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西宁王府, 几个小厮知道是林琅玉和文曲星来了忙进内门通报,原来段子真今日有宴,林琅玉和文曲星以为来的不是时候, 整准备掉头回去,内门的管家便出来请了。

  “世子请的什么客?咱们去会不会不合适?”林琅玉和文曲星坐在小轿上,问跟在轿边走的婆子。

  “二位爷说哪里话, 世子与两位是什么交情?再说也不是什么正宴, 哪有不合适的?”婆子笑眯眯的,林琅玉发现整个西宁王府的下人无论做什么都是笑眯眯的, 给他一种强烈的海底捞视感,他还记得从前他在海底捞打暑假工的时候就这么笑了一个暑假。

  那婆子继续说道:“请的事北静王府的那个小王爷。原是前些日子, 两人在街上偶然撞见, 想着两人好歹也认识这么多年了,咱们世子就给北京王府下了贴子,小王爷今日就过来了。”

  原来是他……

  林琅玉心下暗忖,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北静王爷觉得他带了块儿玉在身上十分有趣, 也常和贤枢一样来找他玩儿, 只是后来京中有了个同样带了块儿玉的宝玉,他便不来了。

  自打林家搬到京中来, 两人也不过是在宴席上见过几次, 点点头、寒暄两句就罢了, 也没过多交集。

  此时, 段子真与水溶早已吃过了饭, 正坐在花厅喝茶, 两人客套得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儿,段子真只觉得自己脸都要笑僵了。

  这时,只听外头有人通报说林家两位少爷来了, 段子真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原以为今日是放榜的日子,两人看了榜后定要在家中庆祝一番,没想到这两人还是惦记着自己的!不忘平日里自己对这俩小祖宗好!

  闻言,水溶朝着门口望去,只见两个芝兰玉树的公子绕过锦屏走了进来,他不由的眼前一亮。

  林琅玉和文曲星规规矩矩的向二人行了礼,虽说平日私下里他们和段子真、贤枢随便得紧,但如今又外人在该有的礼数依旧少不得。

  人家毕竟一个是王爷、一个是世子,礼数若是失了,传出去该说他们没家教了。

  “坐坐坐!”见两人规矩的模样,段子真觉得好笑。

  水溶端着一身仪态,说道:“二位不比拘礼。”

  文曲星笑着说了两句客套话,拉着林琅玉坐下了,在这西宁王府他们确实也没拘过礼。

  段子真正头疼该如何与水溶在这二牛头不对马嘴的聊一下午,可巧二人就来了。

  还好他二人来了,水溶这人自打当了王爷后就刻板得要死,段子真方才还在后悔自己怎么就想不通给他下帖子了?

  “待会儿去见见我母亲吧,她前两日还念叨着你们俩和你们的妹妹呢!”段子真说道。

  西宁王妃与贾敏关系好,林琅玉与文曲星从前也常往西宁王府跑,王妃也颇喜欢他二人。

  “有劳王妃挂念了。”林琅玉眼睛笑的弯弯的。

  见着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段子真绷着不笑,他一偏头就看见了痴痴望着林琅玉的水溶,心下暗道不好。

  这小子别的都好,出了刻板还有一个就是爱美人儿、爱稀罕的玩意儿,可巧林琅玉两样都占了。

  他脖子上那块玉还用赤金螭项圈明晃晃的挂着,水溶这模样应是呆了。

  这又不是没见过,上回在李尚书儿子满月酒上两人不是还见过吗?那时候也没见他怎么着,怎么今日见了就痴了?段子真觉得有些头疼。

  贤枢如今远在边关,水溶若是又点儿什么想法,如今正是时候,若琅玉没抵住攻势变了心,贤枢回来还不得气死?!

  段子真琢磨这,接着赶紧赶客:“王爷府上应该还有要事,我就不多留了。”

  “啊?”水溶尚未回过神来,“不是我……”

  “来人!备轿送王爷出府!”

  水溶:“……那就多谢世子款待。”

  “王爷哪里话,咱们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如今都住在京中,没事该常来往。”段子真笑道。

  “世子这话有理,不来往都生疏了。”水溶回应这段子真的话,但眼神却是望向一旁的林琅玉的。

  林琅玉有些莫名奇妙,只得冲着他礼貌的笑笑,段子真连忙挪了挪步子挡在林琅玉身前:“我送王爷出去。”

  说着,也不顾水溶留恋的目光,笑眯眯的引这他出门去了。

  说融一走,林琅玉与文曲星二人便松快了不少。

  “他方才怎么老盯着我?”林琅玉不解。

  “看你好看?”文曲星一挑眉。

  “这倒是实话!”林琅玉笑道。

  “嗐!夸不得你!”

  不一会儿,丫头端了茶来,林琅玉接过茶盏,呷了一口心里止不住的空。

  若是贤如今在京中,此时定然是要吃味儿了。

  他眺向窗外,天空澄明,西疆……听闻那里黄沙漫天,贤枢自幼也是金尊玉贵的养大的,如今到那里定然吃了不少苦。

  见林琅玉又开始发愣,文曲星伸手在他面前摇了摇:“想什么呢?”

  林琅玉回过神来:“没什么。”

  还能是想什么,定然是在想如今身在西疆的那个,文曲星一挑眉,也没戳穿他。

  两人坐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段子真便回来了,一进厅内他就长舒了一口气:“可真是憋死我了。”

  “难得见你也有板着的时候。”文曲星调侃道。

  段子真摆了摆手,坐回到两人身边:“别提了,我真是脑子坏了,怎么就突然想到给他下帖子?”

  说罢,他端起面前的茶盏灌了两口:“还好你们来了,不然我估计得同他在这儿板一下午!”

  “话说,你们看了榜了?”段子真打量着两人,“可是中了?不回家宴请宾客?”

  “他定然是过了,我过不过也没什么。”林琅玉说道。

  “中个举人有什么好宴请宾客的,中了进士再说罢。”文曲星拈着一块儿梅花糕说道。

  嘿!口气不小!这话要是往外头说去,估摸着得有不少人说他猖狂目中无人了。段子真无奈的摇了摇头。

  “难得你们还能想到我,这两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每次去你们府上都说是病了。”段子真抱怨道,“我瞧着你二人活蹦乱跳的,身上的肉也没见少,这是病在哪儿了?”

  “当真病了。”文曲星指着林琅玉道,“这小子相思病。”

  闻言,段子真笑的一脸暧昧的盯着林琅玉。

  林琅玉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他挥了挥袖道:“这不相思成疾,就靠着世子一盏酒治病,世子是给还是不给?”

  “我哪里还敢不给?我要是不给你酒吃,待王爷回来还不得将我府上的酒窖给你送去?”说罢,段子真唤道,“来人!将我那几坛山岳酿拿上来!”

  军中酒烈,贤枢独坐在军帐内一盅、一盅的灌着。

  一旁的侍卫见了,忙劝道:“王爷,再喝就醉了。”

  他摆了摆手:“不碍事。”

  他用袖子拭干净了带着些胡渣的下巴上残留的酒渍,如今身在军中,许多事不能由着讲究,难难免要比在京中糙上许多。

  贤枢看着桌上的书信,那是他皇嫂写来的,说是京中一切都好,琅玉……还要成亲了。

  他原本不信,琅玉同他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只以为这是他皇兄为了离间他与琅玉的感情所出的计策,于是派人偷偷回京打听。

  回京的探子今日回来了,说是贾夫人确实实在张罗林二爷的婚事,听人说前几日林府门口放了一街缠了红布的喜物,也不知道是有人下聘,还是林府即将要去给哪家姑娘下定礼。

  原来自己写了这么多封信不是没有到他手上?原来自己没有收到他的信不是因为还在路上……

  那时,贤枢知觉得脑子里一声闷响,一时间竟什么也顾不得就想回去,直到老将军将军法搬了出来——不战而退者斩!

  那时他才得以有片刻清明,倒不是因为怕死,而是他回过神来,自己此刻实在战场上。

  自己来是要驱除戎狄,还边关百姓一个安宁、保天下百姓安宁。

  他受天下养了这么多年,也理应为天下做点儿什么,换句话说只有天下安宁,他的兄长、母亲,还有他的琅玉才会安宁。

  他不能回京,他必须在这儿守着,只是……他的琅玉却要成亲了……

  想着,贤枢颓然一笑,又是一口烈酒入喉……

  林琅玉灌下杯中最后一口酒,将头靠在文曲星肩上,醉眼迷离的看着面前的金枝玉叶的盆景:“他要成亲了……我、我现在吧酒量练起来,等他成亲的那日多敬他两盅才好……”

  “嗯?”段子真也处在半醉不醉的状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林琅玉说得是谁。

  这时,之间只见林琅玉双眸亮晶晶的望着他:“他给你留了书信,他同你说了什么?可、可有只字片语提到了我?”

  接着林琅玉笑着摆了摆手:“我、我想着他不给我写信,我给他写便是了,可……他一封也不曾回我,一封也不曾……”

  段子真顿时清明了不少,琅玉口中的人毫无疑问便是贤枢了。

  他说怎么今日琅玉喝酒喝的这么狠,原是为了这事?

  文曲星轻轻拍着林琅玉的背安抚着他,段子真与他对视了一眼,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林琅玉没留意他二人的眼神交流,如今他醉成这般模样也留意不到了。

  他还笑着:“西疆……离这儿是不是特别远?他的信,定然还在路上……”

  说罢,他便倒在文曲星怀里不省人事……

  宫中,贾敏一袭命妇装扮坐在阶下,阶上皇后草草用玉簪绾了发,看着案前的一封封书信。

  “唉……”

  莲型紫鎏金香炉中,瑞脑香袅袅的燃着,也不知是谁长叹了口气。

  林琅玉醉了一下午,直到斜阳映窗才醒过来。

  他盯着窗外落了花却没结果长得郁郁葱葱的桃树,一时间看出了神。

  这时,段子真推门进来,见他倚在床头看着窗发呆,笑道:“总算是醒了。”

  接着又吩咐人端了醒酒汤来,林琅玉喝了醒酒汤,文曲星也跟着进了来,他倚门笑道:“今日西市有灯会,咱们逛了再回去可好?”

  林琅玉勾了勾嘴角:“都好。”

  夜幕降临,京中却是一片璀璨。

  西市街头,街上挂着的一盏盏花灯、街上人山人海,人们带着一个个光怪陆离的面具,是暹罗国的图样。

  进段时日京中多了许多暹罗商人。

  几个姑娘还没拉着手在街头逛着,原本傍晚的时候是打算回府的,但一听今夜有灯会,几个姑娘说什么也不肯回去,非要逛了灯会再回去。

  贾敏不放心有派了几个人暗中跟着,让到了时辰赶紧将姑娘们带回来!

  湘云听着方才她菜灯谜中的小花灯,看着前面卖面具的拉着黛玉就往前去:“那个有趣儿咱们也买两个来戴戴!”

  卖面具的是个外族人,微卷的头发、深邃的五官也不像是暹罗的。

  他面前还围了不少热门,湘云带着黛玉直直跑过去,黛玉的帷帽不慎碰到了身边的人,她忙赔礼道歉。

  “可是……林姑娘?”

  黛玉一愣,一抬头面前的人不是旁人赫然是匡志。

  湘云闻声回头,她是见过匡志的,于是笑道:“都说缘分是天定,可巧这儿少说也有成千上万的人,你俩偏偏还能撞见。”

  “胡说什么呢……”黛玉红着脸,轻轻拽了拽湘云的袖子,低声道。

  湘云嘴上虽打趣着,但依旧将黛玉朝身后挡。虽说他二人如今是定了亲,但若让人撞见了终归是不好。

  名门正道的见面与私会不同,白日私会又与夜里私会不同,若是让熟人撞见了,指不定说出什么来!

  “你喜欢这个吗?”匡志将手中的面具递了过去,黛玉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谢、谢谢公子。”

  “那……后会有期。”匡志说道,他也明白让人撞见了名声不好听,他倒是无所谓,但他容不得林姑娘受委屈。

  “后会有期……”

  二人彼此行了个礼,便匆匆背过了身,待背过身后两人又一步三回头。

  湘云拉着黛玉朝前走,打趣道:“好了别看了,日后你可是要看一辈子的,这会子看腻了今后数十年可怎么好?”

  “说什么呢!不害臊……”

  “羞了?”湘云笑得欢,“你也有羞的时候!我说得不对吗?你可不就是要看他看一辈子!”

  说罢,湘云迅速松开黛玉的手向前跑去,黛玉在她身后追着:“云丫头你给我站住!”

  匡志回头看着两个姑娘的背影,对身边人道:“调几个人暗中护着。”

  “是。”

  林琅玉、文曲星、段子真来人也来到了灯会,但其实三人都没什么心情闲逛,于是又找了个茶楼喝茶,喝了一下午的酒,喝喝茶清清肚子也是好的。

  他们找了个靠窗的雅间,三人坐在窗前看着灯火璀璨的京城,段子真开口道:“近日外族人越来越多了。”

  “人家做生意厉害嘛!”文曲星说道。

  段子真摇了摇头:“就怕不止是来做生意的。”

  他神色肃穆:“里头混进来多少探子,还未可知。”

  林琅玉和文曲星有些吃惊的看着他,从前只以为这小子就会插科打诨、吃酒胡闹,没想到这小子还能有这般正经的时候。

  “还记得与咱们一块上课的那个他国质子吗?”段子真说道。

  林琅玉点了点头,那人不爱说话,长一个人坐在角落静静的。

  “他不见了。”

  “什么?!”

  林琅玉和文曲星不由得同时惊呼出声,接着两人又齐齐压低声音:“不见了?”

  “怎、怎么不见了?”林琅玉连忙起身关了窗低声问道,“怎么不见的?是他自己跑的、还是有人接应他跑的?”

  段子真摇了摇头:“正事因为不清楚,陛下如今才焦头烂额,我父亲也是被召进宫中商议这事儿,至今还没回来。”

  他想起他父亲进宫时,难得温和的对他说道:“如今你也长大了,这世道还是得考你这帮年轻人。儿啊,你也该学着挑挑大梁了。”

  那一刻,他说不上来试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里酸酸的。

  如今他父亲还没回来,想来这事儿比他预估的还要严重不少。

  “那、那他们国的人知道吗?”文曲星捧着茶盏,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论他是自己跑的,还是被他们国的人接应走的,都不能让他国人知道。”段子真严肃道,“如今西边戎狄不安分,我瞧着周边每一个是安分的。”

  若非有人接应,他如何能在长安这般严密的部署下消失不见?若是有人接应……悄无声息的接走在别过为质的质子,这行为无异于撕碎两国盟约……

  林琅玉连忙呷了一口茶压了压惊,他穿的分明是红楼梦啊,现如今怎么有向三国发展的趋势?!

  他看着透过窗棂照进屋内的暖黄色的灯光,又抬头看了看琉璃天窗外的天空。

  一轮皓月当空,漫天星子不甘示弱的发着璀璨的光芒,林琅玉叹了口气,这世道怕是要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