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一点都不像是服务人员该有的。他也预料到这个馆里的人必定会比较高傲,只好态度恭敬地问,“请问怎麽样才能进去借书呢?”

  老绅士浅色的眼睛咻地一转盯住他,那目光让他周身发麻。半分钟过来,他得到了虽在意料之中但又抑制不了失望的答案。

  “这里不是让像你这样的人来的。”老人冷淡地说,那句话让他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藐视,他一下子有点激动,双手啪地按在了柜台上。

  “什麽叫做‘像你这种人’呢?我只是想来这里借书而已,这里就是让喜欢读书的人聚集的地方吧?我有个朋友很想来这里,所以我……”

  话说到这里,他已经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於是话便止住了,他有点不甘地揣紧了五指。他的话也因为一时间的冲动而说的有些错乱,语句里带了多少个语法的错误或者用词的不准,他都不得而知了。而那一边,却传来了报纸被放下的唦啦声音。

  “你是……日本人吗?”老者带着猜测的语气问道。他呆呆地抬起头来,然后呆呆地点了点头。接着,老人的眼中流泻出一些触动的光芒,表情也随之变得柔和起来。

  “日本是一个神奇而美丽的国家呢……”忽然发出的感叹让他无法回应过来,只见到老者摘下眼镜看去窗户上那些绚烂的光斑,如同回忆起一些难忘的往事一般,笑得悠长而温柔。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醒觉过来,自己的国籍好像让自己获得了一丝宝贵的机会。

  老人转过头来,重新戴上眼镜,看去他的脸上,已经减少了一些刚才的冷漠而变得和蔼,“想要办借书证的话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帮我做些事情……”

  他眨了眨眼睛,在听完老人家的要求之后,他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困难”。除此之外,他还貌似发现了一个事情。於是他想都没怎麽想,开口就问,“你是……馆主吗?”

  这回轮到老绅士愣住了,眼睛在厚厚的老花镜底下眨啊眨的,然后是一脸的吃惊。

  “年轻人,挺厉害的嘛……”

  “哈哈……”他乾笑几声,心情可没怎麽高兴起来。那个用来交换借书证的任务对他来说实在是有些勉强,可是为了帮G实现到这里来看书的愿望,他觉得自己很应该努力去尝试一下。

  这不只是因为G,更多的是因为他自己。

  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回答说自己很愿意去试一下。老人回以欣慰的笑容,表示非常期待他的表现。

  之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Giotto和G都发现雨月只要一有空,就会埋头在书本堆中写着些什麽。问他到底在做什麽呢,他苦笑地回答说为了训练读写能力, 尝试将一些日本名着翻译成意大利语。两位青年都同时呆掉半分钟,心里想的恐怕都是同样的——将蕴意深晦的东方文字准确翻译成表述易懂的西方文字,即使对专 业翻译师来说也是一件非常艰辛的事,更何况是这个半桶水。但两人究竟还是没说什麽,他们懂对方是怎麽样一个人,如果下定了决心的话,就绝对不会轻易动容。 有不懂的地方,雨月便拿着书本去询问Giotto和G,得到答案之后继续埋头苦干,常常都会弄得废寝忘餐。二人对他说不用逼得自己太紧,慢慢来的话也能逐 渐熟练起意大利语的书写,何必用这麽艰辛的办法。他咧开个感激的笑,说感谢他们的关心,自己以前太过懒惰了些,现在这样刚好能把进度赶起来。二人见说不过 他,也只能就此作罢。

  那一段时间里,他的意语知识可谓是突飞猛进,两位朋友都对他的高效成果而感到非常惊讶,Giotto在啧啧称赞他的时 候,G则拿起他翻译的稿子,看看纸张上温雅的笔迹,再看看他那疲惫的脸,然后把脸别到一边。他察觉到G的动作,在与Giotto交谈的间隙中,禁不住自己 眼角的馀光,不时扫去那位发尾微翘的男人身上。

  可他与对方的目光始终都没有相接起来。金发的青年有用稍微提高的音调来喊他的名字,他惊了一下问Giotto什麽事,Giotto那蓝蓝的眼睛看着他的脸,然后上下金色的眼睫毛合拢起来,笑得月牙儿一样弯弯地很好看。

  但Giotto却什麽都不说,就这样笑着,看着他。他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看与被看和不看的三人形成了一种微妙的格局,那样的气氛足足维持了一个下午。

  然后他发现,自从那次之后,G对他的态度似乎有所改变。虽然就算是平时,G对他的态度也没有怎麽样,从来都是不热情,也不冷淡的平淡态度。而之后的这些 天里,那种态度依然是没有改变。他之所以会觉得不妥,原因是他总感觉到近日那加在他身上的态度似乎多添了点东西,虽然他不能明确地表达出那是一种怎麽样的 感觉,但他能确定的是,他不喜欢现在这种情状。即使想向G问清楚,但是此时的他的确抽不出空来,只能忍耐着心中的那个忐忑不安的异处,坚持到图书馆馆长交 给他的翻译任务完成的那一天。

  这一天的分配下来的翻译任务终於在日落之前告一段落了。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去窗外时,视野已经被夕阳澄黄的光辉所占满。他惊觉是时候准备晚餐了,急急站起来想走上三楼,然而他却在走到一半的时候停住了脚步,身体侧向了房间的一个角落。

  G在书本堆中睡着了。

  有种犹豫霎时候铸住了他的一切思维能力,让他小心翼翼地转过身体、迈开小步,然后蹲下来,细看着对方入睡的脸庞。略显秀气的脸孔平日里就要靠那笔挺的眉 峰和严肃的表情来维持一种难以接近的气势,而现在的话,无论是细长的眉毛,还是唇角的弧度,都得以放松地舒展开来。於是现在在他的眼中来看,G真的很可 爱。也许是这少见的场景与平时的巨大反差让他会这样觉得,但无论如何,那一个印象的确是烙印在他的心上,并且着了迷一样,想将之尽量记忆起来。

  G的上身还是一件样式普通的旧衬衫,就连领带也看得出是用久了而色彩变暗的。可他认为这样的装束一点都不会影响这个青年的魅力。假如说Giotto是那 种自然会发光的熠熠生辉的宝石,那麽G就是那种经过雕磨和赏识才会特定状况下生光的原石了吧。这样看着看着,他不禁微笑了起来。这时,他看到G的腿上好像有什麽深色的东西。定睛一看,才分辨出那是Giotto的斗篷,那黑色的布在屋子的阴影下如同隐形,悄悄地为G保暖着。他浅笑而出,双手轻轻地拿起斗篷的领子,想要把它盖回到G的身上。然而就在衣服即将覆盖到G的肩膀之际,他的手却止住了。

  G的睡颜。

  Giotto的斗篷。

  怎麽越看越觉得心里头有点不爽。在迟疑了两三分钟过后,他把Giotto的斗篷拿开,然后脱掉身上的外套,把仍带着自己体温的衣服覆在了G的身上。

  G的睡颜。

  自己的外衣。

  这次怎麽看怎麽顺眼了。

  他自顾自地笑着,忽然发觉时间真的不早了,赶忙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带上房门,然后跑到三楼去弄晚餐了。

  在晚饭刚好完成的时候,他正想着二楼的G是不是还没醒来,Giotto就回来了。只见金发青年一上到三楼,看了他两秒钟,接着满脸疑惑地问自己的斗篷去了哪。他也看着对方两秒钟,然后指指一边的衣架子,Giotto的披风正挂在那儿呢。金发男子过去把自己的衣服拿了下来,抖了两下,又像狗一样嗅了两下,最后用意味难明的目光看着他一会,还是把披风挂了回去。

  “有什麽不妥吗?”他奇怪地问。

  Giotto的嘴巴抿得翘翘的,“有哦。只不过不是衣服的不妥而已。”

  他看着对方眯细的眼睛,不能明了那句话想表明的到底是什麽。

  那个时候的他不会去想原因还有后果。他只是顺着自己的想法,去做想做的事而已。而引发这件事的到底是什麽,还有这件事将会延伸出去的方向会是哪边,他都不知道,亦没有兴趣。

  只是单纯地,想为某个特定的人,去做特定的事情,如此而已。

  所谓的功夫不费有心人,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吧。并不是说以前在日本的时候他没有试过像这样的努力过,得到过的成就也远比现在的要大,只是那种存於心中的满 足感却来得比任何一次经历都要更充实地填满心房。虽然,出了点小意外。但是总体来说还是达到了他当初的期望的。看着走在前方活蹦乱跳的Giotto和安静 的G,他突然有点胆怯,不敢再一次进入到那个神圣的地方。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凭借着他的努力好不容易得来了两个借书证,现在却来了三个人。他不觉得自己 的身体中存在有自私这种成分,因为当初的他真的没有想到Giotto也会掺一脚进来。而事实上,Giotto要掺一脚进来也实在是太简单了。他也没有挑个 能够和G单独共处的时间,只是心中的憧憬都快要挤爆他的身体里,他迫不及待有带着点诚惶诚恐地把这得来不易的借书证放到G的手上,然后朝对方腼腆地笑。G 看着手里那无比珍贵的证件,双眼瞪大,接着肩头发起一阵战栗,而后眉间皱起,再而手臂垂了下来,最后嘴角弯起了个无奈而又感触的笑容。

  “你是笨蛋啊!”

  那一句话,说的尽是宠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