自己的一只耳朵道，“哥跟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事儿啊，阿杪哥，”江皎皎脚步一停，回头一笑，露出半张小巧的侧脸。
她这一停不要紧，脚上的铃铛集体“哗楞”一声，晃得苍杪……感受到了脑子与脑壳的猛烈碰撞。
“你那个无敌夺命断肠铃……可不可以暂时摘下来，”苍杪竟又觉得自己的灵魂和身体不太匹配，忙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哥年纪大了……容易出现幻听……”
江皎皎重重一顿，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阿杪哥……这个铃铛，这个铃铛应当……应当是没有响声的啊……”
苍杪也顿住：“什么？”
女孩赶紧将这串银丝线穿着的铃铛从手腕子取下，揣进怀里：“我收起来啦，咱们快点往前走走吧，前面的灯火好像很漂亮！”
苍杪让她拉着往前走，却还是有不绝于耳的铃铛声在他脑内回响，他实在没有办法，偷偷对那串铃铛使了个静音符。
这才算清净下来。
紫霄派处在灵筠山之上，山下有桃源镇，镇旁是莫愁湖，此间林密花香，有不可多得的人间好景致。桃源镇自古供奉着莫愁湖中的水神，在湖边设有祭坛，每逢佳节，人们都不免祭祀一二。
此时正有一双男女，身着异服，头戴银饰，在祭坛之上跳舞，在湖中众多莲花灯的映衬下，美丽之余竟显得有些诡异。
“阿杪哥！我去放个莲花灯！”一离开仙山，江皎皎就直接从刚进大观园的村姑一跃成为这个山的大王。
她喜欢热闹，对庙会之事与各地习俗门儿清。苍杪还来不及想是同意还是拒绝，江皎皎已经从他身边脱离，奔向祭坛旁边卖花灯的老婆婆。
他无奈摇摇头，慢悠悠地跟过去，发现老婆婆不仅卖花灯，还卖一些小杂货。
天爷！
这不就是！逛！商！场！吗！
苍杪简直要流下热泪来。
在山上过了四年监狱般的生活，他竟然闻到空气中弥漫的一丝烤鸡气息。
“小江，我……”他刚想说那边的烤鸡好香，却让杂货摊上一个黑色的结勾住了目光。
那结穗子极长，品相不凡，在一堆红色中国结中鹤立鸡群。
苍杪莫名其妙想起了那碗拖欠了两天的长寿面。
哎。
小燕子不会生气了吧。
他捻起这枚结，问道：“婆婆，这个多少钱？”
那婆婆瞥了一眼，道：“别人买五文，你买，五百两。”
？？你是看我长得帅故意引起我注意就是想要我微信号是不？
苍杪定睛一看。
淦哦！
这不是孟婆吗！！
简直是冤家路窄！
“你……您怎么到这儿来了？！”苍杪压低声音问，“我不是在做梦吧！”
这不是快到鬼节了嘛，”孟婆婆笑眯眯道，“我分个身，提前来布置布置场地，顺便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我谢谢您还没忘了我。可我想问，您将我弄到这个地界儿来，到底是为了救我命，还是因为……我是您工作失误的证据，您想杀我封口？”这个问题在他心中已经存在数年，修仙的日子不好过，更别提这世界中有原本就在运行的法则，就算做了许多努力，苍杪的肩膀还是伤了，他的未来仍然漆黑一片。
孟婆却异常坦白：“都有吧。我确实不想暴露自己的玩忽职守，可我也没有其他方法为你续命。”
他这么坦诚，苍杪反倒不知说什么了，他捏住黑色中国结不放手，问道，“此物当真要五百两银子吗？”
孟婆点头：“这可是高级道具！”
她的脸一会儿褶皱一会儿光滑，像是一条接触不良的猪大肠。
“高级道具有多高级？戴上之后能永葆青春？”苍杪将信将疑。
“吃了之后能治百病，”孟婆信誓旦旦说道。
苍杪将这结用手攥着，觉得孟婆实在是随口胡咧咧，这丝绸做的配饰，又不是现代社会的巧克力仿真版，能吃？
“你别不信……”孟婆脸上开始冒烟，“我见你身体不好特地过来把“结”交给你的你吃了吧吃了就不结巴了，不是，那个，吃了就好了！”
她好像把自己的声音开了二倍速，说完之后头上“刺啦”一下冒了一条青烟，孟婆的声音就不见了。
什么情况？
这是个人形显示器？
孟婆的脸消失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中年妇女的脸，她有些茫然地问苍杪：“小伙子，你买点儿什么？”
苍杪捏着这配饰，不知道如何是好，突然感觉怀里的钱袋一轻，拿出来看时，竟真真少了五百两银票。
合着她要的还真不是冥币……
苍杪一面把自己的钱袋往里揣了揣，一面把“结”收好，对那卖杂货的妇人说道：“给我……拿两盏莲花灯吧。”
包括江皎皎在内，所有周遭的人仿佛都没有注意到苍杪与孟婆的交流，更仿佛看不到那枚黑色的结。
苍杪将一盏莲花灯递给江皎皎，女孩子马上开心得溢于言表：“谢谢阿杪哥！我把它放在水里！”
担心她在水边笨手笨脚，苍杪还特地跟了过去，站在适中的距离看着。
七夕的月亮并不圆，上弦月一点儿也不像馕。
“阿杪哥，你不放莲花灯吗？”江皎皎飞快地许了愿，看着苍杪手中的灯问道。
“啊，我……我就不放了，”苍杪摇头。
他想回桂子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