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文野陀太威尼斯海岸>第26章 各自的勇气

  【八十一】

  泉镜花在大腿内侧绑好一排特殊pvc材料制作的匕首,在中岛敦担忧的目光下依次谨慎穿好端庄的的黑色振袖和服。

  露西羡慕地看着镜花的穿戴,据说这是日本最正统的未婚女子和服,上有贴金箔和刺绣的花朵装饰非常华丽。振袖的带子是一个袋带,打成华丽的结,带蒂打出从未见过的花样。

  “穿成这样不会难受么?”露西托着腮,“看起来都要上不来气了。”

  “会,”镜花点点头,“可这是我母亲留下来的,她说妆容和华服都是女性的战袍,在充满男性的战场上绝对不能哭。”

  扎着两个辫子的爱尔兰姑娘点点头,乖巧地坐在轮椅上。

  露西在组合组织的空中大本营坠毁的时候身受重伤,而这姑娘又是不会贪图享乐的性格,留在侦探社养伤期间主动承担起了照料五个孩子的任务,孩子们像是也察觉到了织田先生出了什么意外,留在侦探社的时候默不作声。

  现在他们要送镜花去公职机关特务课交涉,乱步在思考事情闭门不出,爱伦坡返回埃德加家族,谁也顾不上他们几个小孩子。

  镜花在反复思考之下,决定私自放走被扣留在侦探社的赫尔曼先生。

  是白鲸实验室的病毒让她失去了父母亲,但是亲人已逝,她迁怒于赫尔曼先生毫无用处。乱步先生把白鲸负责人扣留在侦探社,自然也有任她处置的意思。

  科学家们已经被安置好,由与谢野医生询问病毒的研制到实验结果,而白鲸实验室的核心就在这些科学家,威尼斯组织想要通过赫尔曼先生控制白鲸,一定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镜花选择暂时放下私仇,加之赫尔曼先生因为白鲸实验室的科学家们获救一事,对镜花深表感激,承诺会为了她查清十四年前,乱步先生记忆中那个“河流穿城而过”的城市。从十几年前的所有船只船票开始寻找,直到找到威尼斯组织的仅存线索。

  赫尔曼先生临走之前告诉镜花,这个城市极有可能并不是威尼斯,而是佛罗伦萨,那里十几年前确实发生过一场灾难,报纸上只有小小的版幅,相隔太远,甚至日本的大多数人并不知晓。

  这却是整个武装侦探社寻找威尼斯组织唯一的线索。

  为了这一点希望就放走赫尔曼先生这件事,乱步、与谢野医生、社长都完全不知情,镜花的选择完全出于太宰先生在病房里的一句劝告。

  “镜花,你的父母亲已经不在,看清自己应该憎恨着什么,应该爱着谁,哪些东西是值得守护的,去为了这些而挥刀,坦坦荡荡的站在阳光下,你就不再是黑暗之花。”

  不再成为黑暗之花的少女,第一次穿上黑色的振袖和服,作为公职机关特务课第一交涉官泉先生和杀手组织头领的女儿,泉镜花要前往父亲的组织进行交涉,并确认坂口安吾和辻村深月的安危。

  如果真的如太宰先生所料,公职机关特务课的辻村深月没有任何危机,那么指引京极夏彦杀害绫辻行人的凶手,就一定是辻村深月的母亲,也是泉镜花父亲的上司。

  镜花深吸一口气,她年纪太小,还不知道怎么面对深月姐姐的眼泪,辻村深月对行人老师的深情有目共睹,只怕是要彻底的心碎。

  “露西小姐,如果你的母亲杀了你心爱的人,你会不会哭?”镜花从梳妆盒里拿出来一个绢花发夹给露西戴上。

  被点名的爱尔兰姑娘瞄了一眼中岛敦又快速红了脸道:“如果发生在我身上,我一定会哭的,两头都是自己爱的人,无法复仇,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没有挽回的余地么?”镜花歪了歪头,“啊,日本的绢花果然不适合红色头发的你。”

  “每个人的幸福都有自己的责任,”露西吐吐舌头,“怎么可能那么自私的忘掉爱人,和母亲生活在一起?那就是谋杀。”

  镜花点点头道:“如果深月姐姐和母亲生活的很幸福,我应该为了行人老师而杀掉她么?”

  中岛敦心道这话题实在是太不适合未成年,却也来不及终止。

  只见露西笑了笑,“小镜花,行人老师不会希望深月小姐痛苦,如果这样伤害深月小姐也算得上正义,镜花就会变成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我们不能因为打抱不平就作恶,欺人和替天行道只在一念之间。”

  在中岛敦惊讶的目光里,镜花伸出手抱了抱爱做梦的爱尔兰姑娘。

  【八十二】

  太宰半睡半醒的靠在某个椅子上,他被浓重的檀木香气呛到,忍不住轻声咳嗽。

  渴求了很久的西伯利亚冰雪气息就在身边,在他乱动之前,一双熟悉的骨节分明的手就按住了太宰。

  明晃晃的光线让太宰感到头晕,桌子上似乎是有许多红艳艳如鸽子血的苹果,他穿着白色的西装外套,布料丝滑柔软,而费佳的黑色斗篷也换成了白色,看起来十分柔软。

  “老实点,别乱摸,”费佳语气含笑,“终于醒了,还认得我么?”

  太宰没有搭话,他知道自己体力不支的现状,身体像是被重物死死压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头晕的感觉袭来,太宰伸出手去触碰费佳的脸,对方也握住了他的手,保持着这个手心贴着费佳侧脸的温存姿势。

  “你们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可以么?”陌生的声音嘟嘟囔囔,“说好一起见证,大老远就为了在我面前肉麻,好无聊,好无聊……”

  太宰浑身的血液都冲向头顶,费奥多尔已经把他带到了另一个地方,太宰能感受到明晃晃的白炽灯,应当是夜晚,而且费佳的脸颊比手温度要高很多,再结合他穿着的毛绒斗篷,这里应当是个昼夜温差很大的地方。

  费奥多尔轻轻挠了挠太宰的耳朵,这是在飞机上运送失去意识的病人,为了防止其耳膜鼓出而采取的动作,他们一定不在莫斯科。

  太宰的身上没有呼吸器,能摄入的氧气非常有限。在场的两人并没有做太宰可以长时间活下去的准备,呼呼的风声敲打着玻璃,陌生到令人恐惧。

  他决定继续装睡,在两人的对话中得到更有价值的信息,而费奥多尔却仿佛是根本不在乎的样子,对太宰压抑的咳嗽无动于衷,只是自顾自的戳着他的脸颊,玩得很是开心。

  夜晚风大的地方,除了山谷地带就是高楼,而拍在玻璃上呼呼的风声,却证明了这是个临时修建的建筑,甚至不需要多余的流线型防风设计。

  嗅觉逐渐恢复的时候,太宰意识到桌子上的苹果产自于青森,甜度十二以上,保质期极短,产量也非常小,根本经不起运输。

  他们一定在日本的某个地方,也许这个临时建筑只会存在一天或是几天。

  太宰的手心开始出汗,在日本,竟然没有人会质疑这个高层建筑的突然出现,或者说,能质疑的人和组织都消失了。

  “费奥多尔先生,你好像不怎么喜欢小孩子呢,”陌生男子微笑道,“我拿太宰小时候的照片,你都不喜欢。”

  “哪有现在的太宰好?”费奥多尔抬手把太宰的一侧头发掖到耳后,“我对毛都没长齐的幼崽一点兴趣都没有。”

  太宰一阵心惊,这个男人竟然和他的幼年有关。

  “我忘了,费奥多尔先生喜欢成熟稳重的类型,”陌生男子像是在忍笑,“有句老话叫三十而立,我年近三十,费奥多尔先生不考虑一下么?”

  费奥多尔控制不住嘴角抽筋。

  费佳的确厌恶小孩子,人类的文明不管发展了多久,每个个体却都是一次次从零开始,自然界其他的生物,刚出生不久的幼崽都拥有捕食能力,人类却还需要从吮吸奶瓶开始学习,直到十八岁拥有独立的思想人格,三十岁才能拥有稳定的心理状态。

  明明是智慧生物,却非要经历幼年夭折,少年时代遭受苦难而抑郁的风险,勉强的坚持到可以闯出一番天地,却留下一身的伤痕。

  “我不喜欢您。”费奥多尔调整好心态,斩钉截铁说道。

  “我还以为费奥多尔先生讨厌小孩子这种事,会被幼年太宰的照片治好呢,”陌生男子笑道,“人类明明都喜欢看自己恋人幼年的样子。”

  太宰心道他和费奥多尔根本就不是什么恋人,陌生男子的身份他大概猜到,是那个今年二十九岁的涩泽龙彦,两人的对话毫不避讳太宰,说明在他们的眼中,太宰没有任何背叛的可能。

  甚至二人什么时候开始合作,也不需要和身为天人五衰参谋官的太宰解释,费奥多尔连最基本的医疗条件都没有准备,或许在对方的眼中,太宰根本没有回到莫斯科的可能。

  “毒雾已经投放在横滨了,”涩泽龙彦轻笑道,“这一次也没有逃出我的计算。”

  太宰呼吸一滞,横滨此刻危机四伏,只祈求国木田看到了他留在病房床单上的暗语。

  桌子上的苹果,透着诱人的红宝石光泽。

  太宰坚持不住,坐在椅子上就要沉沉睡去。

  【八十三】

  花袋先生从未如此忙碌过。

  他入侵了电视台,所有可以联网的电脑、手机、无线电传输广播,提醒横滨的居民不要打开窗子接触雾气,会有危险。

  天气系统显示,湿热的气团从横滨某个高层建筑物辐散开来,重重压在横滨居民区的上空,烟雾扣留在横滨的城区无法散去,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天空放晴,才有希望。

  所有人都不能出门,武装侦探社也不例外,春野绮罗子得到乱步先生的许可之后,把零食拿给了五个孩子,国木田坐在太宰曾用过的病房发呆,压抑的环境加上孩子们吵吵嚷嚷,着凉了又是咳嗽又是打喷嚏,实在是让人无法静下心来。

  “露西姐姐,我要吃可乐饼和肉包子!”咲乐伸出手去够露西头上的绢花,“这个好漂亮!”

  “女孩子不可以总吃便利店买回来的东西,”露西叹了口气把绢花给咲乐戴上,“会变胖的。”

  咲乐吐吐舌头道:“乱步哥哥总吃粗点心和冰激凌都没胖,他还能穿进去童装呢!”

  露西瞪大了眼睛,乱步先生的衬衫和长筒袜确实是在童装购买的,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那是个非常细微的标志,只会盯着零食的孩子怎么会注意到?

  除非,织田先生有意把五个孩子培养成特工。

  她把一个绣球绢花戴在咲乐的头上,“咲乐说出来绢花有多少花瓣多少叶子,露西姐姐的花就送给咲乐好不好。”

  咲乐咬着手指道:“十四朵花,其中十一朵是浅粉色四瓣花,三朵是红色五瓣花,叶子每一支上都有6片,有蓝色烫金丝绒。”

  这不是一个小女孩该有的观察力和记忆力,其他四个孩子纷纷拍手叫好。

  露西又拿出一本白雪公主的故事书,五个孩子居然都能做到一字不差地全文背诵,她拿出手机给乱步先生打电话,这种突如其来的异常决不能被放过,对他们来说,任何细节都是致命的。

  乱步独坐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

  涩泽龙彦的毒雾,神秘的“伤寒玛丽”的投放,太宰的孤身卧底,一切的一切都把矛头指向武装侦探社,乱步的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想,却又害怕它成真。

  直到露西的电话,让乱步所有的幻想破灭。

  当时太宰在神社的水渠通过烟雾弹吸入过量病毒,造成严重肺部感染。太宰从白鲸实验室上跳下来的时候,是爱伦坡带着自己和绫辻行人前去救援,那时太宰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感染的症状。

  后来爱伦坡和绫辻行人把太宰送上组合组织的空中大本营谈判,体术无能的乱步返回武装侦探社留守。那个时间点所有人都在忙碌,而乱步是用了绝对安全的方式从地下返回侦探社,旅途上并没有见到陌生人。

  加之乱步完全没有感染的症状,他自然而然的认定自己是安全的。

  那个时候涩泽龙彦究竟有没有来到横滨布局,他们并不知情。

  但是后来的涩泽龙彦能扮成墓地的入殓师,也能让横滨的一个建筑拔地而起。涩泽龙彦自然也能做到在太宰拯救菲茨杰拉德的时间点上,把病毒重新投放在地下水管道。

  他只是把病毒投放在地下水中,不会造成大规模的居民接触性感染。

  而武装侦探社除外,到目前为止,从地下水通道返回侦探社的人是乱步和国木田,两个人都有感染的可能性,两个人也都和五个孩子有接触。

  乱步仰着头不让泪水流下来,但他失败了。

  病毒携带者怎么可能是国木田?如果是国木田,国木田应该会和太宰一样,在六个小时之内表现出感染的症状……

  “伤寒玛丽”只有可能是乱步,这个有日耳曼血统的无症状感染者,武装侦探社无条件的接受了他的血统,可是乱步确确实实的连累了所有人。

  “又要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么?”

  乱步慢慢起身,轻轻把会议室的门反锁上,声音也渐渐从呜咽变成号啕,他颤抖着把自己缩成很小的一团,无数个鲜血淋漓的苦难记忆,在灵魂深处不断的回响。

  他从一开始,就仿佛是灾难的化身。

  父母在十几年前的暗杀中死亡,只有乱步活了下来。

  随流离失所的孩子们辗转他乡,只有乱步活了下来。

  黑色衣袍的男人绑走金发同伴,只有乱步活了下来。

  他和无数个聪明人一样,每次都是孤身一人死里逃生,尸山血海中像个弱者一样等待救援。

  乱步不想再做那个聪明人了,他是个身体还没有长大的孩子,可是比他更弱的人们还需要他的保护,江户川乱步做了一辈子的天才,却决定像一个傻瓜一样死去。

  这世上都道痴人说梦,缘自情之所钟。

  【八十四】

  与谢野医生接到了一份来自乱步先生的报告单,上面说明了日耳曼血统不会因感染而发病,而传染的顺序是幼童先发病,表现为喷嚏和咳嗽,在发病期间记忆力和细节观察能力都会被显著强化。

  这些症状发生在太宰身上完全不会明显,太宰本就是个一流特工,除了身体不舒服之外,他和平时并无两样。

  与谢野医生摸了摸头上的蝴蝶发夹,边看着电脑里报告单边打电话给乱步先生。

  乱步没有接听。

  “喂?国木田?”与谢野医生强忍着怒火打电话,“咱们侦探社没人了么?什么时候沦落到要让乱步先生出来写报告了,你快回去,怕是乱步先生要做傻事。”

  接到电话的前数学老师从花袋先生的房间冲出来,一个个屋子去寻找乱步的身影。

  侦探社的隐秘空间过于巨大,国木田路过太宰曾经住过的简易病房,还是忍不住走了进去。

  无数次告诉自己正事要紧,可当他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把那个对自己动心的搭档弄丢了,甚至太宰睡熟了也只会叫别人的名字。

  国木田大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谴责太宰,禁止他和敌对组织二把手谈恋爱,但是国木田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个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少年,是那样认真的看着自己。太宰连同国木田拒绝的心,连同国木田的难过和愧疚一起认真对待。

  就是这样留给自己的两分钟,国木田发现太宰为侦探社留下了至关重要的线索。

  太宰咳出来的鲜血已经在床单上干涸,黑漆漆一片凝结在纯白上,触目惊心,国木田走过去,一寸寸的抚摸,发现了异常。

  当时的太宰几乎无力行走,连一件衣服也没有,都是辻村深月帮忙才得以逃脱。在这种情况下太宰临时发现了什么,根本来不及通知侦探社的大家,而辻村深月的阵营属于公职机关特务课,更是要提防。

  与谢野医生说过,太宰曾经咳出来完整的气管形状血栓,那么床单上有血块自然不会引起注意,国木田就是在干涸的血迹上摸到了一个箭头的形状。

  打开电灯,重新铺好床单,顺着箭头指示的位置看过去,墙上粘贴着一个挂钩,轻轻掰开就发现,那里夹着一张纸条。

  “行人老师的眼睛是绿色的。”

  国木田并不十分理解,这个绿色眼睛或许是某种暗语,他必须第一时间通知乱步先生,太宰努力留下来的信号一定非常重要,而对于特工小姐来说,这条情报没有任何价值。

  五个孩子的监护人露西已经从房间撤出来单独进入另一个房间,乱步接替了暂时照料孩子们的任务,他已经身心俱疲嗓音沙哑,在听到太宰情报的一瞬间还是瞪大了眼睛。

  “难道行人不是日俄混血?”乱步眨了眨眼睛,“他怎么会有绿色的眼睛。”

  咲乐咳嗽了几声,扯住乱步的袖子,“你们看,乱步哥哥和安德烈纪德的眼睛都是绿色的唉!”

  乱步心里一沉。

  远在莫斯科的果戈里单膝跪地,眼前黑色衣袍的男子正是天人五衰的首领,人称“神威”的黑手党法则。

  “听说费奥多尔去了横滨,”神威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你最近在和西欧的合作也有进展,非常好。”

  果戈里沉默着,他没有抬头,作为背叛了天人五衰组织两次的第三把交椅,他已经没有必要用语言获得首领的信任。实力强大,无可替代,这就足够。

  “我也该去横滨会会老朋友福泽先生。”

  声音和身影一起远去,果戈里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不知是跪拜黎明,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