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贡院们再次敞开,举子们或意气风发、或垂头丧气的从贡院内出来。

  贡院外等待的人们都是一脸喜色,不过高中与否, 总是要想着中了才好!

  不少小商贩卖着讨彩头的小玩意儿,松绿、槐枝买了一堆抱在怀里乐呵呵的等着自己两位爷出来,西宁王府马车也早早停在了门口。锦云蟒纹的雕花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段子真坐在车内一脸愁苦的看着手中的书信。

  前儿个他打碎了他爹心爱的赤金琉璃盏, 被他爹禁足在府内,外头的事情一概不知。今儿好容易被放出来了, 他想着正巧是=今日应该是林琅玉和林文曲两个考完的日子,于是打算邀这贤枢一块儿却去接他二人再到富春楼吃盏好茶、点两出好戏消遣消遣。

  谁知, 他刚派人去忠顺王府传话, 就被告知王爷带兵西征去了。

  带兵西征?!贤枢射箭的准头连自己都不如他征什么去?

  于是,段子真紧赶慢赶赶到忠顺王府想要问个明白。

  去到忠顺王府被人请进去吃了一盏茶,被告知王爷确实西征去了, 三日前连夜出的城, 随后连翘急匆匆的出来, 塞了一封书信给他,说是王爷留下的。

  宫中有事, 连翘急着进宫, 将信塞给段子真后就匆匆离开了。

  因贤枢并未在信封上写半个字, 连翘又是塞给他的, 于是段子真理所应当的认为贤枢这信使留给自己的。

  看着手中的书信, 段子真长叹了口气, 心里有些赌气,去西征不知会自己一声就罢了,如今留一封信又是怎么回事?那是战场, 不是儿戏,他要去也该带上自己才对,他们这么多年的交情还不能在一块儿出生入死吗?

  思及此处,段子真并未打开信件,而是将它揉成了个纸团儿,随手扔进香炉烧了。

  林琅玉和文曲星相携从贡院里走了出来,途中遇到了匡志,三人寒暄了一番后各自离去。

  “见你心不在焉的,怎么?没考好?”文曲星问道。

  林琅玉摇了摇头:“我的文采你是晓得的,说不上太好,也不至于太差。”

  两人刚走到门口,松绿、槐枝便迎了上来:“爷!”

  段子真也从马车上下来,手中持一柄描金折扇,一摇一摇的走到二人跟前儿。

  “考完了?走,爷带你们找乐子去!”段子真说道。

  林琅玉四处张望了一下,没见着贤枢的影子,心下不由得陷下去了块儿,难不成他真去了西疆?只是为何他不告诉自己?

  “你不是同他交好?看来也没那么好嘛!”

  那位巡官儿的话在耳边回荡着,林琅玉只觉得心里一揪。从前贤枢对他都是无话不说,这么大的事儿他不可能不告诉自己,如今就因为他们关系变了,所以这十多年的情分也要跟着变了吗?

  “成啊!”文曲星兴奋道,这些日子为了会试,他也是忙的焦头烂额。虽说他有天赋,不过与人家自幼熏陶在四书五经的举子们比起来,他要吃亏不少,所以想要弯道超车、杀出重围踏遍一丝一毫都不能懈怠。

  如今,好容易考完了是该好好放松、放松。

  文曲星说道:“叫上贤枢一块儿,咱们听曲儿去!”

  一提贤枢,剩余两人脸色具是一变。

  文曲星察觉到二人的异样,于是开口询问,林琅玉不答,段子真挥着扇子没好气道:“那小子西征去了!一声都不吭一声就走了,只留了一封信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这么多年的兄弟了,也不知会一声!”

  闻言,林琅玉脸色有些泛白,他淡然一笑:“他还给你留了信啊!信里头说了什么?”

  “无非就是些好好保重之类的话。”段子真不在意道。

  好好保重……林琅玉垂下眼帘,自己连句好好保重都没有。

  文曲星转头看向林琅玉,怪道是琅玉一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原是为了这个。

  只是进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儿的吗?怎么出来就闷着了?难不成他还能是在考试时知道的?只是,贡院考试、谁能任意进出传递消息?密探?

  会试这般严肃,哪怕是皇家之人用密探传这么点儿小事,也不太好吧……文曲星心里琢磨着,不过贤枢对琅玉向来还,他俩情谊本就不同于旁人,想来这也算不得什么。

  “成了,不提那小子!干脆死在西疆算了。”段子真翻了个白眼儿,接着对林琅玉和文曲星道,“东西扔给小厮,让他们带回去,咱们去乐咱们的。”

  文曲星有些担忧的看着林琅玉,接着说道:“考了三日,实在乏了。我们先回去沐浴、休息,顺便给爹娘报个平安,明日再说吧!”

  “爷特地来接你们的。”段子真咬牙说道。

  文曲星冲他使了个眼色,段子真这才留意到林琅玉脸色难看,以为他是身体不适,于是道:“那成,你们好好休息,过两日我再王府设宴犒劳你们。”

  “王爷要不去府上吃一盏茶?”槐枝卖乖道。

  “不必了,我进宫一趟。”段子真挥袖道。

  闻言,林琅玉立马来了精神:“可能带我一块前去?”

  段子真愣了愣,后来想到他应该也是去问贤枢的事儿。虽说外臣无召进宫不太合规矩,不过林琅玉从前也是进过宫的,圣上也分外喜欢他与文曲星,再说由自己带进去,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于是,段子真道:“也成!你俩跟我一块儿去吧。只是……我瞧你脸色有些难看,你确定不回家休息休息在找个大夫号个脉?”

  “不必。”林琅玉连连摇头。

  段子真点了点头,所说琅玉身子向来不是很健壮,不过也不至于弱到考个试都能并一场的程度,毕竟是个半大小子了,哪儿还真能是个病西施?

  于是,林琅玉、文曲星便跟着段子真上了马车进了宫。

  槐枝、松绿带着他二人的东西回了林府,这两日林家已从贾家搬出来了,贾敏想着家中人不多,于是便让那个湘云常来住着。

  大观园自然是林家的,与荣国府相连的那头院门从里头上了锁,如此便是将两府隔开了,宝玉从里头搬了出来,姑娘们照旧住着。

  原本是说,待府上两位爷从贡院回来后再般,但前些日子闹的那一出,让贾夫人急哄哄的搬了出来。

  说起那事儿也是荒唐,原是几个姑娘耐不住性子,贪玩儿跑了出去,谁知回来后竟然牵扯到了宝二爷与宝姑娘的婚事。

  太太说什么都要退婚,姨太太不肯,说来宝姑娘平日里看着温温和和的性子也是烈,说什么都要和贾家断了。

  只是这婚事才定下三日便退了,纵然两家对外宣称说是两人的八字不合,但不信的也大有人在。

  说笑话,定亲的时候没合八字就定了?如今才说八字不合,是个人都能听出不对劲儿来。

  原本是亲上加亲的喜事,如今平白成了京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薛家也没从荣国府搬出来,想来两家人也没翻脸。

  那这说好的亲事怎么说作废便作废了?其中定有什么隐情。

  既然是隐情,那定然干净不到哪儿去,经千张嘴一说,自然更入不得耳。

  薛家本就比不得从前,又是商贾之家,日后宝姑娘说亲怕是不好说了。

  黛玉晓得后,气眼泪直掉,湘云嚷嚷这要去撕那群嚼舌之人的嘴。

  儿身为当事人的宝钗则淡然的极了:“旁人要说任他们说去,一个人的嘴好撕,一千张、一万张嘴还能撕的了吗?”

  她身着一身昙色银丝撒花洋绉裙,腰间系着一条烟色软罗,低着头描着一幅——雪落松间图。峭壁上一株矮松积着雪,雪映天光、月色清明。

  “你倒是心里不慌,还有心思于死丫头学画画。”熙凤失笑,随后又忧心道,“如今是觉得安逸了,日后该如何是好?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如若不然日后真绞了头发做姑子?”

  “姑娘家为何非得嫁人不可?一辈子依附于他人未免太可悲了。”宝钗专心描着自己的画,头也不曾抬一下,“我也不会绞了头发做姑子,凭什么不嫁人就得绞了头发做姑子?我就做个老姑娘,外头人要如何说边让他们说去。天下有几个人是躲得过那悠悠之口的?”

  黛玉歪了歪头,若有所思。

  “我若是个男人就好了。”探春又有叹了口气。

  熙凤刚想再说些什么,平儿就急匆匆过来了:“二奶奶,太太叫您过去。”

  熙凤连忙呷了口茶:“我先走了。”说罢,跟着平儿匆匆而去。

  黛玉倚着宝钗而坐,她望着熙凤离去的背影,一边打着扇子,一边幽幽说道:“凤姐姐若是个男人,这府上就她一个男人也是使的得的。”

  接着,她有打趣道:“探丫头若是个男人,咱们今日便要再次给他设宴摆酒祝她高中了!”

  “我若是个男人,你定然也是!”探春笑道,“我们哪儿实在这儿设宴摆酒?瞧着林家两个哥哥都没回来,定是到外头吃酒去了!”

  “富春楼!”湘云一拍手,“文哥哥同我说过这地儿!咱们还能去梨园子听曲儿呢!”

  此言一出,几个姑娘齐齐笑出了声。

  “这疯丫头!”宝钗将笔拿着笔,朝湘云鼻尖轻轻一点,“嘴上越发没把门儿的,梨园子是你能盼着去的?”

  湘云一笑:“若是男人,我为何不能?”

  接着,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哎!为何咱么就不能?同样是娘生娘养的,凭什么咱们就不能出去吃酒、不能出去听戏?”

  凭什么?凭伦理纲常。

  宝钗长睫微颤,心中长叹了口气,论理纲常……

  这时,香菱提着裙子摇摇摆摆的走来了,她向在座的姑娘问了好吗,又对宝钗道:“姑娘,太太正找你,说是有要事,爷刚回来了。”

  宝钗有些疑惑:“找我何事,母亲可说了?”

  香菱摇了摇头。

  “你回去看看吧。”黛玉替宝钗拭干净了鬓边的细汗,说道。

  “那我先回去了。”宝钗放下手中的笔,说罢跟着香菱回到了薛姨妈的院子。

  从前宝钗与薛姨妈住在梨香园内,自宝钗搬进大观园之后,便住进了荣国府对的东院。

  院内几个总角丫头正在洒扫,薛姨妈倚窗而坐,面露难色。

  薛蟠在屋内来回踱步,满脸愁容:“您是从何处打听来的?那人若是什么好人,我会拦着让您不知道?我就是倒贴都要把妹妹送过去!那越公子最是个风流成性的,宝钗跟了他定会吃苦!”

  “怎么会吃苦?男人有几个不风流的?”薛姨妈反驳道,“你妹妹温柔贤淑又聪明,定能驾驭得住那个越公子。”

  “驾驭?”薛蟠快被自己母亲气笑了,“是!我相信我妹妹够聪明、能够做好越府主母的位置,只是那得吃多少苦、受多少委屈?他她在贾家受的屈辱还不够?您就不能想着让您闺女日子过得松快些吗?”

  “你这是什么话?”薛姨妈气得拍了拍椅子扶手,“我是她母亲,我自然希望她好!就是因为她受了屈辱,我才更想她出人头地!你知道外头怎么说你妹妹的吗?都说你妹妹定然是嫁不出去了,日后得成个老姑娘配那些乡野村夫!如今人越家主动找上门,你个做个哥哥的不为妹妹想想,还想着将这送上门的亲事推了!”

  “是我不为她想,还是你不为她想?!”说着,薛姨妈眼圈又红了。

  见此,薛蟠哪里还敢再说话?只说道:“是是是!是儿子的错,都是儿子的错!”

  宝钗在院门口顿了顿,接着看着院中影影错错的树影愣了片刻,随后还是进了屋。

  一进屋就见自家母亲红着眼,自己哥哥正不断地陪着不是。

  于是宝钗问道:“母亲叫我回来所谓何事?哥哥又惹恼母亲了?”

  薛姨妈拉着宝钗的手说道:“好丫头,过来,别搭理你哥哥。”

  她立马转悲为喜:“母亲叫你回来是有件天大的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