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童犹豫了下:“奴才记得……是夫人。”

  夫人……?

  夫人!!!

  全场登时间一片寂静。

  这话就连老夫人孙氏也不可能相信。

  她面色发红, 怒目盯着书童怒斥道:“胡说八道!李氏怎么可能会做出这般的事情?”

  “大嫂绝不可能做这种事!”曹荃也是出口否认,随后在场的管事仆役们也是一样连连摇头,根本不相信书童说的话。

  见着两位阿哥疑惑, 曹荃拱手道:“两位主子不知, 大嫂和大哥乃是青梅竹马, 自小玩到大的!携手走过这么多年不说, 就是膝下无子也没有娶妾,恩爱有佳,这是咱们曹家人尽皆知的事情!更何况……”

  曹荃盯着书童, 愤恨的指责:“大嫂现在正在孕中, 又怎么可能会对大哥下此毒手?”

  “对啊, 四哥。”

  胤禩也连连摇头:“若是曹夫人知晓曹大人会中毒, 又怎么会去阻拦曹大人以至于受到惊吓,甚至于受伤?”

  “没错!”这一回应声的却是老仆曹三, 他从人群后面走出来, 盯着书童的双眸里充满了不信和怀疑:“你这小畜生!赶紧给我回话!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老爷的事?”

  “爹——爹!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儿子哪里敢做这等事?”

  书童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惊慌失措的连连摆手:“丫鬟!丫鬟!当时夫人的大丫鬟青黛也在的!”

  书童是曹三的儿子,也是曹府的家生子。

  他斩钉截铁说的话也让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之中。

  “若是真的是曹夫人所为……”

  胤禛缓缓开口:“可能另有原因。”

  面对众人的疑惑, 胤禛只是脸色沉重的使人将曹夫人的丫鬟带来,另一边吩咐孙之鼎核查药粉的成分。

  “……怎么会是鸦片?”只堪堪闻尝之后,孙之鼎怔愣在原处。

  胤禛和胤禩眼帘微垂——果然不出他们的所料。

  老夫人看着孙之鼎这般凝重的表情赶紧发问:“孙太医——我儿,我儿还有没有的救了?”

  “……不,只是。”孙之鼎沉思着。

  就在此刻一脸茫然的大丫鬟青黛被拉到了现场。

  看到药粉她半点疑惑都没有的点头:“这是舅家宽大爷送来的礼物, 老爷牙齿不好经常一宿一宿睡不着觉,只要抽了这个一整晚就能睡个好觉……咱们也请大夫看过,只是寻常的药物罢了。”

  “……宽大爷?”

  曹荃沉声发问:“是李宽?”

  李宽是曹寅小舅子李煦的同族堂亲,关系颇为亲密, 平时走动也很频繁。更重要的是他是李煦的得力助手,常年帮他做事。

  李煦是夫人李氏的兄长,和曹寅即是同学也是连襟,更因自小在康熙身边长大,情谊非同一般。再加上曹家和李家那是一支同气,怎么会无缘无故的下这般的毒手?

  在场所有人都陷入迷茫之中。

  尤其等大丫鬟青黛毫不犹豫点头应是,所有人更是迷惑不解。

  更重要的是这里面的药粉是……鸦片?

  对于鸦片,在场人还是知道得挺多的。止疼发热都有配置,不过量极少,更不会拿来放在鼻烟壶里吸食。

  百思不得其解的诸人最终什么答案也没想出,一个两个将目光转向陷入沉思的孙太医。

  孙之鼎久久没有说话。

  胤禛和胤禩目光转向这名战战兢兢的丫鬟青黛。

  青黛已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她满眼都是慌乱:“太太怕乱吃药不得劲,还特意使了家仆去药房里问过才用的……”

  “曹大人是为何要用?”胤禩开口询问。

  “老爷牙疼得厉害,常年累月都要靠抽鼻烟止疼。”

  青黛毫不犹豫的开口道:“老爷心疼太太,太太年初一查出孕事,就碰不得寻常的鼻烟,可是碰不了就没日没夜的疼痛,为了这件事太太和李家太太说了好几回,因此宽大爷才带了这新的药粉过来给老爷。”

  犹豫了下,青黛又补充道:“当时宽大爷还说这是他花了好大力气寻来的好物。”

  这的确是‘好物’。

  李宽特意送来的这一份礼物很快就获得了曹寅的肯定与喜爱。

  是有意还是无意?

  李宽是真心实意为曹寅找东西还是包藏祸心?

  还是只是被人利用,在其中还夹杂着什么?

  想到李宽和曹家的关系,就连曹荃也犹豫起来:“是不是这玩意引起的还不知道……奴才觉得李宽不像是这种人。”

  “因为止疼而一直吸食……这药常年吸食有否有好处或是坏处?”胤禛缓缓开口。

  “微臣……”孙之鼎眉头紧锁,陷入思考之中。

  突然间,孙之鼎的面色突变。他拱手对胤禛说道:“四阿哥,微臣想到一个传闻……能否试一试?”

  “试一试?”

  “……对。拿这药粉试一试。”

  在场诸人面面相觑,随即将目光转向面色苍白的老妇人孙氏。

  孙氏怔愣在原地,眼泪从浑浊的眼眶里滑落,半响她嘴巴蠕动,颤声说道:“……试试,试试吧!”

  孙之鼎应了声。

  他拿起鼻烟壶,小心翼翼的倒入一部分鸦片,随即捧着鼻烟壶朝着正院而去。

  在场所有人在迟疑一瞬之后,以胤禛和胤禩为首,所有人一个接着一个跟上了孙太医的步伐。

  书房到正院的距离明明不远,可这一回走起来却觉得这条路格外的漫长。

  更让人痛心的是。

  刚刚回转到正院门口,尚未走进大门就听见院子里撕心裂肺的怒吼声以及仆役惊呼的声响。

  孙之鼎步子微微一顿,随即再次抬步往里走去。

  胤禛和胤禩加快步伐追上前,和着孙之鼎一同走入寝室。

  寝室里的曹寅正在狂呼大叫,声嘶力竭的大叫,脸上的青筋一根一根的蹦出。

  癫狂的模样哪里看得出他清醒时的风度翩翩?

  跟随而入的老夫人孙氏捂住心口,呜咽一声。

  看着这般疯疯癫癫的长子,老妇人痛不欲生,眼眶发热随后止不住的眼泪一颗一颗落了下来。

  更可怕的还在后头。

  没有鼻烟壶曹寅是拼命发疯,而当他看见鼻烟壶之后眼里却是失去了其他东西。

  即使绳索死死帮助他的身体都没有任何的用处。

  他疯狂的挣扎着,死命的挣扎着,昏沉的眼眸里完全印不出其他人的身影,全身心都在那小小的鼻烟壶上:“给我——!给我!!!”

  他张开嘴,口水从嘴角滴落成长长的一条,用尽浑身力气将身体挪动着,朝着孙太医一点点挪过去。

  只因为孙太医将鼻烟壶稍稍凑近了点。

  甚至不用再尝试,所有人看着眼前这一幕都明白。

  这不起眼的鸦片粉,就是引发曹寅怪病的原因!

  孙太医面容沉郁。

  他当然不会将鼻烟壶给曹寅,而是退后一步决定将它收起来。

  可是下一秒,原本还只是小幅度挣扎的曹寅突然发狂的叫了起来,压住他的四个仆役不注意竟是让他挣脱开绳索。曹寅没有任何理智可言,疯狂的朝着孙太医扑去。

  孙太医被撞倒在地,闷哼一声。

  而曹寅死死抱住那小小的鼻烟壶,贪婪的深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的表情瞬间变得柔软下来。

  他瘫软在地上,如同烂泥般哼哼唧唧的傻笑着。

  痴痴呆呆疯疯傻傻的模样让老夫人孙氏彻底崩溃了,扑上前去声嘶力竭的哭喊着:“寅儿!醒醒啊!看看娘看看娘!”

  “赶紧把老太太扶开!”胤禩吩咐着。

  一帮婆子冲上前,扶着老夫人退下,而另一群仆役随后上前,七手八脚将曹寅压制住,用绳索死死捆绑送回床上。

  他的目光迷离,根本没有发现老夫人的存在一样,满眼里只有那鼻烟壶。

  老夫人绝望了。

  她呆若木鸡的瘫坐在地上,浑浑噩噩的任由着几个婆子将她小心翼翼扶出去。

  孙之鼎面容凝重。

  曹寅被捆绑着任然贪婪的吸吮着鼻烟壶,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挥手示意仆役将鼻烟壶取开。

  仆役们手触碰到鼻烟壶,甚至将鼻烟壶抽走之后,曹寅似乎才回过神。但是他理智全无,声嘶力竭哀嚎宛若野兽的表现让所有人的表情颇为难看。

  “孙太医……这不是只是普通的药粉吗?”曹荃浑浑噩噩的发问,浑身冷冰冰的。

  “这的确是普通的药,又不是普通的药。”

  孙之鼎手指揉捏着药粉,面带肃容:“这鸦片又陈阿芙蓉,在宋朝印发的《开宝本草中》将其称为罂粟,能镇静止痛,乃是常用的药方……”

  “常用的药方?那就不是毒物了?”

  曹荃顿时欣喜若狂,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孙之鼎:“孙太医,这应该如何治疗才好?”

  “……不,是本官失察。”

  孙之鼎颤声说:“下官……的确在闲谈杂书上看到过前朝崇祯皇帝期间,夷人将烟草传入中原,随即因为泛滥过快过广而遭禁止,但不少人当时便以抽吸鸦片代替……却频频有上瘾以至于瘦削吐血而亡的案列。”

  “至于治疗的方案。”

  他看着曹荃满是期待和渴望的目光,痛苦的将头撇到一边:“曾有言道:除去杀掉吸食鸦片者,否则根本无法让其戒除恶习!”

  曹荃宛如被雷劈到一般呆滞立在原地,更不用说老夫人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她眼白一翻,生生的昏厥过去。

  “老太太!老太太!”丫鬟们惊叫着。

  曹荃反手抱住老夫人,又是渴望又是哀求的注视着孙之鼎:“孙太医……孙太医……您得救救大哥啊!”

  “下官定然会拼尽全力。”孙之鼎沉声回答。

  他赶紧示意嬷嬷们把情绪忽变的老夫人送走,又使人将曹寅的嘴巴堵住以防止他咬到舌头。

  等到曹寅再次镇定下来,他才是满脸愧疚朝着胤禛和胤禩说道:“微臣这就同两位阿哥一起去面见皇上!这鸦片威力如此可怕……只怕是在这江南各地已经流行起来。”

  对,这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想到这里,胤禛和胤禩也没有时间为曹寅叹息,他们回头看了眼那还在嚎叫的曹寅,同时说道:“立刻出发!”

  当胤禛和胤禩将此事禀告给康熙之后,康熙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他第一时间再次前往曹府,仔仔细细观察了陷入疯狂的曹寅:不提此前尚在京城时的模样,就与前几次来给自己请安时都相距甚远……

  孙太医身为太医院院使,都根本没有把鸦片放在眼中,而其他人甚至把鸦片还当做宝物……若不是曹寅事发,只怕这鸦片之害要传遍大江南北才能得知。

  想到这个可能性,康熙简直心惊胆寒。

  尤其是李宽,身为内务府官员——

  坐在曹府大厅上首,康熙沉声吩咐侍卫立刻把李宽抓捕归案,又将身为江苏巡抚的纳兰性德和李熙寻来,就药粉重重丢在两人眼前:“这鸦片,在江苏各地都有流行?”

  纳兰性德惊疑不定,上上下下翻看数次:“奴才见过此物……正是子清给奴才的。”

  康熙面色骤变:“他什么时候给你的?你有没有碰过?”

  “一个多月前。”

  纳兰性德细细回忆随即回答:“只是子清回头就突发怪病,这药粉也被奴才随手放在书房里并未使用。”

  康熙松了口气,纳兰性德不知道那或许情况并未有他们想得这般程度。

  但是还不能放松警惕。

  眼见着李宽还没被送到,康熙焦急得索性使人将曹寅的夫人李氏带来。

  曹寅的病竟是因自己而起,让李氏频频崩溃。

  她彻底已是没了人形,痴痴呆呆喃喃自语,竟是被人硬生生放在软塌上抬到康熙眼前。

  瞧着李氏凄惨的模样,康熙有无数的怒火此刻也无法迸发,剩下的唯有叹息以及油然升起的警惕:若是不注意的话这样的悲剧或许会再度发生。

  他目光沉郁的盯着李氏:“说——这药粉是你们从哪里得来的。”

  李氏呆愣愣的,丫鬟推了她好几下,她才回过神:“这是妾身族里的人送来的,听闻止疼又能让人打起精神,老爷才拿来试试看……他和妾身说,他和妾身说效果好……好得很……”

  没说两句话,李氏顾不得是在康熙的面前,瞬间崩溃得大哭起来。

  这般的情绪哪里能再问,康熙使人将她送回后院安置,又叮嘱太医们照看李氏,定要她安然无恙的生下这一胎。

  最后目光才扫向被抓来时一脸懵圈,此刻听闻消息之后满脸呆滞的李宽:“这是从哪里来的?你为什么给曹寅?”

  “皇上——这不可能啊!”李宽一脸崩溃。

  见他还不信邪,康熙大怒之余更是使人将李宽压到曹家正院去,让他好好看一看被他害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曹寅!

  半个时辰之后,重新回到大厅的李宽已是面无人色,跪倒在地的第一句话竟是:“求皇上救救奴才!!!”

  康熙:……???

  朕要的是你给个交代!

  可万万没有想到,李宽的情绪更加崩溃了:“奴才……奴才也在吸食鸦片啊!!!”

  别说康熙傻了,就连旁边围观的阿哥们也是傻了。

  李宽凄凄惨惨的哭喊着,看这样子曹寅是把他吓得不清,慌了神不说甚至都有点要尿裤子了!

  听闻这个消息,康熙腾身而起,一边吩咐侍卫将孙太医请来,一边亲自盘问李宽:“你这药粉是从哪里得来的?”

  “……是……是族里的人送的。”李宽立刻回答道,只是瞧着他鬼鬼祟祟左看右看的表情都知道这是谎话。

  送的。

  看着李宽的表情大约是送的人情或是贿赂。

  康熙心里一沉。

  孙太医匆匆赶来,不多时被确诊抽吸鸦片的李宽也被关押起来。

  顺着他提供的线索往下查。

  几经周转,药粉的源头被指向江苏城里一家名为东印度公司的夷人店家。

  他们在工商局登记过,在江南乃至福建等地都开办着洋货行,专门销售一些稀奇少见的东西。

  从几地传来的消息来看:身为药品的鸦片,并不在他们被许可销售的范围中。

  那他们怎么会拿出鸦片,又为何会辗转送入曹府中?

  胤佑借由偷税漏税名义派遣税收人员前往各地,在官府的协助下统一查封东印度公司,随即从里面查抄出总计近万斤的鸦片!

  数量最低的为江苏城里的鸦片,只有百余斤,最多的广州府被查抄出五千斤的鸦片!这个数量已经远超正常药用的数量,康熙得到消息心猛地下坠。

  曹寅的病状已经告诉诸人,只要停用数日便会出现戒断反应。

  在那些夷人们疯狂的叫嚣下,康熙不容置疑将他们全部关入大牢,同时下令各城各府将有异状、疯狂发狂者皆行抓捕。

  康熙三十一年五月初一至五月三十,各地各府县共抓捕近五万余出现戒断反应的民众。而这些人中,平民百姓极少,大多为八旗勋贵以及官员富商子女。

  顿时,此事引起全国上下数不清的愤慨之声。

  被逮捕的东印度公司人员毫无例外皆被斩首示众,而其余和此事无关东印度公司的外籍人员被立即驱逐出境,中国雇员被一一审问核实后部分放归,一部分入狱。

  当然,东印度公司还不肯罢休。

  在所属国的支持下,他们竟是组织船只气势汹汹在海上威胁起中国商船,叫嚣着没有他们的允许,要让中国所有的海上交易都变成泡沫!

  康熙重重一掌拍在桌上,被这些夷人的不要脸惊得勃然大怒:“这些夷人——!朕非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