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文野陀太威尼斯海岸>第28章 笼中鸟的梦乡

  【八十九】

  线索因为辻村局长的死亡而中断,整个横滨的信号也被严重干扰。他们不得不兵分两路,把对福地樱痴的怀疑紧急告知侦探社全体成员。坂口安吾在病毒雾气里戴好防护口罩,聊胜于无。

  “泉镜花,实话告诉我,那个混蛋太宰还活在世上么?”中也突然出声问道。

  中原中也已经二十岁,睁开眼睛的时候还能感受到栩栩如生的仇恨。可是想要守护的人和想要复仇的人已经不在,新的时代不再需要战场上的英雄,只是需要守护。

  “活着,”泉镜花在中也干部的威严下不敢说谎,“只是不知道现在会不会……”

  “我去把他带回来。”中原中也把帽子摘下来塞给坂口安吾,露出吸饱了阳光的橙色发丝,月光下柔柔的卷发像是悬铃花抖落露水,谁又会不守候星海的承诺?被那双眼睛看一眼就相信了余生。

  “如果说这是涩泽龙彦搞的鬼,那么他一定就在横滨的某个高处,”坂口安吾皱着眉头,“外面都是带着病毒的湿润雾气,凭涩泽龙彦自己做不到这么短时间布局。几年前的龙头战争事件中他就曾经依靠过死屋之鼠的力量,如果这次依旧选择和费奥多尔合作,太宰也许就在他不远的地方。”

  “要起风了啊。”中也答非所问的说道。

  他随手摘下黑色外套披在镜花的头上道:“别着凉,如果是太宰那家伙,一定会非常担心你。”

  镜花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去拉中也的手,却被对方轻巧躲开。

  “眼镜教授,我不管你是从哪里得知这些消息,推测出来也好,还是盗取了什么机密也罢,太宰把你当成他唯一的朋友,你只需要告诉我,用什么方式可以接近太宰,过后我自然会找你算账。”中也扯着坂口安吾的衣领,那双星空一样的眼里锋利的目光像是穿过了远古时代的火种。

  “想把太宰带回来的心我不会输给你,”安吾反而释然,“但是你也得回来,我不愿意去和死人争夺心里的地位,活着才有幸福的权利。”

  中也点点头,安吾嘱咐两个女孩子去侦探社避难。爱伦坡曾为侦探社留下一架战斗机,现在用来拯救太宰,也算是物尽其用。

  若是不能遇见意识清醒的太宰,中也无法孤身一人在那个建筑物中找到出口,再强的人也只能作困兽之斗。可是对于中也来说,多少次都好,他做不到放下自己的生死搭档独活。

  坂口安吾自知拦不住他,驾驶战斗机靠近建筑物以后,目送着中也奔赴战场决绝的身影,反光的镜片后是羡慕的眼神,他也想不顾一切的守护,现实却让他只能一次次放下感情而考虑全局。

  比如现在,安吾就必须去寻找到那个救出中也的未知数,拥有绝对头脑的解谜师京极夏彦。

  他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只能尽全力去探究这个充满变数的人。

  此刻,京极夏彦沉默地面对着箱根山的一处隐秘景致。

  这里是一处断崖瀑布,水流不停拍打在他的身上,熙熙攘攘扑过来的水声驱散孤独和彻骨的寒意。

  他和乱步并不熟悉,只是觉得他终结了一个对侦探社来说无比重要的人,而这种无依无靠的感觉近乎于将他吞噬。

  这人世间太过于平安幸福,喜欢和被喜欢都来得轻而易举,天长日久不知珍惜也是情理中事。

  只是有的人天生就很难喜欢上谁,有的人又可以坦然的爱着除自己之外的所有人。最怕的是在人间行走,拿着一份孤苦无依的情感,又不知该赠予何人。

  就像是战争胜利回乡的英雄,一心期盼着和爱人的平安幸福,怀着炽热的心走进爱人的故乡,所有人却都告诉英雄,这里根本没有那个姑娘,从一开始她就不存在。

  这是一个绚烂迷离的玩笑,京极夏彦带着一份刻骨铭心的情感坐在轮椅上足足两年,直到他的护理人六藏少年追上一个美好的少年,才隐隐有种“这世间不是孤身一人”的欣慰,那个金发的少年身上有黎明的气息。

  可是辻村局长对京极夏彦说了谎,她说那个京极夏彦在意的少年名叫绫辻行人,还编出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骗他是绫辻行人亲手杀死了京极夏彦的挚爱。

  那个恶魔的声音告诉他,京极夏彦应该复仇,应该消除心里这一点懦弱。

  现在的京极夏彦再也没有了软弱,这人间也没有了色彩,在乱步的描述里,绫辻行人才是他苦苦寻找的爱情。

  而京极夏彦为解救中原中也潜入公职机关特务课的时候,在特务课的人事科了解到,作为死刑执行人的绫辻行人,多年来的案件从未有过任何的偏私,维护着司法对于死刑的判决,行动力强又身手不凡,其手下也贯彻绝对的正义,像是一柄横滨的利刃,更是横滨政府机关公信力的延伸。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份安稳的背后,天才的双手沾满了鲜血,绝对的正义太过耀眼,就成为令特务课的高层坐立难安的心头刺,横滨的历史血债累累,谁又能做到毫无罪孽?

  那又是谁把绫辻行人带到横滨加以保护,使其多年来未曾被辻村局长暗害?

  京极夏彦看着悬崖底部雾蒙蒙的水汽,他早就该知道,那个能保护绫辻行人的力量并不是一直都在,而想要暗害行人的人太多。

  首先,把行人带到横滨的人,正是保护他的人。而在十四年前,辻村局长从特务课第一把交椅卸任,走马上任之人为福地樱痴,巧合到不能再巧合。

  其次,能做到压制天才绫辻行人的对手寥寥无几。京极属于出其不意加上绝对的体术优势,身体本能的反应就足够战胜行人,而其他人连近身的可能都没有。所以当初让京极夏彦在特务课疗养接受监视的人,一定不希望他阴差阳错伤害绫辻行人。

  最后,行人的终结必须符合的条件,要有京极夏彦,要避开保护者,还要创造行人孤立无援的环境……

  他握着行人用惯了的小烟枪,轻轻吸了一口,冷清的薄荷气息让他难以克制地咳嗽。如果真的是福地樱痴在保护绫辻行人,这位特务课的最高层长官究竟是出于什么立场,为什么他不能一直保护行人?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京极夏彦的头脑中闪过,如果特务课的角度来说,对绫辻行人利用之后就处理掉,才是利益最大化,刻意的保护反而会令人觉得欲盖弥彰,所以这位福地樱痴竭尽全力为行人排除了所有危险。

  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超脱于对特务课的考量,十年前的病毒泄露事件问题出在特务课,而福地樱痴没有省时省力的直接控制绫辻行人,反而煞费苦心把他送往中国和西欧执行任务,再送进美国西点军校培养并在短时间成为超一流特工。

  如果是出于更深层次的目的,那么在这种保护下,绫辻行人不该不受控制的同侦探社成员成为至交。

  只可能是出于个人情感。

  根据乱步的描述,绫辻行人从未见过福地樱痴本人,和特务课唯一交流的渠道只有通过坂口安吾。

  而京极夏彦了解到的坂口安吾,从未对绫辻行人有过太多的私情,那也就说明福地樱痴对行人的个人情感是一个连同组织都要隐瞒的秘密。

  福地樱痴的身份一定另有隐情,但是对绫辻行人的这份私情却成了京极夏彦心头的阴霾。

  十四年前,绫辻行人、福地樱痴、江户川乱步、黑袍男子……京极夏彦瞪大了眼睛,当年救了乱步的孩子正是行人,乱步和行人都是威尼斯计划在十四年前实验的幸存者。

  京极夏彦把推理的结论发送给乱步后,把手机扔进了瀑布。

  冥冥之中像是有某种力量推动着这一切的发展,若是行人还在,他倒是有兴趣去做这个亏本买卖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但他可以肯定,有个缜密的头脑,远远超越了威尼斯计划,指引着这个世界的前进。

  接下来活着的意义只剩下守护见崎鸣和太宰治,瀑布吞噬了老人的喃喃低语。

  【九十】

  天人五衰的总部位于莫斯科某个建筑的最高点,近代百年的光阴化作尘埃,烙印成白底黑顶的巍峨建筑群里一点伤痕,流年仿佛不曾被遗忘,记取于古老雕刻洞悉一切的眼或是洋葱头教堂某个沉寂的转角处。

  隆重华丽的庞大建筑,浓墨重彩的人为艺术气息曾让果戈里一度无所适从,这里的一切和他生长的那个向日葵开满山岗的国度背道而驰。

  果戈里从几年前叛逃天人五衰之后,就极少被安排必须外出执行的任务,在重重的高楼和华丽建筑之间被迫留守。站在五彩的玻璃窗前,青年像一只失去了自由的飞鸟,在无数个体制内的组织中辗转潜伏,果戈里已经是身心俱疲。

  每个城市背后的组织都是如此,为了一个所谓的目标,不断的压榨基层和扩大规模,没有人会记得这个组织曾经许诺给人们什么利益,为了内部斗争获得地位,不惜和一个来路不明的组织合作。

  死魂灵,就是这样在一个个腐烂的灵魂上生长出来的死亡之花。组织中被清洗掉的死者被冒名顶替,堪称诡谲的手法恰恰需要利用人类最后的一点良心。

  人这种生物都是一样的,能力相似起点差不多的情况下,放任嫉妒生根发芽,冲昏头脑之下,就会背叛誓言,承诺,甚至是信仰,而回过神来的时候,真心悔过之人寥寥无几。

  果戈里就在这样的一个个组织之间穿行,他的潜伏天份和人格魅力决定,这位来自于乌克兰的青年就是为了黑手党而生,他得天独厚的才华在整个地下世界都是无可替代的,发生在横滨的主战场风云异动,又是果戈里被留在了天人五衰本部。

  “您的咖啡,”西格玛带着漂亮的笑脸走进来,“果戈里先生,已经是下午茶的时间了,您一直不喜欢和我们一起吃午饭,我带了一些过来。”

  “谢谢西格玛,放在那里吧。”果戈里没有什么胃口,他对于所有的组织都已经厌倦,这种厌倦甚至上升成了生理反应。每每天人五衰内部勾心斗角,果戈里都会觉得食物难以下咽。

  西格玛却还是个单纯的孩子,在自己的培养下变成了举止优雅意气风发的美好少年,他自然是不懂其中的阴谋算计,甚至是在费奥多尔面前也能坦然的欢笑,自然而然的相信费奥多尔不会伤害他。

  “我陪果戈里先生坐坐吧。”西格玛微笑着端起珐琅彩金器的咖啡壶,白色丝绸手套折射出日光的辉煌,背离着阳光勾起嘴角,仿佛是乌克兰童话里走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神明。

  他只觉得窒息,长时间未进食导致的低血糖在果戈里的视线里添加了许多幻光,晕染成漫山遍野的向日葵才有的色彩,仿佛看到故乡勤劳的人们抱着这太阳一样不朽的花朵,笑声直传到山岗的另一边。

  耳边传来西格玛的惊呼声,果戈里才意识到自己又被费奥多尔算计。

  那个该死的死屋之鼠首领早就知道果戈里在这种独自留守的情况下会有提防而不愿意进食,特地选择了将麻醉气体释放在其他起居室。能够缓解药性的气体只存在于餐厅和食物,果戈里吸入的麻醉剂足以让他无法离开天人五衰总部。

  “我没事,”果戈里静静躺在西格玛的腿上,“黑手党是不会放我走的,从一个组织到另一个组织就是我的命运,只要我的才能还在,就无法得到自由。”

  西格玛眨眨眼睛,他听不懂,果戈里当然也不指望他能听懂。西格玛像一张白纸,对他来说世界上只有善恶之分而不存在灰色地带,喜欢就直接表达,不喜欢也会礼貌拒绝,这份干净几乎成了果戈里关于自由的最后一点念想。

  离开黑手党,摆脱被操控的命运,他会遇见好多个像西格玛一样的人。

  可是他和西格玛都被人利用,像是怀抱着黄金走过大街的幼儿,也像是道德之心执掌杀戮的利刃,真实的情感和正直人格都不被允许,果戈里的血管里都流淌着黑手党的印记。

  “果戈里先生想离开这里么?”西格玛流露出不符合阅历的悲伤,“带我一起走,不然果戈里先生会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多可怕啊!”

  “我走不了,”果戈里伸出手去摸西格玛的脸颊,“之前有一次我想离开,被费奥多尔告发,说我是个背叛者,除了天人五衰我无处可去,神威还在我身上安装了定位器,西格玛,我是那个捉迷藏输了的孩子。”

  他摘下眼罩,金色的眼瞳里凝结了白桦树投过的阳光,漫山遍野的向日葵在微笑,可是一道骇人的伤疤破坏了这绝色的清俊容颜。

  在果戈里惊讶的目光中,西格玛把果戈里放在地板上躺平,郑重的亲吻了那象征着束缚和黑暗的伤疤。

  一定是低血糖和费奥多尔的剧毒,不然果戈里怎么会头晕得更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