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康熙目光直直的盯着胤礽, 平静的将茶盏搁在御案上。
东暖阁里寂静无声，梁九功朝后退了两步，其他宫人更是低垂下头紧紧盯着脚背, 纯当什么都看不见。
康熙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让胤礽浑身寒毛倒竖，顿时心中暗暗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一口将这件事包下。
但是事已至此难不成现在还想要后悔一步吗？这俨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胤礽深深吸了一口气, 又将最后一句话重复了一遍：“儿臣发现, 内务府上贡的望远镜并不是西班牙人所上贡的。”
“朕问的不是你这句话，而是上一句。”康熙淡淡开口。
上一句？
胤礽嘴里泛起苦涩, 心里更是重重一颤, 硬着头皮开口：“这……这望远镜乃是儿臣以及兄弟们所办理的玻璃工坊里出产的。”
咣当。
康熙一掌拍在御案上，身上的冷气让胤礽瞬间跪倒在地, 不敢直视康熙的面容。
他冷冷注视着胤礽, 半响才抬眸看向梁九功：“去！把那群小崽子给朕唤来！朕倒是想问问清楚嗯——朕是缺了你们吃食还是用具, 非得一个个蹦出去做生意不成？”
“汗阿玛！儿臣并未——”
“闭嘴！身为太子，你有没有想过勤勉向学才是现在你最应该做的事？偏偏玩物丧志，把心思全部投注到不该投注的地方——”康熙盯着胤礽，打断他的话便是毫不犹豫的一通训斥。
当然，胤礽眼眸里闪过一丝委屈和受伤也统统纳入康熙眼中。
但康熙明白这并不是对胤礽心软的时候, 正待康熙整整思绪正准备继续往下说，东暖阁的大门却是咣当一声打开。
几个小阿哥满是义愤的冲了进来：“汗阿玛！这件事是咱们一起出的主意, 您要骂就骂我们吧！”
“没错，儿臣也有份！”
“还有我！”
闹哄哄的殿内，瞧着你一句我一句的阿哥们, 康熙眉眼间也闪过一丝惊愕。
虽然胤礽说的是自己和其他阿哥……可是康熙自觉顶多是胤祉或者胤禛几个。
现在瞧着满屋子乌泱泱的人头, 竟是从大阿哥到十阿哥都包括进去。
康熙眉眼间闪过一丝惊讶以及喜悦, 但这些情绪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这样更是不得了, 一群小崽子竟然敢齐齐背着自己做事？
尤其是里面浑水摸鱼的那几个更是让康熙下意识的虎起脸庞。
比如胤禟嚷嚷着：“汗阿玛！不是儿臣们不愿意把这事交给您, 您说兔兔养殖场，一年赚了多少钱？好歹给儿子一分利吧！”
“还要儿臣的蛋糕店，连蛋糕都没得看到！更别说小钱钱了！”胤禩也在附和着。
两个小家伙一打开话筒，所有阿哥们都开始点头，并且齐齐抬眸注视着汗阿玛：“没错没错！”
康熙险些被眼前一双双饱含指控含义的眼眸给气笑了。
没错的意思那就是朕的错喽？
一根青筋蹦上了康熙的额头。
“汗阿玛，若是您不那么剥削，儿臣们早就把这件事告诉您了。”胤禩继续补充。
“没错没错。”阿哥们点头如捣蒜。
两根青筋、三根青筋、四根青筋……
康熙强忍住恼怒，咬牙切齿的盯着这几个小兔崽子，牙齿磨得嘎吱嘎吱作响，眼见着下一秒就要发作。但是最终这股怒气却在环视周遭，眉眼间均带着担忧的阿哥们一圈之后骤然消散，康熙扶额轻笑起来，随即又大笑出声。
汗阿玛……疯了？
别胡说八道！
可是这样大笑……
汗阿玛英明神武，不会发疯的。
几个阿哥交换着眼神目光，对眼前的情况颇为不知所措。
一时间，整个东暖阁内除去康熙的大笑声外什么声音都没有，阿哥们惶恐不安，如同小鸡般凑成一团，紧张兮兮的看着康熙接下来的反应。
不过……汗阿玛也拿他们没办法的吧？
呵呵，开玩笑呢！
瞧着康熙的笑声停止，重新恢复面无表情，又双手交叉托在下巴上，直视着诸多阿哥们。
所有人同时咽了咽口水，总觉得来者不善啊……
康熙有很多话想问，却一时间不知道应该从哪里问起好。
他想了想抬眸看向胤礽：“聚宝斋的后台是谁？你们走的是谁的门路卖的？”
“……儿臣，儿臣。”
胤礽还试图反抗，但很快在康熙的注视下失去了抵抗心，温顺老实的回答：“索额图和纳兰明珠。”
索额图和纳兰明珠合作？
康熙微微一愣，不得不用异样的目光扫视着胤礽和胤禔，心里一阵阵的宽慰。
能知道让这两混蛋一起主持，说明两个孩子私底下的讨论和套路定然不会少，这点上面康熙还是颇为满意的。
“那你们的技术呢？是从何而来的？”康熙沉吟片刻继续往下说道。
关于玻璃制品大清自然也是有的，但是质地薄脆很难做出厚度更难应用，只能作为装饰品，更好的望远镜不得不从夷人手上取得也是常事。
康熙自然对这样的情况并不满意，可是工部数年来竟是没有一个研究成果，也不得不捏鼻子……
“等等。”
还没等到阿哥们回答，康熙皱紧了眉梢：“难不成是传教士……？”
“才不是，这些东西都是咱们研究出来的！”
胤禩直跳脚一边抗议：“我们的确看了不少传教士送来的杂书，但是真正技术配方，各种材料的配比是我们自己一点一滴的计算出来的！”
“是啊，汗阿玛，那些传教士可是精怪的很！”胤祉板着脸。
和忙于学习政事的胤礽以及更粗枝大叶对细巧活不上心的胤禔，虽然有能力但是想偷懒摸鱼的胤禛和胤禩几个不同，性格细腻稳妥的胤祉最终选择承担起身为兄长的责任。
和传教士的交涉，实验的登记和操作大多都由他以及胤祚进行操作。
对于传教士的做派，他和胤祚自然也是清晰明了的很。
“哦？你这是什么意思？”康熙笑容收敛，双目直直盯着胤祉。
“汗阿玛有读过《马丁·德·拉达札记》么？”
胤祉面色沉重，得到康熙颇为疑惑的摇头之后沉声道：“在里面介绍的是吕宋人岛屿上的修道院神父以及随从在福建等地的经历，他们称中国为全世界最富饶的地方，详细描述金银绸缎，各色奢侈宝物，但里面不少话语却和另一本书里颇为相似。”
看着康熙眉心逐渐缩紧的模样，胤祉也不打哑谜，继续往下说：“前朝的意大利传教士玛利窦曾书写中国札记传遍整个西欧国家，里面批评我们中国人夜郎自大，固执己见，不屑于从外国人的书籍里学习任何知识，也不相信他们的科学和文化。”
康熙脸色黑沉沉的，刚想呵斥就想起里头玛利窦对中国人的形容，脸庞青紫交加。
“但是……汗阿玛，儿臣们和传教士交谈时发现我们制作瓷器、纺织品染色、白铜以及焰火之类的东西，却早就在咱们不知不觉的时候被传教士偷学并传回了自己的国家。”
康熙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击起来。
胤禔顺势补充：“汗阿玛，去年与噶尔丹一战之中，他们所用的枪械甚至已经跟得上咱们这边的武器。”
这一点是被安亲王岳乐所确定的。
他因遭受枪击重伤，连绵在病榻上数月，今年年初才在军中身亡。
为了这件事，康熙还大为震怒，发话要求工部研究新式火器，到如今好几个月了却是半点消息都没有！想到这里，康熙就觉得憋着一股子气。
“汗阿玛。”
胤礽抬眸注视着康熙，沉声开口：“汗阿玛，当年南怀仁污蔑戴梓，致使工部再无汉臣敢研究军械兵火——传教士们，不！应该说这些夷人所在的国家，不得不防！”
他一双眼睛烁烁发光，落在康熙心头让他忍不住回想起刚刚登基时自己的意气风发、披荆斩棘时的踌躇满志。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老了，竟然没有了以往的冲劲，想着稳妥便好。
康熙目光流转，片刻后望着紧张的儿子们登时哑然失笑：“行了！朕和你们说说道理，你们啊……倒是开始对朕说道理！不过一个戴梓罢了，朕明天就把他从辽东唤回来！”
一干阿哥大喜过望，齐齐谢恩。
不过谢恩归谢恩，批评归批评。
康熙话题一转又重新回到玻璃工坊上：“既然你们有了别的心思，自然没有功夫管理这玻璃工坊了，朕看着就由朕来帮忙吧！”
阿哥们：……？？？
“汗阿玛……不是应该先处理内务府吗？”胤礽小心翼翼提醒。
“哦，内务府的事情啊。”
康熙笑吟吟地开口：“其实朕早就知道了玻璃工坊是索额图和纳兰明珠共同开设的，所以想诈一诈你们罢了。”
康熙顿了顿，又扬起了一个笑容：“只是朕没想到，你们还给了朕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胤礽等人骤然瞳孔紧缩，眼眸里闪烁着收到欺骗时的惊讶和愤怒。胤礽忍不住开口：“内务府所为都是假的？”
“当然不是，只是朕正愁没有一个办法去好好整顿下内务府，而你们这一回刚好提供了这个机会。”康熙咧开嘴，露出一个爽朗的微笑。
八颗雪白的牙齿微微发光，而阿哥们的心却沉入水底。
可恶的汗阿玛！！！
所有人齐齐愤怒的盯着康熙，但这些嘛康熙纯当看不见。
既然你们研究了这么多，学了这么多。
很好，那就统统开始干活吧。
帮助胤礽和胤禔干活的索额图和纳兰明珠？
两人稀里糊涂的，当天就被一道圣旨官复原职，该干嘛继续干嘛去。
玻璃工坊的账本和财政收入统统充公，就连工厂也只留下一地鸡毛，所有设备人员外带家属被统统给打包到了皇家用地，严禁他人进出。
至于内务府自然不会被康熙给错过。
正愁没机会整顿的康熙，那是从上到下将内务府狠狠梳理了一通，光是贪污受贿者排成长队那就有三里地之远，小惩大诫一番，康熙的小金库可是丰满了不少。
当然身后倒下的是痛哭流涕，嗷嗷叫唤的儿子们，这点被康熙直接忽略了。
没给你们一个欺君之罪已是朕宽宏大量，你们还想要别的？
康熙原本想转身离去，后来又想想不对。
他转身看向这几个哎哎叫唤的小崽子，沉吟着开口：“你们还研究出来什么？让朕看一看。”
要是有用的就直接拿走好了。
他脸上明晃晃写着的意思让阿哥们难以置信，险些当场心肌梗塞，一个个直接猝死给你看信不信！
阿哥们：……我们不敢说自己是不是人，但是汗阿玛……你是真的狗（微笑）。
他们面无表情的看向康熙，眼眸里的呆滞和不信，以及随后涌上来的愤怒让康熙不由自主的咳嗽两声：“朕像是那种不问青红皂白就抢东西的人吗？”
阿哥们：……
汗阿玛，您能拿个镜子先照照自己的脸吗？瞧这脸，都大得可以撑破整个东暖阁了。
胤禩张口结舌，憋了半天他还是憋不住了：“汗阿玛。”
“嗯？”
“你以前说儿臣是财迷，儿臣那全然是像您的。”胤禩指出问题。
“……”
康熙咳嗽一声，没好气瞪了眼胤禩一眼，厚脸皮的摇头：“朕要养这一大家子，可不容易。”
胤禩面无表情，甚至还呵呵笑了两声。
不过康熙假装没看到傻笑的笨蛋胤禩，转头期待的看向胤祉。
说起来这小子也十二岁了，是可以派的上用场的人了，若是有好主意，就把他……
胤祉打了个激灵，猛地一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