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胡拿人钱财,自然衷心帮他办事,他的歪门邪道终于派上了用场,他帮助边贺夺走了万家当家人所有的气运,转嫁到他身上,边贺有如神助,万家日渐衰落,意料之中,边贺很快就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而站稳脚跟的边贺,自然也能支付山羊胡比之前超出十倍的酬劳。
能拿钱拿到手软,为什么不要呢。
他已经半个身体都埋进黄土了,村子里的人也因为他而丧了命,他背负血债,早已注定要‘不得好死’,既然如此,在仅剩的人生中享乐才是正途。
反正死后,在去地狱的路上也有人陪他。
山羊胡将叶清初的灵魂禁锢在一个陶瓷人偶中,当做他暂时的身体容器。只要人偶不坏,他的灵魂就能一直安然无恙。
边贺已经等不及了,他迫不及待想看到叶清初醒来。
他光是幻想了一下他们以后可以一起生活,就高兴得直发抖。
可是让他们没想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叶清初的灵魂,无法进入谢桑言的身体。
山羊胡不会怀疑是自己的修炼不到家,他思忖片刻,总算明白了缘由。
“他的灵魂还未离去,”山羊胡手指点在谢桑言尸体眉心,道:“这孩子死之前有着强烈的求生意志,拥有这样坚毅的稚子灵魂,只要他还存在这世上一日,他的身体自然是无法趁虚而入的。”
“那有什么办法?”
“很简单,打散就是了。”山羊胡语气轻松。
“那你还不……”
山羊胡摇头:“法子虽不难,但现在缺的是时机。”
“时机?”
“身体迈入成年时的那一刻是最薄弱最好攻入的时机,也能更加有备无患。”
边贺愕然,“可他都死了!”已经死亡的人,一具僵硬的尸体,没几天就能烂成一滩腐肉,又要怎么支撑到成年?!
“死物当然会腐烂,但是,”山羊胡道:“有灵魂的死物可就另当别论了。”
边贺眉头拧起:“什么意思?”
山羊胡静默之下猛然抬头,直直望向半空中谢桑言所在的地方。
谢桑言自己都看不见自己的身体,他不知道山羊胡是怎么准确无误地发现他的。
山羊胡朱砂描金,在谢桑言的尸体上开始画东西,从头到脚趾,画上一道又一道奇形怪状的文字,当最后一笔落成,山羊胡把笔一扔,命令人去搬了一口缸进来。
瓷缸里面注满了黑色的液体,比墨水还要浓郁的黑。
山羊胡拿出一把短匕,直直扎入谢桑言心口处,按照匕首的长度,是实实在在扎穿了谢桑言的心脏。刀柄露在体外,山羊胡敲了敲缸身,道:“把他泡进去。”
几个男人听命,将谢桑言的尸体放进了缸里,他整个身体都浸泡在了那潭黑水中。
几乎是身体完全被泡进去的那一秒钟,半空中的谢桑言突然被一股大力强行往下扯,就如同脖子上套了一个无形的锁链,锁链那一头在缸里,将他直接拉了进去,他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像被关进了笼子里,无法有任何动作,也睁不开眼睛,完全逃脱不得。
“我将他的灵魂锁在尸体中,这具尸体便能照常生长,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只有等。等足了时间,当尸体养大到十八岁,在他成人那一日,拔出匕首,缸中所有符水都会顷刻间涌入他的身体,毁了他的灵魂,届时,我会将他彻底打散。”
“你的愿望到时就能实现了,”他对着边贺道:“无主的躯壳,谁住不是住呢?”
边贺紧紧将陶瓷人偶抱在怀里,闻言轻笑,极尽温柔地抚摸着它冰冷的面颊,道:“好。”
谢桑言就这样泡在小小的瓷缸里,被搬进了地下室,逼仄狭窄的方寸之地照不到阳光,没有光亮,也没有人声,只有他一个人,清醒地在黑暗中,等着‘那一日’到来。
他是个死人,是一具尸体,不需要睡觉,也不需要吃饭,时间对他而言是最充裕的东西,也是让他最痛苦的事情。漫长的等待犹如凌迟。
在这种看不到尽头的日子里,他唯一能自由支配的,只有自己的思想。
他要怎么熬过漫长的时间呢?
他开始将他人生中美好的事情都翻出来看,他先是想到了自己的妈妈,在她没去世之前,他也有过那么几年幸福的日子,但是很快这种日子就消失了。
再然后,他就遇见了那个小太阳。
那个叫晃晃的小太阳。
可爱,阳光,坚强,总是没心没肺地笑着。
只要和他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自己都会很开心。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爷爷不在了,他也不在了,他会不会又在偷偷地哭?会不会又被卢星平那群混蛋欺负?
他要怎么活下去呢?
他要受多少委屈啊?
又要流多少眼泪呢?
别哭,别哭。
我还在这世上,我还没有走,等一等我,我很快就会回到你身边。我不会死,我不能死,我要回到你身边。
晃晃,晃晃。
就这样一日又一日待在安静无声的世界里,某一天,他听见了轻微的脆声在撞击着瓷缸,有什么东西来到了他的身边。
那是一个陶瓷人偶。
人偶手脚僵硬,扒在瓷缸边缘,深蓝色的眼珠紧紧盯着缸中的人。
人偶张开了嘴,声音很小,模糊不清,但谢桑言听到了,它在喊:“小言,小言。”
是爷爷的声音。
谢桑言无法回应他。
叶清初被关在这个冰冷的人偶里,要独自来到这间地下室想来花了不少功夫,他也知道不能浪费时间,将自己脑袋中编撰了无数遍的话一一告诉了他。
“你不要担心,我不会让你有事,我会救你的。”
“我实在放心不下阿尧,请你自由之后,一定要帮我好好照顾他,你们两个要一起好好生活,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小言,你是个好孩子,是我连累了你,让你遭受这无妄之灾。这一条命,算我还你的。”
“不要内疚,也不要害怕,更不要放弃,一切很快就会过去的。”
“我没有未来,也没有来生了,请你将我的份一起收下,好好活着。”
“阿尧我就托付给你了。”
这段话像极了遗言。
事实上,也确实是遗言。
在谢桑言的尸体如众人所料长到十八岁时,他终于被捞了出来。几年过去,山羊胡更加瘦削了,但眼中的戾气还是那般浓重,边贺在他身侧,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陶瓷人偶,他轻轻按着人偶的手脚,仔细看去,那个人偶明显是在挣扎。
山羊胡把手放在谢桑言心口的匕首上,在匕首拔出的那一秒,疼痛仿佛带给了身为灵魂的他,谢桑言整个人好似都要被劈开。
山羊胡转动着匕首,他的灵魂被缓慢扯出了身体,谢桑言的身影显现在所有人面前,谢桑言握着扎在他灵魂上的匕首,竭力反抗着,山羊胡冷哼一声,动作又快了一些,就在匕首即将要彻底拔离身体中时,谢桑言发了狠,冒着要被撕裂的风险,朝山羊胡扑了过去。
山羊胡显然没有预料到有这茬,一时不察竟被谢桑言抓了个正着,匕首脱手,他被扼住了脖子无法呼吸。
因为窒息,他脸开始充血,哑着声音朝旁边观望的人吼道:“还不来帮忙!”
边贺蹙眉,思量片刻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陶瓷人偶,将它小心翼翼放在软垫子上,还用抱枕压住了它。
可就在边贺走了还没两步,山羊胡就自行挣脱了谢桑言,他险些被一乳臭未干的小鬼弄死,一气之下杀心暴起,不再浪费时间去拔那个匕首,而是反手执着一把桃木剑刺向了谢桑言,他打算速战速决,这一击若是击中,这小鬼的魂魄定能立即消散为飞灰。
但桃木剑并没有如他所想刺入谢桑言,而是刺中了一个突然挡在他面前的陶瓷人偶。
“——不要!!”
耳边响起边贺震耳的嘶吼:
“你在干什么!!”
陶瓷人偶逐渐碎裂,从缝隙中溢出星星点点的蓝色荧光,一个半透明的人影钻了出来,桃木剑从他的胸口穿心而过。
叶清初回头看了一眼虚弱的谢桑言,将他重新推进了身体之中,尸体失去外力支撑重重跌回了瓷缸之中,被黑色的液体淹没。
谢桑言失去意识之前,听到叶清初喃声说道:“小言,你会没事的。”
“……清初,清初!!”
边贺去拢地上的陶瓷碎片,叶清初淡淡看了他一眼,终于开了口:“别白费力气了,边贺。”
边贺抬头,双眼都沁了泪:“清初……一步,我只差一步了……”
叶清初神色异样,终是不忍别过头,不想看他:“我们差的……哪里只有一步?”他望着身边的瓷缸,道:“住手吧,放过这孩子,我死了,他也没用了,你不要再作孽了。”
边贺泪爬了满脸,陶瓷碎片将他的手都割开了,鲜血泼落,他无动于衷,歇斯底里咆哮着:“我只是想要和你在一起,我只是想要回到过去而已!这叫什么作孽?!我只是想你回到我身边,我就这一个简单的要求啊……叶清初!!”
叶清初置之不理,半透明的身体也渐渐消散在空气中,很快就要消失不见了。
边贺慌了,他抓着山羊胡的手臂,声色俱厉:“你快想办法!!”
山羊胡哪里敢告诉他,他刺出这把桃木剑时,就是打算彻底将谢桑言于一瞬间除掉,这一剑刺到叶清初身上,也是同样的效果。
没救了。
哪里还有办法?
山羊胡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边贺面色惨白如纸,他伸手来抓叶清初,却只抓住了破碎的一片荧点,但那一点萤点也很快在他指尖消散了。
没了。
什么都没剩下。
叶清初直到最后都没有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