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乌衣巷【完结番外】>第63章 大婚(一)

  定侯府的婚事定在月末,承泽帝吩咐按亲王规制置办,最后还是有些冷清,京官大多都来了,只不过送了一两句吉祥话和礼又匆匆忙忙离开。

  众人心照不宣皇帝对祝家是个什么态度,不敢走的太近又不敢开罪。

  祝约在自己卧房前看着窗外连下了三天的雨,连出门客套都懒得去,三日后他就要随秦王仪仗一道回曲靖府,如果秦王不能成事,恐怕无望再回金陵。

  他担心远在西北的祝襄和准备一起离开的谢原,也担心晏闻不能顺利脱身。

  檐外雨水落下,他想得出神,直到宫里的女官敲了敲卧房的门,探身告诉他到了出门接亲的时辰。祝约对她点了点头,漠然地带上冠,往朱门前早已备好的马走去。

  从乌衣巷北至秦王府,偌大一条空阔街道,宗族娶亲看热闹的人不少,祝约没有去看议论纷纷的人群,他数着地上的青砖,好像满街鞭炮锣鼓与他毫不相干。

  这条路也是去往国子监的路,他走过很多次,从未想到有一天会用来接亲,接的还是朱婳。

  花轿跟在他身后,等到了一样张灯结彩却冷清的秦王府,祝约才如梦初醒地从马上跃下,跟着女官进到秦王府迎寿光县主。

  秦王坐在高堂位,右侧是安燕回的牌位,诚宜郡伯家来了人,抱着安懋站在一旁,他见到祝约时眼睛一亮,伸出手就要他抱,很快被他的母亲拉了回去。

  安鹄升道,“以后就真成了一家人了,婳儿劳烦你多照料,她母亲去得早,春山一个人拉扯婳儿,如今也算多了重依靠。”

  他说的亲昵,祝约与这位诚宜郡伯其实没有什么来往,所以他只是应了一声,女官也恰巧带着凤冠霞帔的朱婳从内宅走出。

  点翠烧蓝的冠冕和绯红喜袍还算齐整,但朱婳脸上妆容糊得左一块又一块,一双眼睛肿着,看了眼祝约又看了眼朱桯,嘴巴扁了扁。

  人人都知道寿光县主是个傻子,她揪着凤冠的垂珠,似乎想将那顶厚重的帽子扯下来,奈何发丝勾在里面,稍微动一下就钻心地疼。

  服侍的嬷嬷有些尴尬道,“县主说重不想穿。”

  朱桯没说什么,他抬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目光中有教训的意味,果然朱婳不再动了,委屈地看着祝约。

  厅中气氛诡异无比,没有哪家娶亲会是这样的情状。一个痴傻的新嫁娘,一个沉默的新郎和各怀心思的宾客,祝约觉得自己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大红的囍字灼烧得他眼睛生疼,望江楼一夜过后他惧怕红色,惧怕这种无形枷锁压下来的瞬间。

  他忽然想到了晏闻,今晨他去盯着长公主府了,生怕朱翊婧在婚仪上闹出什么乱子。

  这件事晏闻与他说过许多遍,他明白这是无奈之举,然而在难以名状的恐慌中他忽然希望晏闻现在就能出现,现在就能带他走。

  喉咙口泛起丝丝腥甜,祝约强压住颤抖的手,勉强站直了身子。

  “时辰也不早了,你们先带着县主上轿,我有话与循如说。”

  朱桯终于开了口,他一向好说话又随和,守在一边的女官们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她们赶紧牵着不情不愿的县主走了出去,生怕她再做出什么要命的举动。

  朱婳回头看了一眼祝约,她似乎还想扯下头上的凤冠,不停地摆手示意这东西极重,祝约只好拍了拍她轻声说一会儿就取下来,她这才跟着女官走了。

  秦王府斑驳的高墙下,藤蔓因为雨水丰沛长了满墙,密密麻麻的有些荒凉。

  避开了前院的人群,朱桯带着他走过去时才露出了松快的表情,他拂去了有些湿的落叶,让祝约在对面坐下,抬手斟了一杯酒。

  自上次静明楼过后,他和朱桯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只是再也回不到少时那样的信任。

  “婳儿在闹脾气,跟她说今夜要住到祝约哥哥家,不回王府,她就哭了一场,不愿意换嫁衣不愿意上妆,把嬷嬷都给惹急了。”朱桯垂眸一笑,他和朱婳相貌上有几分相似,凤眸微垂的时候有种慈悲感。

  小时候祝约因为他面善总觉得这位十七王叔是天底下最儒雅的君子,他喝下了那杯酒,听他絮叨着说朱婳。

  “从她五岁那年起,我没想过她能有凤冠霞帔的这一天,即便今日一切都不是真的,我也足够欢喜。” 朱桯诚恳道,“自打入京,她从未离开过我这么久,这三日还有劳你照顾了,往后一切,等回曲靖,我会全部告诉你。”

  祝约明白他的意思,嫌隙不是那么好除去,背后所谋也不是那么好全然托付,朱桯这是给他喂了一记定心药。

  “这几日我请了商赢陪她,不会有事。”

  朱桯也不知在想什么,他望向那些疯长的藤蔓道,“循如,我没什么人可以信了。”

  康南长公主府,黄昏。

  朱翊婧坐在铜镜前描着眉毛,得了封号后她鲜少住回府邸都是住在柔仪殿,今天小定侯大婚,她才屈尊回了这处宅子,特地穿上了一身同样由云锦绣成的宫装准备去道贺。

  丫鬟端上来一壶酒放在梳妆台边道,“晏大人来了。”

  朱翊婧笔下一松,精细描绘过的面容僵了一下,旋即她放下了青黛,望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容。

  她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还是那张秀丽精巧的面容,她尽力笑了一下,眼睛和嘴角扬起的弧度依旧柔媚明艳,然而她很快扬手将铜镜掀翻在地。

  不一样了,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了。

  柔仪殿那夜后李晦明明处理了尸体,明明只是一个年老低微的女官而已......朱翊婧在原地呆坐了一会儿,片刻后,她挤出一个笑,提着裙摆去了前院。

  晏闻连踏进康南长公主府都不愿意,他牵着一匹黑马站在府门前,一身素白,不像是参加婚宴倒像是参加丧席。

  他原本只是站在那里目光也不知落在哪一处,公主府前长街寂静,没有商贩也没有酒楼,只有蒲柳落了叶子随风荡着,比乌衣巷还要冷清。

  见到朱翊婧一身华贵云锦时他的眉头皱了一下,“长公主殿下穿成这般模样是要抢谁的风头?”

  他心情不佳,也不在意朱翊婧会如何想,今日能到这里来不过是为了兑现当初的承诺和阻止她弄出什么事情,所以他想到什么便说了。

  寿光县主的婚仪即便是假的,那在外人眼里也是皇城一件大事,康南再尊贵也不该一身正红前去冲撞。

  朱翊婧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拉住晏闻,突然听到他的质问才意识到他们已然不是过去的关系了,她想了一下,双手端庄地叠在腹前,而后极慢地勾出一个笑。

  “既然你不喜欢,我去换一身。”

  晏闻抬眼看了下天,估摸着宴席的时辰快到了,他不想在大门口纠缠,看了一眼朱翊婧,目光不无警告,“不必了,长公主殿下爱穿什么穿什么罢。”

  今日晏闻不想与她同乘马车,因此骑了马来,他翻身上马却被揪住了衣角,朱翊婧在马下看着他,声音很轻,“你就这般厌恶我?”

  “我若说没有想什么风头不风头,只是想穿这身来见你呢?”

  她眼睛起了水雾,然而马上的人甚至没有分一个眼神给她,“长公主说笑了,微臣哪来的胆子说厌恶二字。”

  说罢,晏闻拉了缰绳往前踱了两步,挣开了她抓住衣角的手,神色冷漠地对她道,“还请长公主上轿。”

  朱翊婧顿在原地,她的手再一次僵在半空,残忍又讽刺。最后,她摆了摆手,跟着她的丫鬟见状,赶忙低头上前,打开了马车的木门。

  她最终没再说什么,低头进了马车,长裙曳地,高冠环佩叮叮作响。

  两侧木门合上的瞬间,她看见晏闻那身素白的衣衫毫无犹豫地转过了身,往定侯府而去。

  朱翊婧靠在马车壁上,脸色一点点阴沉下去,随着摇晃的车身闭上了眼。

  宽大的衣袖有一点温热,那里有刚才丫鬟端来的一壶酒,远洋带回的陈年佳酿已在宫中放了三十年有余,拿来作为祝约大婚的贺礼也算是看得上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