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延的寒风,飘零的雪。

  央千澈和式洞机相互搀扶着打头,肩背上拖住的绳系着地上拖行的担架。最负英雄躺在上面,全身被绷带和毯子缚得动弹不得,眼中是拖着剑,慢慢行走在最后的葛仙川,天空与大地苍冷得一色。雪地上数行脚印拖痕,踏下碾实就结成了冰,较雪片透明的光滑表面下静静冻结了泛一丝绿的草梗。感受到师弟的目光,葛仙川严肃的脸难得笑了笑。太过疲惫,所有人都没说什么。直到拐过一个山坳,前头的人停步了。央千澈对式洞机比个手势。

  原无乡驻剑静静立在雪地里,白衣没在雪堆里不见了,简直堆成一个雪人。

  门内耆老决定于太行山沿途结成道阵,是不得已而为之,亦是换守为攻,企图百年的大计。安排任务时所有人都被告知了危险性。镇守地脉节点,联合其他道子成阵势的人,需凝神贯劲,全力感应山川地气。关联入阵之后,一身功体系于地气流动,肉躯毫无防护,也无法对外界做出任何反应。成生败死,若功亏一篑,还会连累同样撑起阵势之人。

  肉躯刚健血气旺盛,排除了年迈和修为不达要求的道子。当道真后一代中坚在阵图沿线苦苦支撑时,他们在前方当关流血。

  “有阵法。”见式洞机没反应过来,央千澈勉力说道。

  葛仙川在不远处皱眉头,说:“废言。”既是布阵,又怎会没有阵法。

  式洞机解下肩上缠绕的绳索,担架一震,央千澈猝不及防倾斜了身体,拉着他在雪地上倒成一堆。葛仙川拄着剑慢慢地从后面走上来,伸手拉他们,却没拉动。最后他们还是站起来,沾了一身的雪。央千澈浅青的头发和雪倒相称,而式洞机素来仙风道骨的模样颇为狼狈。

  拉着式洞机,央千澈咳了几声说:“这里布了障眼的阵法。”

  抬步欲向原无乡那边去的葛仙川回头问:

  “那现在吾看到的是什么?”

  北宗以诚朴和文雅出名的道者一板一眼答道:“是原无乡。天候破了术决。”

  葛仙川盯着他看,脸色不太好。不过北宗首徒向来就是那个表情。

  最后他们把快冻僵的原无乡扶回来。葛仙川拆了最负英雄身上的毯子给原无乡裹上。扶着担架,最负英雄慢慢坐起来,开始拆缠着腿上的绷带。他先前伤的不重,但北宗同门刀中品给他缠了个严严实实,反而比重伤患还难以行动。拆着拆着,他又开始往回裹。

  无他,太冷了。

  片刻,原无乡清醒了,左顾右盼,然后对着没缺角的同修们一笑。能起身后,他去扶式洞机,而葛仙川扶着央千澈,五个人就在雪地里跌跌撞撞地走着。原无乡走的是拳掌精修兼顾剑诀的路子,身体筋骨打熬的结实,经过主持道阵主要节点的消耗,反倒是几人中精神最好的。见其他人困倦欲睡了,他就说笑。几回最负英雄都想大笑出声,笑声却委委屈屈在喉头哽住了,齿缝间嘶嘶吐气。

  同行的几人除了原无乡,镇守的的节点靠近边境,尽管同门挡住主力,但难免漏进来小股魔军。他修为不够,和体质较差无法充任结阵者的抱朴子充作护卫。和森狱魔物对招时,他颈上被飞空来袭的圆刃划了个深深血口,所幸擦过了要害。刀中品被溅出来的血吓到了,给他包扎时唯恐裹不严实,下颌里头顶上缠绕过几圈,结果他现在开口都费劲。

  翻过了山顶,往阳坡山腰里下去,渐渐能见到草木,走着,还能听见水响了。按照阵图纸面上的标记,最后一人,倦收天应该就镇守在附近。

  他们一直找到入夜。入古森后央千澈和式洞机已再挪不动了,就找了一个山洞避进去,葛仙川留守。他和原无乡在林子里穿梭,走过一块缓坡,原无乡站住了,伸手扯了扯最负英雄的袖子。夜色疏林,倦收天盘膝坐在树下,气息收敛几近于无。林中的野物因此不惧怕他,就在周围活动。一只皮毛蓬松的花狸子蹲坐在道者的右肩,眼神炯炯。感觉到有人靠近,倦收天睁开眼。至阳功体琥珀眸子,加上肩上的猫,暗夜里像是升起两对灯盏一般。

  原无乡放声大笑。最负英雄扯了扯下颌上缠裹的绷带,只觉得憋的发痛。

  前线守关者牺牲惨烈,道真年老的血几乎流尽,然而这次布阵太行的计划最终成功了。魔势从此止步,而道门却可因阵势为依托,后方无忧,从此守势随时能转为攻势。布计之初所有人都知道成功后的好处,牺牲的人也是甘愿。那份同门间传阅的地图上浓墨标着的线,从巴岭山至秦岭北,跨越崖岸脊谷蜿蜒至太行山古道。沿途据雄势布阵设节,凝地脉天候之正,隐隐将西中两线连成一气。

  这样的雄关,直可以守过千年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