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彻底失去意识前,轰隐约有听到谁的话语里出现了所烦恼的那个名字,他也不过是把它划进了酒桌谈话的一类中,并没有太过在意。

  然而再次睁眼醒来,环视周围熟悉的光景,还有正在厨房里忙活的背影……轰用手背抹了抹眼睛,竟一下子分不清当下是梦境还是现实。

  昨晚他其实对出居酒屋有印象的,可出去后轰听见了女性说话的声音,下意识以为是姐姐带着自己回家——记忆在这之后开始断片,轰又用力拍了拍脑袋,宿醉后头疼得仿佛要裂开,而揭开搭在身上的毛毯打算站起来,双脚又好像踩在云端般使不上劲,这么个好端端的大个子男人,愣是在踩地后夸张地晃了一下。

  在厨房里加热蜂蜜梅子茶,绿谷像是能预料到对方醒来的时机,恰好把alpha醒酒后狼狈的一面全部看进眼里。

  “轰君醒了吗——不要勉强,难过的话先坐下来吧!”绿谷在厨房里喊,接着应该是不小心碰到了烫的哪处,轰听着他慌慌张张的声音,心想他果然是在现实世界。

  完全记不起来。

  不知原因,喝醉的他现在正在绿谷出久的公寓中……看样子是“打扰”了一晚没错。

  轰老老实实坐回了沙发上,但头疼得厉害,坐下来也安分不了,只能双手捂着额头不断地揉,不断地呻吟。

  “抱、抱歉……擅自把你带进了我家……”

  绿谷走了过来,带来的马克杯里装着满满一杯烫的蜂蜜梅子茶,橙黄色的透明液体,飘出股令人安心的酸甜气味……至于马克杯,轰则再熟悉不过,它是绿谷最爱用的那只,听说是著名设计师为国际影星欧尔麦特所设计,粉丝人手必备的热销周边之一。

  绿谷发觉轰一直盯着手里的马克杯,将它放在后者跟前的茶几后道:“这是蜂蜜和腌梅,加上昆布汤煮的……是妈教我的食谱,听说对醉酒后的头疼很有用……”

  轰不说话,也不去端眼前的热水,两只不同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绿谷。

  绿谷擅自做了解读,恍然想起该继续解释对方出现在此的原因:“因为你昨晚喝醉了,我们又不知道轰君住在哪里……因为成濑那边不方便,我家离得近,就想要不先把轰君放这里过一晚……”

  刻意回避了那人为何会醉的原因,事实上绿谷也不确定,轰喝成那样到底是有什么发泄不出的感情。他吞吞吐吐地说完,之后小心翼翼地看了轰一眼,而听了绿谷一番解释,轰的表情也没见出有太多变化,但至少伸手把那杯特制的蜂蜜水捧了过来……这让紧张中的绿谷感到一丝放松。

  “喝、喝完的话,不介意可以用我这儿的浴室洗漱……”绿谷建议说,且在轰望向他的下一秒马上把脸别开了,“洗漱用品和衣服都有备用的……热水我也烧好了……”

  绿谷尴尬地以手指搔搔脸颊——生活用品都是过去那人留下来的,而分手以后他还舍不得丢,一度扔进了垃圾桶,下一秒又懊悔地捡回来……没想到还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好喝。”

  绿谷惊奇地看过去,即使轰给的反应慢了一拍,仍旧绽开笑容,温柔程度不亚于轰手中那杯稍热的蜂蜜梅子茶。

  “如果还想要的话,锅里还有很多哦。”他站起来,拍拍围裙,“还好今天不是上班日,否则这样可没办法专心工作……”

  轰放下空了的马克杯,也跟着绿谷起来……喝了点温暖的甜东西的确好多了,至少迈开一步不会像踩在棉花上无力,宿醉带来的头疼感也相对应地减轻。

  “谢谢前辈。”

  注视绿谷回厨房的背影,轰垂眼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人为解开的领带还松垮垮地系在脖子上,他扣好衬衫纽扣,又赶在绿谷准备回“不用客气”之前说:

  “前辈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得回去了。”

  绿谷抽出进了厨房的半个身子,半晌后,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噢”。

  “这、这样……”他也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大概失落和窘迫各占一半吧,“嗯、我明白,一晚上没回去的话……轰君的姐姐肯定会担心的……”

  “我在外面租了房子,刚好在半个月前。”

  轰一边纠正绿谷的判断,一边环视四周确定没有重要的东西落下,绿谷的反应他还来不及看,omega却很快把自己全部放进了厨房里。

  因为看不到脸,轰反而释怀地叹了口气。要离开公寓就得路过厨房门口,轰往绿谷在的方向走了几步,经过厨房时看见后者正背对着自己,面对敞开的冰箱门打算干点什么……

  这都和他没关系了,轰暗想偶然从下属嘴里得到的“绯闻”——绿谷出久已经有了新的alpha恋人,对象刚好还是一直以来的青梅竹马……都因他的犹豫与迷茫,令人安心的味道最终仍从指间流走了。

  他输了,彻彻底底地。

  喝下去的蜂蜜茶在胃袋中泛起波浪,厨房里残留的煮水气味逐渐变得酸涩,轰再往前逃到了玄关,身后传来绿谷的脚步声,余光间后者走到轰在客厅时的位置……弯下腰,把带着余温的马克杯捧在手心。

  轰发觉自己正被绿谷毫无顾忌地注视着,沉默着垂下脑袋,懊悔与不甘心像个笼子把他的心脏死死锁住——一旦从这里出去,他们的关系会立刻划上休止吧……而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拜访前辈的住所了,对方早已有了新的恋人,若再以其他理由出现于此,也只会给双方带来麻烦。

  能在醒来的第一秒听到绿谷的声音,能在不舒服的时候喝下他特制的蜂蜜梅子茶,连笑容都是治愈的……再往前,那碗堪比珍馐的炸猪排饭,那些看起来小心翼翼却处处为别人着想的小动作,还有轰一度认为只有自己才了解的、关于绿谷出久的一切——蓬松卷曲的头发其实摸起来相当柔软,墨绿色的圆眼睛在讲起感兴趣内容会亮得让人不舍得移开视线,带了点雀斑的脸颊光滑饱满,亲上去了,还会立刻泛起粉红色……

  “我不会再来打扰了。”轰强作镇定,把手肘上搭着的外套放在鞋柜上。

  他听见绿谷在背后发出了很轻的一声“啊”。

  嫉妒发散出的不甘让轰丢下了对绿谷的温柔。

  “我喝醉了一向没什么记忆……不过应该没有给前辈带来什么麻烦吧?”轰转过身,说话时一只手掌来回摸着后颈,“我想……既然前辈已经有了新的恋人,以后……还是不要再多管我的闲事了。”

  拥抱的对象,亲吻的对象,能够完全占有他的对象,都不再会是自己了。

  “……你在说什么啊……轰君……”

  “我应该……没说什么太难懂的话。”轰心虚地挪开双眼,下秒又仿佛决定好了什么,开口时嗓子里仿佛有团火在燃烧,将他的声音烧得干枯,烧得好像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它重新激起波澜……

  “前辈。”

  绿谷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alpha,仿佛已经预料到接下来听到的一字一句——

  还记得天桥上的轰焦冻内心迷茫,如今终于坚定下来……绿谷万万想不到,会是在自己明晰对方内心想法的现在,会是这么让自己绝望的内容。

  “我们——”

  “开什么玩笑!!”

  轰被绿谷的呼喊吓了一跳。手里的马克杯摔在地板上,绿谷睁大眼睛望着他。

  “这就是你说的很难受吗……就是你往前的方法吗!”两句话好像耗尽了身体里全部的力量,绿谷右手攥在胸前,闭起眼喊道,“你这……没有出息的家伙!”

  宛如天堂摔至地狱般,身体各处、每个细胞都灌满了绝望。没出息的人是自己,怀有一丝期待,为了那人的醉后梦话而激动了一晚的他,真是彻头彻尾的笨蛋。

  眼睛再睁开后又不争气的蓄满泪水,而一哭,话语便会溃不成形:“对你来说,我的心意到底算什么……”

  “……因为是没有信息素的omega吗?”

  “既然轰君对我什么感觉都没有,让我心痛的话也可以随口就说……那就不要约定,不要再用好听的话打扰我的判断……不要三番两次打扰我的生活啊!”

  绿谷慢慢坐下去,像个不小心摔在地上不断喊疼的孩子,手背交叠抹着眼泪,脸颊鼻子眼睛……哪里都是通红的。

  “你不是……觉得我狡猾吗……可我现在,不前进也不后退……”

  “我在这里……那么爱着你……从来没有爱过别人……”

  绿谷浑身发着抖……在轰愈发温柔的视线里,再这么哭泣下去的omega,好像下秒会和空气融为一体,再也抓不住了。

  近距离下凝视着,轰焦冻缓缓跪了下去。

  倘若再不伸手,不将那些眼泪擦去,他一定会后悔一生的吧。

  低头哭着的绿谷并不知道轰来到了自己身边,等眼前忽然有了大片阴影,绿谷边抽噎边抬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将对方拉回身边,这样的omega在轰眼里显得无助极了。

  “不要说……我、我不想你说出来……”伸手攀住alpha的两边衣袖,指尖的热度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传过去,绿谷在轰的眼中找到了狼狈的自己,而他想不到,喜欢上一个人后竟会甘心让自己变得如此卑微。

  绿谷早已对说出来的话没有自知,泪水濡湿的视野里只剩一抹红白,害怕隐瞒下去会带来轰未说完的话,他只好匆忙地、盲目地把内心全部倒出来摊给那人看——

  如果昨天听到的话是发自真心,既然轰会为了喜欢他的感情而痛苦,他们拥有一样的心情……

  难道他们一定要因为无法改变的事物而再一次错过吗?

  “对不起……我、我……”

  “已经够了前辈。”轰握紧他放在衣袖上的一只手。

  “不行……你要走了,我不想……不要……”

  “绿谷。”

  这是绿谷要求的、只有两人独处时轰能够使用的称呼——即使大脑早被泪水泡得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意外地能把早该忽视的细节回想起来,绿谷一下子忘了怎么哭泣,愣在原地,可身体还在那人眼前不断哆嗦。

  像是受了冷一样,需要温暖才能平静下来。

  准确找到最迫切的地方,轰捧着绿谷的脸吻了下去。被泪水打湿的嘴唇尝起来咸涩,即便如此,许久未碰的地方又令轰舍不得分开,探出舌尖反复舔舐发着烫的两片唇瓣,嗅不到信息素反而还会感到安心。因为,这才是他想要的人,他爱着的omega。

  ……直到绿谷颤抖地为他敞开自己,轰才在一刹那的恍然后沉下眼,在左胸隐隐疼痛的驱使下,舌头撬开对方的嘴唇再钻进去——这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在为别人考虑,朝谁展露欲求的一面实在太少见,也许是真的被逼上了绝境……一想到这,轰只感觉心痛的更加厉害了。

  “没有说谎。”分开的瞬间,轰猛地把绿谷揽进了怀里,牢牢摁住,“你总是能发现我最软弱的一面……出现在我的眼前……”

  “每一次……每一次……”

  绿谷把脸埋了进去,努力嗅着那些会让心情平静下来的特殊味道。

  “信息素不重要了。”

  好吵——绿谷闭上眼细听,而那不是自己的、是轰的心跳声。

  “前辈是我的番,是只属于我的omega。”

  轰抬起头,近乎虔诚地在绿谷嘴唇上亲了一下,再仔细舔去那些重新涌出的眼泪,可怎么擦都会马上分泌出新的,他又慌了起来,“别哭了……我、我有什么能做的吗……”

  绿谷见平日冷静的人露出的狼狈样子,破涕为笑,可还来不及说点什么话让轰安心……脑袋里像是有人强行剪断了连着眼睛的线,视野突然转为漆黑,包括声音也一并遮断干净后,他在轰的怀里晕了过去。

  ++

  “轰……先生,你和绿谷先生是什么关系?”

  附近的私立医院里,年轻医生穿着白衣,手持病历夹问。

  “我是他的伴侣。”轰回答,而倘若一天、几小时之前,他还不会对“绿谷出久的伴侣”这一身份有如此自信,“……alpha伴侣。”

  “结婚了吗?”

  “没有。”

  “标记呢?”

  轰迟疑片刻,摇摇头:“……也没有。”

  早上醒来脑袋昏昏沉沉,之后又被迫真情流露,直到两人都冷静下来,绿谷就地昏倒之后,轰才发觉绿谷全身上下各处都烫得厉害。脸颊说不清是一直都红,还是哭过后变红的……总而言之,轰感到不妙后,立刻把绿谷送到了最近的医院。而绿谷目前还在病房里吊水,未恢复神智,但幸运是身体各项指标都没有异常。

  “我实话实说吧,轰先生。”得到轰的点头许可后,年轻医生一边说,一边用夹在胸前口袋的原子笔敲了几下病历夹,以示接下来话语的重要性,“如果不打算标记,也无法保证每次发情期都有性生活,那就好好提醒绿谷先生,让他在发情期一定必须及时注射抑制剂。”

  轰听医生一连用了几个强调词,紧张感一下子涌了上来。

  “标记后还好……标记前的omega在发情期,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比平时敏感脆弱,这是现代医学上得到过验证的事实。”医生翻开病历夹,在各项文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绿谷先生这次是因为发情期高峰的激素水平剧烈波动,缺乏抑制剂控制才会晕倒的……相关药剂我们已经用上了,如果没有问题就在沟通记录这里签个字,等药水打完,人醒过来感觉没事,他就可以出院了。”

  轰接过病历夹,在指定地方签上字。

  “我们会处理好的,谢谢医生。”

  “回去要做什么……不用再提醒吧?”

  没想到在医院还能得到如此露骨的暗示,轰怔了怔,然想起自己标榜出的身份,又下意识感到责任重大……

  他和绿谷出久互通了心意。这也意味着,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够阻挡他们的了。

  即使不是番,他也会和绿谷永远在一起。

  轰点点头,把病历夹交还出去时,男人嘴唇稍稍扬起……是如释重负的笑容。

  “我明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