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咒术回战]星象仪>第24章 原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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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夏海|冲绳

  “这位客人……”老人说,“您是不是很多年前来过这里?”

  美丽海水族馆的黑潮之海前,总是聚集着最多的旅客。

  幽蓝深邃的海水透过透明的亚克力墙,在夏油杰眉梢眼角投下幽蓝色的阴影。蝠鲼宛如片状般上升和下降,庞大的鲸鲨长近八米,背有繁星斑点,缓慢从眼前游走时要花费数分钟。

  人在这样壮阔宏大的蔚蓝色景致前,显得渺小而嘈杂。

  夏油杰从记忆里搜寻了一下这个老人的相貌:“的确是来过。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了。”

  “啊呀,果然没记错。那时候你和一个个子高高的小哥,几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来这里玩。”老人说,“我印象很深。”

  那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

  夏油杰拿着手机,正准备尽职尽责地介绍黑潮之海里的海洋生物,刚说了半句话就被一声尖叫打断。五条悟惊喜地尖叫着扑过去,眼睛亮亮地看着,不时“哇!”“唔噢!”地对游过去的生物发出尖叫,比旁边穿着高中生制服的女生还像女子高中生。

  “悟,你也给我有警惕心一点……”夏油杰捏着眉心本想说些什么,可下一秒天内理子冲了过去,扑在五条悟旁边,两人就像说好了似的,动作如出一辙。

  黑井美里以年长女性特有的慈爱母性目光,端庄优雅地注视着兴奋不已的天内理子,看来没觉得有什么需要制止的必要。夏油杰叹了口气,认命地放下手机。让天内理子和五条悟自由地在亚克力幕墙前男女二重唱。

  所有人都注意到这对吸睛的活宝。

  但是没有一会儿,天内理子忽然看过来。她的脸上甚至还残留着兴奋的红晕。

  “我说,它们被关在这里,不是很可怜吗?”她认真地说。

  身为星浆体的她,是不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物伤其类呢。

  夏油杰看着她,一时半会儿没有说话。过了好长时间,他说:“嗯,很可怜。你想把它们放出来吗?我应该能做到。”

  五条悟“哇”了一声:“杰,你好敢想。”他竖起拇指,忽然咧开嘴笑,“不过我可以帮忙。”

  “欸——?!”黑井美里看了看足足八米多高的黑潮之海,又看了看说得就像是“翻墙翘课去打电玩”的两位大人,陷入错乱。

  天内理子自己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用了吧。呆在这里也挺好的,”她仰头望着蔚蓝色的海水游鱼,“反正不是它们,也会有别的水族馆。哪里放得过来啊。”

  五条悟:“我努力一下的话,应该可以哦。”

  夏油杰:“嗯,我也能做到,就是麻烦了点。”

  天内理子:“不,谢谢,不需要。”

  她生硬地转了个话题,对夏油杰道:“说起来,你的女朋友也在冲绳吧?”

  夏油杰挠了挠侧脸,道:“悟说的?”

  “从来冲绳开始,你就经常看着手机傻笑。”她说,以一种故作娴熟的姿态谈论她还没有接触的两性领域,“是女朋友吧?”

  “啊,嗯,她和一年级的七海、灰原,现在一起在那霸空港,以免有人想对机场动手脚。”夏油杰解释说。

  天内理子眨了眨眼睛:“不把她带过来一起玩吗?那可是女朋友哦……你这样会被甩的啦!”她老成地指指点点。

  “但明天……”夏油杰吞下“但明天就得回东京,并没有多少时间”这句话,在天内理子的兴奋注视下,露出言之有理的清朗微笑,“嗯,你说得没错,我来问下她。”

  再后来……夏油杰想了想,再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无非是游玩,划船,野餐一类的。他以为早已经遗忘在记忆的最深处,此刻回忆起来,却还清清楚楚记得你热得红扑扑的脸。

  “灰原和七海都说没问题,我就过来啦……啊,这就是天内小姐吗?”

  女孩子们手牵着手,海潮声一浪接过一浪,雪白的海鸥悠长地鸣叫着,水天一色。

  晚上回旅店的时候。你叫住了夏油杰。

  “你还好吗?”你犹疑地开口。

  “我?”夏油杰说,“比起我,一直开着术式的悟应该更……”

  你打断他:“我问的是你,杰。”你语气很严肃,“七海、灰原和我轮休都很累。你和悟危险更大,又无□□休,应该更辛苦才对。为什么不说出来呢?我可是你女朋友,开心的事要一起分享。精神压力大的时候,也来和我分享呀。”

  夏油杰忽然笑起来:“啊,是想让我对你撒娇啊。”

  没想到会被理解成这个意思,你涨红了脸,磕磕巴巴说:“你说什么呢!我是在关心你,压力太大人会很难受的,说出来会好很多。而且……”你顿了顿。

  交往这么久,你发现杰好像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自己的压力和负面情绪。

  是没有?不肯说,还是……藏在心里。担心影响到其他人。

  “好了没事的,”他捏了下你的脸颊,笑着说,“撒娇保留到任务结束后,明日还要早起呢。早点睡吧。”

  你犹豫着:“那回去之后,有事的话要和我说哦?”

  “嗯,你也是。”

  “好呀。那……晚安,明早见?”

  “明天见。”

  你回房之后,夏油杰在夜风中看了半晌。远方星辰闪烁,海浪声远远传来,哗啦哗啦,水声潮起。在夜色中,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夏油杰一个人呆了片刻。回去和五条悟联机打游戏打到半夜,旅店的空调坏了,夏夜空气闷热潮湿,海风透不进来,却还有股咸腥苦涩的海水味,五条悟把手柄一甩,仗着年轻力壮跑到浴室冲凉水澡消暑。

  夏油杰往后躺倒在尚有凉意的地板上,仔细感受了一下放在外面和女生房间的五只咒灵,都没有异常。这才翻了个身,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等五条悟出来。

  今夜可真热啊,他打了个哈欠,不紧不慢地想,空调什么时候能修好啊。

  那一年的夏天闷热而绵长粘稠,似乎一直蔓延到很多年后。自那时候起,他便容易夏乏起来,一到夏天便状态不好,消瘦没精神。

  现在想想,或许不是夏天连绵得太久,而是结束得太早。

  他的夏天早在很久以前就结束了。

  早到夏油杰甚至忘记,他已经不会再有这样的夏日了。

  转眼又是一年夏。

  黑潮之海里游弋的两尾鲸鲨,是否还是当年那两只?

  无论是与不是。亚克力幕墙外驻足观看的少年少女们都已长大,那句“下次还想要来玩!”的口头约定,到底不能作数。

  这不是只有他来了吗?

  他忽然扶着额头低低笑出来。旁边的老人还在问他:“哎呀那可真是太巧了。那位个子很高的小哥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啊,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夏油杰擦掉笑出来的眼泪,礼貌地说,“听说现在很忙,应该没空来了。”

  “听说?”

  “嗯……”夏油杰顿了顿,“其他人,或许也来不了。”

  天内理子永远留在了那个永恒的夏日。黑井美里触景生情,早就搬离了日本。而你,因为立场偏五条悟,又是最棘手的诅咒师曾经的恋人,经常派给你危险又麻烦的繁重任务。你忙到根本没时间旅游。

  你以为他不知道的。

  你每次都伪装得很好,都等伤全好了才敢上门,说着自己闲得发慌勉为其难来看看他……或许只是你自以为伪装得很好罢了。

  夏油杰拍下海水中漫游的庞大鲸鲨。它漫长的、接近百年的寿命中,或许只有来自于幼时的一点微末记忆里,它在浩瀚无垠、无边无际的蔚蓝大海中畅游。而不是这个只有二十多米长的塑料大箱子。

  它会有感情和记忆吗?如果会有,那点稀碎的美好回忆还不如不要,正因为有了对比,明白海水中傲游纵横的畅快,知晓自己本不应该拘束于此,才会感到痛苦。

  如果生来就长于逼仄狭窄空间,日日来回游弋几分钟便转头,一天转上几百回,张嘴便是食物,无需捕猎。它会以为自己本该就是要这样活的。

  它会把痛苦、压抑、逼仄当作与生俱来的本能。

  可是不是呀。

  哪怕它自己都这样认为了。可是在幕墙外看着它的人都知道,在水族馆外,是广阔天地和碧蓝大海。而它本属于那里。

  总会有人为它鸣不平。

  就像天内理子。就像你。

  可他一个也没能留住。大家都一步步走远了。好像只有他留在原地。还眷念着那个不可能重来的夏日。

  “我看到杰刚刚发的照片……”

  你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夏油杰对老人做了个手势,走到安静的角落。

  你抿了抿唇:“你到冲绳了?上次不是说想去和歌山吗?”

  夏油杰想了想,说:“临时起意,改了目的地。”

  “啊。”你干巴巴地说,听筒里好几秒钟都是静谧,只有电流滋滋的杂音。

  你感到尴尬无措,张口结舌,不知道要聊些什么。分手以后大半年,你除了给他的照片留言聊上几句以外,和前男友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因为你还喜欢他……倒也不是旧情难忘,是一直都存在的、那种没了他就活不下去的非常可怕的爱。这或许和你的幼年经历有关。

  以前倒是无所谓被发现,但被现在的夏油杰知道,或多或少都有些难堪。你平日里尽量避免再联系。现在就有些后悔自己冲动之下拨了电话。

  冲绳的确有许多快乐的回忆,但在随之而来的事件波及下,几乎没有人愿意再提起那次旅行。回忆越是美好,就越显得牺牲的遗憾。

  有时候不是地方本身枯燥乏味令人回避,而是感情作祟。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

  好在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夏油杰都不会是让聊天冷场的那种人。你听到他喊你的名字。旅客说话走动的背景音很嚷闹,你只得把耳朵更紧地贴向手机。

  听到他说了很奇怪的话。

  “今天天气很热,”夏油杰说,声音像是隔了很远,“空调什么时候能修好啊……”

  “欸?水族馆空调坏了吗?!”

  “不是的,”夏油杰喃喃道,他忽然撑住额头,“不是的。只是想起来很久以前的事……”

  几天几夜通宵不睡觉,五条悟很累,他也很累。

  要同时不间断操控那么多咒灵,他也会紧张,也会担心紧张自己做不好。

  空调坏掉了,热得满身是汗,黏糊糊的,很难受。

  可是不能说。不能说。

  不可以说。

  悟已经很辛苦了,小理子很难得这么纯粹地开心,黑井小姐的忧虑不舍藏在笑脸背后。大家都很不容易。

  他不可以添乱。

  而你,他是如此爱你。少年人的爱意热烈蓬勃又深沉内敛,不舍得让你担心,他说不出口。

  他总是考虑太多,顾虑他人心绪。

  “对不起,”夏油杰缓缓吐出一口气,蔚蓝色的海水影影绰绰,将眼前一切镀上蓝幽幽的光,他对着电话那头明显关心不安的你开口,调侃道,“我有点累了。最近总是想起很久以前的事。可能是已经不年轻了吧……”

  回忆过去是衰老的征兆。

  他浪费了整整十年岁月啊,你感到眼眶发酸,只好仰起头去。

  “哈、那大叔你,”你控制住声音的微妙变化,若无其事道,“你需要一个抱抱吗?”

  夏油杰轻笑出声。

  “不说出口也没关系。”你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却不愿意这样逼他开口。你宁愿他一辈子都不涉足冲绳,只要他想,你的夏油杰可以永远逃避。

  “什么都不说也没事的,只要你伸手,无论多少次,我都会扑向你的怀里。”

  夏油杰笑着说:“你这是在向我撒娇吗?”

  你听到自己努力维持镇定的声音:“对啊。分手了就不能做朋友了吗?”

  “哪里有你这样爱哭还喜欢抱抱的朋友。”

  “我才没哭!”

  顿了顿,你忽然放低声音,说。

  “如果在外面玩累了,那就回来吧。杰。”

  “……”夏油杰有好几秒钟没有说话。

  手机贴着左耳,这边是轻颤的女声,右边却喧闹嘈杂。静谧与热闹的对比,愈发显得你的声音宛如流水清润,令人眷恋。

  但现在还不可以,他安静地想,鲸鲨游弋而过的阴影投在他的脸上,危险而孤独。来来往往的人群令他想起那年夏天,漫天遍野的血,几乎沒过脚背。他牵着孱弱的双胞胎女孩的手,失望与愤怒在发泄过后变得虚无冰冷,掀不起一丝波澜。

  那时候生命消失得如此轻易脆弱,他头一次发现,自己真正的“大义”。

  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他想必是无比坚定的,但大义也好,正论也罢,一切都随着近乎折磨的昼夜流转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时间能够抚平一切。

  修补伤痛,重塑力量。也能磨平棱角意气,令他半生碌碌无为。

  但不是这样的,至少不全是。

  无论过了多久,总有什么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那个说着“杰也偶尔为自己而活吧”的你,那个……永远一转身就能在身后看到的你。

  他苦笑着叹了口气。

  这不是让他的分手变得毫无作用了吗?

  这次的账号沉寂了许多天,才发了一张照片。

  蔚蓝深沉的黑潮之海。

  鱼群中游荡的硕大鲸鲨,如此格格不入。在深蓝的幽光之中,宛如被信徒簇拥。

  04、秋实|福冈

  先放下去的带骨鸡肉在锅内咕嘟咕嘟煮着,空气里满是鸡骨熬制汤底所特有的鲜美气味。旁边用许多小碟盛放的是等下要放进去的鸡肉丸、蔬菜、豆腐和用作蘸料的橙醋、柚子胡椒。

  深秋时节来上这么一份鸡肉锅,足以驱散空气里渐渐袭来的清冷寒意。

  店铺装修典雅大方,在隔间敞开的窗外,能欣赏到枫叶之美。夏油杰眯了下眼睛,他动作并不停顿,顺势夹起煮好的鸡肉,抬起头时候,正对面忽然多出一个人。

  来人一头白发,戴着墨镜,单手托腮,明明是个挺大只的成年男人,偏偏做出种小女生的可爱感。五条悟隔着氤氲的白雾,懒洋洋看着夏油杰。

  “杰,有好吃的也不叫我一声。”

  夏油杰放下筷子。笑道:“我以为你在高专忙着教书。怎么有空来福冈找我,悟?”

  五条悟看了他脖颈处一眼。

  “哈啊……接下来稍微有点麻烦事要准备。可能暂时没办法联系你。在此之前来看下你的情况。”五条悟幽蓝色的眼睛在墨镜后凝视他,审视夏油杰的神情,“你,最近没做什么吧?”

  “问出这种直白的问题,”夏油杰细细嚼完食物,慢条斯理开口,眼里微微有笑意,“悟,你就没准备在我嘴里听到真话吧。”

  他披散着半长黑发,只随手在脑后扎了个丸子。黑色的耳钉在黑发间若隐若现,透出股落拓不羁的味道,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脖子上黑色的皮质项圈,无形中束缚了什么本可能更加危险的东西。

  这是保护,也是监视。

  “上面的人说你尝试把这东西去掉,结果吃了大苦头。还差点就引爆了。”

  “被你知道了啊。哈哈,好丢脸。是,稍微随心所欲地做了点想做的事,”夏油杰说,随意拉扯了下项圈,“然后发现这东西有点碍事。”

  五条悟抽了双筷子,老实不客气地抢走最肥美的那块鸡肉:“我说,如果你想重新使用咒术的话。回东京高专来帮我怎么样?”

  “嗯?”夏油杰笑了笑,“悟,姑且说明一下,我现在还是挂在诅咒师的通缉榜上的哦?”

  五条悟咬着鸡肉,心不在焉道:“那种事,基本上都心知肚明是个幌子……你只要戴着这个,他们就天真地以为你什么都做不了。”

  “话虽如此,你真的要把你心爱的学生交给杀人犯吗?”

  五条悟的筷子停了一下,他抬起眼睑:“没太多时间了,有人想趁着天元大人‘进化’的时候做点小动作。怎么说也是当年我们俩任务失败才造成的麻烦事,杰你该不会想让我一个人去干苦差事吧?”

  鸡肉锅还在咕嘟咕嘟冒泡,夏油杰将鸡肉丸子放进去煮。等待食物煮熟之前,五条悟的声音响起来。

  他咧了咧嘴:“那家伙有点棘手,活了几百年的老家伙,我们不清楚他的底牌。谨慎起见,这次不仅是我,东京这边需要全员出动,京都方面也会来人。悠仁真希他们也全部要去。我是来拜托你,在那时候保障他们的性命的。”

  比他想象中严重多了……夏油杰垂下眼睑喝汤:“不怕我趁乱杀了他们吗?”

  “别小看我的学生啊,他们很强的。”

  “那这算什么,是最强的命令吗?”

  “不,”五条悟说,“是挚友的请求。”

  “真难得啊,从你嘴巴里听到这个词。”

  “也是她的建议。”

  夏油杰的手停了一下。鸡汤的温度透过瓷碗传达到掌心,他微微笑了笑:“胆子真大啊她。就这么相信我吗?”

  “是啊,”五条悟捞走鸡肉丸子,“说着是一生一次的请求,拜托了无论如何也想见到杰。一直用可怜的眼神看着我,我这样好的男人当然是没办法拒绝啦。”

  “你要挖墙脚吗?”

  “你们不是分手大半年了。前女友的事情杰你少管啦。”

  “……”

  “噗哈,杰你这种表情真少见。安心啦,她可是我妹妹。虽然是很远的分支,可好歹也是叫我哥哥的女人。我对禁忌之恋可没什么兴趣。”

  五条悟说。将最后一颗鸡肉丸子塞进嘴里,捧着脸笑眯眯道。

  “果然,吃白食的感觉最爽了。”

  最后离开的时候。他对夏油杰挥了挥手。

  “杰你做我妹妹的恋人很失败,做我的挚友也不见得成功,总是不听周围人的话。自说自话做些以为对所有人好的牺牲。可是已经十年了,别让她变成老奶奶还在杵着拐杖等你哦。

  “那么事情我已经告知了,选择权交给你咯,杰。拜拜。”

  搞什么,这家伙自说自话地来蹭了一顿吃的,又自顾自说教完就走掉。果然是悟那家伙的风格。

  夏油杰笑着摇头叹了口气,结了帐出门,门口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不大,连成断断续续透明的线。但突如其来,未带雨具的行人狼狈地疾步行走着,很快就消失在视野尽头。

  店家腋下夹着伞跑出来,看到夏油杰还没有走,立刻松了口气,露出笑脸:“夏油大人,这把伞借您用。”

  “多谢。”

  “比起您这段时间做的事,我这点帮助算得了什么。还请您快些收下吧。”

  虽然只来了短短数月,可这条街道上的人谁不知道夏油先生,富有而英俊的男人温柔又有善心,无论是小孩子还是老人,都非常亲近他。

  更别说他那让人敬畏的能力……宛如神明一样……

  “您是遇上什么开心的事了吗?”店家问。

  “嗯?”

  “您一直在笑着。”

  夏油杰碰了下嘴角,那里抿着微微翘起,上扬的弧度。他扩大这个笑容,弯起眼睛,对店家道。

  “啊,是。谢谢您的关心。”

  虽然是这么回答了,但夏油杰并不知道自己今天有遇上什么好事。他回了短租的房子。屋子里空荡荡的,他躺在榻榻米上想了一会儿,毫无头绪。等到意识过来的时候,外面雨已经很大了,天黑了下来。

  最近这种情况越来越频繁了——只不过发了一会儿呆,时间却已经过去很久。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在出来旅行之前,他有七八年都是这样的状态,被监视的情况下什么也不能做,于是渐渐的时间就不再是丈量岁月的刻度,而变成一种急需消耗的,可有可无的东西。

  在这种状况下,时常就这样躺着,看着天花板的纹路就过去了好几天。闹不明白生活的意义和时间的存在。

  但在出门以后,这种情况已经渐渐缓解。夏油杰需要每隔一段时间上传旅行照片,这是你给他的唯一的“任务”。按时报平安的行为使他不得不重新接受时间的定义,掌握刻度与刻度之间的每一寸空隙,饮食起居也逐渐变得和普通人一样。

  不过时近一年,最近一段时间,他不知怎么,又开始出现这种情况。

  这个时间,应该需要吃晚餐了。正好可以上传今天的照片。

  夏油杰做了简单的茶泡饭,配菜是从冰箱里拿出来,隔壁的孩子妈妈送来的,自己腌渍的辣味明太子。橙色的明太子躺在茶汤白饭顶部,旁边漂浮着细碎的海苔和炸米。

  你很快回复了:好巧。今天我也吃了明太子!味道很鲜美。

  你叮叮咚咚发来很多条。

  你:咦说起来今天晚餐吃得很迟啊,杰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

  你:……啊,好像问了超出界限的问题。不回答也没关系。

  你:最近还是在福冈玩吗?这次呆了很长时间呢,那边是有什么有趣的地点吗?

  你:咦……悟说今天去见你了?还说是我的拜托……我有拜托过他吗?我记得他是正巧要去太宰府天满宫借老家前辈的物品来用。怎么会是我拜托的事?

  你:“从你寂寞的眼神里看出来了”是什么意思?哈啊……那家伙又自说自话做了什么啊!!

  你:……

  你:总之,不管悟说了什么,杰你一个字都不要信。

  夏油杰回复你:包括让我回去这件事?

  你回复夏油杰:……你怎么还是这么坏心眼!这让我怎么回答嘛!

  和你们聊了一会儿,夏油杰放下手机,撑着额头笑出来。好像解开了什么困扰许久的谜题,他感到浑身轻松舒畅。

  搞什么。

  原来他是寂寞了啊。

  因为寂寞,所以遇到悟就情不自禁开心,就连自己都没察觉。因为寂寞,所以一个人呆着就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

  因为寂寞,所以就连猴子也能稍微忍受,停留在这里这么长时间,只是为了每天都能营造出他不是一个人在生活的错觉。

  可是熟稔好客的街坊邻居和曾经的朋友是不一样的。

  如果他离开这里去远方流浪,街坊邻居会怀念他,会谈起他,然后各自去过自己的人生。但他离开东京在全国各地旅游,悟、硝子、七海……还有你,总是在等待他更新照片的红点,然后小心翼翼留下评论。归根到底,和这些人不同,你们的人生犹如树根交织扭曲在一起,分不开彼此。缺少了谁,都会极大地影响对方的人生。

  所以他才会寂寞吗?

  真是……本来还以为这次一定会成功。他将明太子夹断,分出一小块和饭一起送入口中,慢慢咀嚼。浓郁的辛辣混合明太子的鲜甜在口腔中爆开。

  这里的人大部分只知道他会点神奇的法术,倒是不太清楚,那些让他们身体不适,连逢祸事的“诅咒”也是“夏油大人”本人带来的。

  五条悟让他回去,你也等他回来。那个眉眼含笑的少年好像被记忆变得很美好,可夏油杰到底不是当年的夏油杰,他并没有那么坏,却也再回不到那么好。

  他只是在做一个实验。一个十年前就被五条悟打断的实验。

  事实证明很成功,他获得了大量的资金,也有人在私底下联系他,只要他想,或许就像当年盘星教一样,他可以建立一个新的教派,按照计划中那样成为教主,然后布一场花费十年的局。

  接着他的“大义”,没有诅咒的美丽新世界……那些他年少时分想过的未来,那些新的理想。

  嘛,夏油杰可有可无地想,不过,算了。

  他捧起碗,将最后一口茶泡饭送入口中。

  他已经过了这个年纪了。

  他只是做实验罢了。一个证明他并不是一事无成、碌碌终生的实验。一个证明他并不是异想天开的疯子的实验。

  虽然看起来快要成功了,但比起实验的成功与否,他现在有更想做的事。

  夏油杰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笑出来,糟糕,白天悟那家伙自说自话来的那一通,还是对他造成了影响了啊。如果你变成杵着拐杖的老奶奶……也是全世界最可爱的老奶奶吧。那可不行,总得让别人知道全世界最可爱的老奶奶旁边,有个总是让她灿烂微笑的坏心眼老爷爷。

  偶尔做次任性的丢下烂摊子就跑的坏孩子也没事,反正他是邪恶的诅咒师。

  要做些什么呢?寂寞的诅咒师想,只是隔着网络交流好像饮鸩止渴,越是和你聊天这种渴望越是折磨他——他现在,非常想要见到你。想要触摸你肌肤的温度,想要感受你发丝的香气。

  想要回去。

  嘛,不过前男友做这种事,会被说是性骚扰吧?

  那在离开之前,还是稍微扫下尾。

  夏油杰闭上眼睛敲了敲桌子,转瞬之间,屋子里围满了数不清的咒灵,可怖的咒灵穿墙而来,围坐在他身边。夏油杰摸了摸离他最近的几个,笑容温柔悲悯。

  “好孩子,好孩子……休息一会儿。”

  社交账号停留在那碗辣味明太子配茶泡饭许久没有更新,以前也偶尔有这种情况,但这次你却总觉得心神不宁。

  五条悟在为那个叫羂索的家伙全世界到处出差,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没有说上两句话,又跑出去接了个电话。

  虽然是最强,可是从没有休息的时候呢。

  你撑着下颌等五条悟回来,困意上涌,捂着嘴打哈欠隐隐约约听到断断续续的话。

  “杰怎么了吗?”你对着回来的五条悟问,“我听到你们在说他的项圈。”

  “没什么事,”五条悟说,“他又在想方设法把东西弄下来。上面的人有点风吹草动就大惊小怪来找我,生怕杰又做什么事。”

  你噗嗤笑出来:“怎么感觉杰像是戴上了伊丽莎白圈的猫咪,用爪子用牙齿,不把圈弄下来就不罢休。”

  “你的滤镜真可怕啊妹妹。”

  “当年那个说着‘我来做束缚杰的准绳你们不准动他’的最强也不赖啊哥哥。”

  “小猫咪夏油杰还真是被宠爱着。”

  “不倒也别真的说他是小猫咪啊好恶心要吐了。”

  “不是你先说的……女人可真难懂啊!”

  五条悟发出掷地有声的灵魂感慨。稍微聊了一会儿,你就赶快催他去休息。

  “看你黑眼圈就知道又通宵了好几天,快点去睡觉,这是命令!”

  “好、好……不我会有黑眼圈开玩笑的吧?!”

  你走出房间。过了一会儿,门下透出的灯光熄灭了。你抱着膝盖在五条悟房门外坐了几十分钟。深秋的夜已有八分寒意,你感到体温迅速流逝,手脚冰凉。

  咔擦。

  在寂静中不知等了多久,明月高悬,你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超过一米九的男人居高临下看着你,白发在黑夜中闪着微光。你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无可奈何的叹息。

  “你猜到了吧。”

  “因为哥哥你装得太差劲了。”你说,“到底怎么了?”

  “……杰出事了。”

  你仰起头看着他,想到十年前也是这个深夜,夜蛾老师把你们叫过去,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那是你一切噩梦的开始。

  你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过了好半天才意识到那是自己在发抖,牙齿打颤。身体里几乎一点温度也无。

  “羂索去找他了,”五条悟说,上涌的耳鸣令你听不清他的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杰他使用了过度的咒力,项圈检测到峰值,直接引爆了。”

  你得隔上好一会儿,才能理解五条悟话里的意思。

  你不相信他是草率而为。

  夏油杰在是在钢丝绳上跳舞的高手。他永远踩着最危险的那条线,谨慎又大胆地在合理范围内使用咒术。狡猾又巧诈。到底是怎样的情况,让他来不及考虑自己的性命,不,或许是在衡量之后,他发现那比自身的性命更为重要,才慎重做出的最终决定。

  到底是什么,让他放弃自己,又抛却未来的无限可能?

  上层如此放心夏油杰一人在外,甚至对五条悟得寸进尺的要求再三妥协,归根到底,是因为这份杀手锏。

  虽然说是“出事了”,可一旦引信被点燃,基本上不会有存活的可能性。

  你站起来,感到久坐之后血液不通畅,有些天旋地转,手指冰冷犯恶心,你扶着墙壁站稳,努力深呼吸。

  为什么你总是被丢下的那一个。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你永远不会被他放在天平之上。

  无论是大义还是正论,哪一个都比你重要。哪一个又都比他重要。

  从始至终,他永远把自己放在最后一位。家人、朋友、恋人、老师……大家都很重要。只有他自己的心情最无关紧要。自说自话地牺牲,自说自话地做些以为能让所有人幸福的事。在夏油杰心中的天平上,他自己总是很轻的,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可你永远把夏油杰放在最重要的第一位。

  你为此感到绝望。

  05、原点

  那首先是一团火,离得近了,才发觉不是火焰,是猩红色的,漫山遍野的枫树。

  五条悟那家伙估计没擦干净痕迹,以至于夏油杰他被轻松地找上了门。

  不过任谁也猜不到,诅咒师羂索故布疑阵这么久,满世界乱跑,居然目标在十年前就宣布“叛逃并失踪”的咒灵操使夏油杰身上。

  “嘛,稍微想借你的身体用一用。”

  夏油杰笑了一下:“抱歉,有点恶心,请允许我拒绝。”

  “反正你对活着这件事也没什么期待不是吗?”

  羂索慢悠悠地倒茶,品了一盏。

  “由我代替你活着,实现你的大义的同时完成我的目标。双赢。”

  “听上去真有吸引力啊,”夏油杰叹了口气,“如果你在一年前找我,我一定很快就会同意吧。但是抱歉,现在我有想要见的人。”

  “这种感情甚至都超过你想要快点解脱的心情了吗?”

  “看来您观察我有很长时间了,”夏油杰将对方推来的茶抿了一口,“不过,总有什么特别的存在,能让人产生‘无论怎样都好,想要她能够一直露出可爱笑颜’的想法。说来惭愧,我到现在才找回那时的初心。”

  对方悠哉悠哉品茗,仿佛半点不着急,说话有种平安京时期贵族特有的韵味:“真可惜啊,我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

  “如果您其他时间来找我,我们或许还能聊上两句。但真不巧,我今天赶着去见她。所以……”夏油杰抬起眼睑,一只五六米高的咒灵自诅咒师背后拔地而起,对端坐的羂索张开巨口,夏油杰放下茶杯,一声轻响,“长话短说吧。”

  羂索理了理衣袖,不紧不慢开口道:“好吧。那就让我来看看,我未来的身体有什么能力吧。”

  那到底是枫叶,还是火焰呢?

  如果是枫叶,为什么如此炽热灼人,若是火焰,为什么并不畏水。

  “虽然有这东西碍事,不过逃走还是没问题的。”

  那时候他明明扯了下项圈这样调侃,但最终为什么没有逃走呢?

  啊,他终于迟缓地,脑子宛如生锈齿轮刚上了油,咔嚓咔嚓转动起来,夏油杰想起来。这条街有许多枫树,红枫似火,是深秋时节一大景致。而这枫叶在羂索的术式之下,由美景变为杀人利器。

  那当然是无所谓的。

  这条街上住的不过是他的实验品,是死是活他毫不关心,就连他自己,最初为了骗取信仰,也没少放纵诅咒做些恶事。

  明明他只要自己跑掉就好了。

  难得,这么多年了,他头一次,稍微有点想活下去,再和你一起看看这个世界。

  都说好了要自私地活着,不去想大义还是正论之类的东西,只为了自己而活。

  但为什么,身体自己动了起来?看不见的咒灵裹挟着哇哇大哭的孩子、惊慌失措的母亲、沉睡中的老人家,那些平日里和他打过招呼,叫着他“夏油大人”的人,一路飞去安全的地方。

  小小的黑雾卷过婴孩的手指,孩子止住啼哭,吮吸着手指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朋友。然后,黑雾涣散震颤了一下,勉强凝聚成型,对孩子摆了摆尾巴。

  那些枫叶几乎刺进他身体的每一寸,远远看过去,夏油杰几乎被围困在火焰之中,美丽而危险。他吐出一大口血,身体前倾倒下,单膝跪地,靠着一只咒灵勉强稳住身体,满口都是血腥味。

  真好笑。

  他想。

  这不是回到十多年前,那个笨蛋咒术师夏油杰才会做的事了吗?他可已经二十七岁,官方记录在册,危险等级最高的,随心所欲,胡作非为的特级诅咒师。屠杀过一个村的人,就连亲生父母也死在他的手里。

  明明说过讨厌猴子。

  明明想要以后认真活下去。

  明明……那么想再见到你。

  可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放弃自己跑走的机会,身受重伤,在这里几乎要狼狈地死去。

  是为了什么呢?他自己也不清楚。

  说起来这个东西还真是碍事,夏油杰拉拽着项圈,头发完全披散下来,被身体密密麻麻伤口中流出的鲜血浸湿,黏在肩颈。如果没有这个,凭他的实力,应该……应该可以再多救一些人。

  一双木屐轻轻地停在他面前,羂索的声音有股怜悯与惋惜的味道:“早点同意与我合作,也不会这么辛苦了。”

  夏油杰垂下脑袋想了想,忽然笑起来:“还是不行啊,一想到你要用我的手去碰她,我就恶心得要命。”

  他单膝跪在地上,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可怖,紫瞳近乎燃烧起来,明亮夺目,有种不正常的疯狂与病态,他看上去有些癫狂的兴奋。

  右手猛地用力,虚空之中豁然张开无数条空隙,与刚刚量级完全不同的咒灵缓缓浮现。

  嘛,这样的话,应该能全部救出来了……搞不好这家伙想要逃走也够呛呢。

  如果这家伙没成功死在这里的话,愿意用他被炸成碎片的身体那就用吧。

  毕竟那时候,他也没办法管这件事了。

  只不过,夏油杰安静地想,你可能要伤心了。

  抱歉啊。明明想让你一直开心,却总让你难过,他好像总是做这种事。

  这应该是在做梦。否则不可能如此光怪陆离,不真切感。夏油杰梦到很久以前的事。

  女孩子爱去的小饰品店里,装饰着琳琅满目的各种饰品。高中生的他站在货架前驻足良久,选中一款雏菊花发卡。

  黄蕊白瓣,小巧可爱。令他一下就想到安静跪坐在禁闭室角落,双眼无神表情空洞、宛如精致漂亮人偶的你。

  有着那样可爱的外表,却像个空壳似的,看不出内里的真心。

  ……如果收到这个的时候,能看到你笑一笑就好了。

  突如其来的念头使他付款的动作停了一下,夏油杰几乎是慌不择路地抓过购物袋和零钱就走了出去。

  他大步走了一段距离才意识到和悟、硝子说好在街头汇合,而他已经走过好久。

  夏油杰一面往回走,一面把发卡拿出来看了看,想到你戴上去的样子,又不自在地放回口袋里,轻咳了几声。

  说起来最开始只是因为你是他挚友的妹妹,又很可怜,才对你留意起来。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无论遇到什么,都会想要给你买一份的状态呢?

  他自己也弄不清。只是……觉得很适合你。想要看你戴上,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买了下来。

  身体好像会自己行动似的。

  即使是在梦中,夏油杰也发现了,他这根本是……喜欢上了啊。

  过去实在是太久太久了,他几乎已经忘记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原来是这样的吗……他迟疑地捂上心口,那里的跳动频率快得不正常。

  爱情、友情、亲情。这些他曾经拥有又遗失的东西。

  习以为常,所以都没有察觉随着岁月变迁,它们已经不在了。

  原来他是这么愚蠢的人吗?

  哈、哈哈……

  夏油杰想着想着,捂着肚子,忍不住笑出了眼泪。

  就像妈妈的呼唤与杂煮、就像每年春天一起去看的樱花、就像金平糖、和菓子与樱花酒、就像永远修不好的空调和幽蓝微光中孤独的鲸鲨。

  就像你黄蕊白瓣的雏菊花发卡。

  原来一路上,他遗失了这么多东西啊。

  硝子说他是笨蛋真的没错。只有笨蛋才会丢掉这么多东西都不知道。

  他现在还能够、还有机会、还来得及……还被允许回头,一个一个捡起来吗?

  即使是超级大笨蛋,也可以被大家原谅,重新被接纳和拥抱吗?

  他不知道。他不确定。他……

  他只是想要和悟那个自说自话说教别人的臭屁大少爷再打一架,然后问他要不要帮忙。

  想要对硝子他们说让你们担心了,哪怕要被每个人打一拳也无所谓。

  想要时隔十年之后再度拥抱你,想要拍下你一生的笑颜珍藏,想要和你一起再度游历北海道、东京、冲绳和福冈,想要和你一起去看爸爸妈妈,对他们说出那句话。

  他想要……想要回头。

  睁开眼的时候。夏油杰看到雪白的天花板。

  浑身上下都很痛,裹满了药和绷带。就连呼吸都很困难。几乎是在他醒来的那个瞬间,他就敏锐察觉到身旁的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摸了摸他的手背,手一下抖了起来,像是不敢相信。

  夏油杰看着你垂头不语,肩膀颤抖。似乎下一秒就要扑到他怀里号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紧紧抱住他。

  几秒钟过后。

  “夏、油、杰!你怎么不干脆死了算了!”你愤怒地冲着他的肚子捶了一拳。啊,猜错了……看来你真的很生气。夏油杰吃痛,苦笑着示弱卖惨:“我好歹还在受伤……”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他顿住了。

  因为你抬起来的脸上,满是泪水。眼睛又红又肿,不知道哭了多久,看起来十分可怜。

  “你、你还知道回来啊!”你磕磕巴巴地说,终于没忍住,看着他眼泪从眼眶滚落,又炸毛说,“笑什么,混蛋!这才不是为你流的。啊啊都说了不许笑了!!夏油杰大混蛋!”

  夏油杰笑得身体都在发抖:“哈哈哈。”

  “夏油杰你故意的吧!”

  “哈哈,不是的。”

  “外面好玩吗?”

  “有些地方很有趣,也有些地方没什么意思。”

  “哪些地方好玩啊?”

  夏油杰停了停。他想。

  都在照片里。

  冬雪。春樱。夏海。秋实。

  四季流转,哪里都没有你,又好像哪里都有你。

  “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去看看吧。”他最后说。

  你揪住床单,若无其事地问:“那……以后还会走吗?”

  他的手指滑过被面,握住你的手,掌心的温度彼此交融。

  夏油杰看着你,眉眼间有尚未褪去的笑意:“嗯,再说吧。如果悟愿意的话,我可以去高专帮忙教书。”

  你鼓起勇气,抱了抱他,小声凑到他耳边说:“欢迎回来。”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

  即使天无雨,我亦留此地。」

  想要留下来的其实并不需要什么借口,只是“想要留下来”而已,如果非要找出什么理由的话。

  因为这里有你在。

  有他最好的朋友,和最初的信念。

  睽违十年了。

  夏油杰再一次,回抱住你。手臂的肌肉线条隆起,柔缓吐息吹拂你耳后鬓发。他的声音清晰而低沉。你想要流泪。

  你终于等到了。

  “嗯,久等了……我回来了。”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没想到回到了最开始。

  那么,就从最初开始,像蹒跚学步的孩子那样,牵着我的手,一起跌跌撞撞扶持着往前走吧。

  如果已经忘记如何真心微笑的话,那就重新去学习如何发自内心地去笑。

  如果讨厌猴子的话,那就试着去重新感受这个既没有那么好、却也没有那么糟的世界。

  如果不想说出口的话,那也没有关系,只要向我伸出手,千万次我也会紧紧握住。

  如果不知道如何去爱的话,那就再一次地,来相爱吧。

  因为无论多少个十年,我都会在原地,等你回头。

  最后一张照片,是一张来迟了的毕业照。

  后辈们在第一排,你和七海捧着灰原的遗像坐在最中间,左边的是夜蛾老师。背后站着前辈们,硝子学姐已经是一头长发了,透出成熟女性的魅力。悟也换上了眼罩,夏油杰搭着他的肩膀和他说着什么。两个人都穿着黑色的教师制服,双腿笔直修长。

  本来是说一个学年拍一张的,不过五条悟咧开嘴一口白牙笑着说:大家一起拍不是更好吗,显得我们高专学生很多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这种展开。

  五条悟的学生虎杖悠仁拿着相机,钉崎野蔷薇和伏黑惠在旁边帮忙出谋划策,挑选能把所有人都拍进去的角度。

  粉发男生热情开朗又有礼貌:“老师们都站好了吗,要开始拍了哦!三、二、一——”

  ——咔嚓。

  毕业快乐,杰。

  以后,一起走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