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古剑二同人)[温清]山中客>第四章 山中客·04

  温留趴在一道宫墙之外,心里把清和的十八代祖宗翻来覆去、覆去翻来,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去了一趟酒坊,还清账目,拿回碧玉酒壶,把那坛开了泥封的九酝春酿也一并带走。追着清和的气息一路寻来,眼看着就要接近那个臭道士停留的地方,却乍然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开来。

  那屏障并非法阵一类,而是人世间至刚至阳至清至正的帝王龙气。

  凡间有素有“真龙天子”一说,指的是登临帝位者命格里都有真龙相护。这传说并非虚妄,眼下阻隔了温留近身的,正是当今天子身具的龙气。

  龙族是上古神裔,血脉纯正,气势慑人,群妖辟易。乘黄纵然也是上古妖兽,相较之下仍是云泥之别。

  于是温留只好远远蹲在龙气笼罩不到的地方、当今圣元帝下榻的行宫之外,一面腹诽清和,一面穷极无聊地等那道士出来。

  温留心情烦闷之下化为原身,用藏匿气息的法诀稍稍隐去了身形,步履暴躁地街头踱来踱去。他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僻静巷道,行人寥寥,只有几个捉迷藏的小孩在追逐打闹。

  温留正在恶狠狠地想着等清和出来之后,要怎样怎样表达自己的不满,最好是……嗯……做点让自己比较开心的事。刚好想得入神,冷不防面前凑过来一只肉乎乎的小手,不知轻重地拽了拽他的毛:“好大的……狗狗!”

  孩童双眼纯净,往往能瞧见尘世间不寻常之物。温留不料有凡人能看见自己,乍然一惊,抖抖毛退开,恶声恶气地低啸:“小娃儿滚开!”

  扎着小辫子的女娃不惊不惧,仰头与他对视,拍手而笑:“嘻……大狗会说话。流口水的大狗,真好玩。”

  流、流口水?

  温留瞬间伸出舌头舔了舔脸。这种丢人的事……他才不承认呢。

  小丫头对着他张开两只手,做出一个“抱抱”的手势:“大狗狗,骑马马。”

  温留张开血盆大口,恫吓地在她面前仰天一声咆哮。小丫头偏头看他,半点没有被吓到,嗓音脆脆地催促:“大狗狗,骑马马!”

  “啧……”温留拿大尾巴拍拍地面,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把这麻烦的小娃儿一口吞,转念一想,要是如此作为恐怕那臭道士又要在耳朵边喋喋不休一整个月,真他娘的头疼。

  打不得伤不得,骂她估计也不会奏效,温留对着面前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于是,一脸凶神恶煞的妖兽乘黄,黑着脸在追在他身后的女娃面前蹲下来,耐着性子和小丫头聊天扯皮,静等清和出现,来解决这个麻烦。

  聊天的时候,温留依旧没有好声气,不遗余力地抹黑清和:“小娃儿,老子告诉你……太华山上的道士,没一个好东西!就拿他们那个道貌岸然的诀微长老来说……”

  他顿了顿,转念就编排出了一箩筐故事:“那家伙好色!这次遇上个鲛人,就贪图人家美色,扔下老子不管,屁颠颠地追过去献殷勤……”

  温留的臆想倒当真猜准了一半。

  清和如今,恰好正与那织绡垂泪的鲛人对面长谈。

  当今圣上南巡,于途中遇见一女子,名唤红珊,见之倾心,收在身边预备回宫封妃。这件轶闻早已轰动四野,传得沸沸扬扬。清和稍作打听已知原委,寻见了圣元帝下榻的行宫,却没有先行拜访故友,而是悄无声息地踏入了红珊的卧房。

  随后信手拈诀,将这处宫殿封印得密不透风。

  这女子红珊,正是那名垂泪织绡的鲛人。

  “道长听我细说……”鲛人蓦然间看见一名峨冠广袖的道士于虚空中显形,心下惊慌,还未等清和开口,已在他面前盈盈下拜,主动将她与圣元帝之间的爱恋纠葛说明。而后眼角含泪,面带恳求:“红珊是明珠海的鲛人不假,却从未有害人之心。追寻来此,只是心有眷念、爱慕一人而已……天地朗朗日月昭昭,可证我心。若有虚言,任凭道长收去便是。”

  清和垂眸,面上不动声色:“自古人妖殊途……圣上身具龙气,你越是接近,越容易受其震荡、精魄不稳。稍不留神,便有显形之险。”

  这话一出口,鲛人便知晓他是存了替自己遮掩的心,面色惊讶不已:“道长……信了红珊的说辞?”

  清和负手而立,反问:“缘何不信?”

  也难怪她讶异,自古修道之人,多以收妖除魔为己任。见着妖邪,首先便视之为敌。清和这样的道者,可谓是少之又少了。

  红珊支吾着言明自己的疑惑。清和听罢,随意一笑,神色散漫:“妖又如何?我家里还养着只上古妖兽,形貌凶煞,本相骇人,曾喜食人血,杀孽无数。可若说害人之心……他却是没有的。妖类虽恶,不若人心可怖。”

  温留曾经杀人取血,是为果腹。若非如此,他对于凡人,实则秉持的不是善念也不是恶念,非要下个定论,大约是“不屑一顾”的态度。

  而妖兽反而往往心性单纯,不若人心复杂曲折,若得人以善意引导,未尝不能修行正途,上窥天道。

  “反倒是你……”清和面色凝重,“圣上身侧高人环伺,不怕暴露身份么?”

  鲛人长跪不起,泪盈满面:“心之所属,夫复何惧?还望道长不吝相助……红珊定然衔草结环以报大恩!”

  清和长声一叹,挥袖将她扶起,神色里有几分不忍:“若要不受龙气所扰、不被轻易窥探出妖身,唯有将你一身灵力封印。然而如此行事……你往后将于凡人无异。圣上是我故交,我深知他的秉性。若是得知你身为妖类,必不会留你。到那时……你便毫无自保之力。”

  “若是如此……你也甘愿?”

  鲛人抬头,目光坚定:“至死无悔。”

  “情之一字……罢了。”清和似有所感,轻轻摇头。言罢,指间光华乍现,抬手挥袖,于虚空写下数道符咒,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灵宝符命,普告九天。凶秽消散,道焏长存。封——!”

  鲛人低呼一声,身遭渐渐有灵力如流光环绕,继而点点消散。有歌声不知从何处而来,悠悠荡荡地响彻天地。

  这歌声是鲛人灵力所化,待歌声散去……便已事成。

  清和收去道符,低声道:“封印已毕。此事需得遮掩一二,你安心休息,不必再过问。”

  鲛人感恩,在他身后三叩为礼,久久不曾起身。

  与此同时,温留耳根微微一动,听见一阵缠绵悱恻的歌声穿云而来,恍若昆山玉碎,婉转悠长,如泣如诉。

  是鲛人哀唱……

  他猛然起身,转头望向行宫深处:那个道士,又在搞什么鬼?

  鲛人歌声可惑人心,往往能教人沉溺其中,不自觉地回想起许多美好难忘的记忆。温留下意识舔舔唇角,忽而觉得有些口渴。

  那道士的血甘冽甜美……饮之如醉。却已经是那么久远以前的事了啊……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

  是了,上一次,是他带着一身报仇雪恨的怨愤,杀上太华山,与清和酣畅淋漓地交战三天三夜,最后一爪划开那人胸膛,鲜血涌出,一如记忆里那般,炽热得好似这人世间最后的温暖。

  那是他此生最惊慌失措的一瞬间,也是最狂喜的一瞬。

  惊慌在于,生死相搏的竟是曾经的哺血恩人。狂喜在于,时隔如此多年,他终于在这苍茫天地渺渺尘世里,再度与之相逢。

  歌声渐渐止歇,如潮水般退去。

  温留自回忆中清醒,心神激荡。忽而仰颈长啸,声如落雷,四野皆惊。

  臭道士……再不出来,老子管他什么真龙天子刚正之气,杀将进去找人了!

  清和听见这声长啸时,正与圣元帝执棋对弈。

  那啸声携千钧之力,震荡周遭。一阵天摇地动之中,棋盘上诸子纷杳散乱,再不成局。

  圣元帝皱眉:“你这道士……都收了些什么异兽在身边?先是古怪歌声,又有巨兽咆哮。这局棋下不成了!”

  清和哈哈一笑:“想是我家灵兽知晓在下要输,特来助阵。既然如此,山人只好投子认负,先行告辞了。”

  “慢着。”圣元帝见他起身,急忙唤住,“朕这里有坛好酒,近百年份的九酝春酿。你从前不曾收下,如今可要尝尝?”

  清和并未转身。

  他与圣元帝草莽相交,见圣面而不拜,说话行事都不甚拘礼,如今大大方方地背对着当今圣上,也无人斥责他失礼不敬。

  他微微闭上双眼,眉间掠过几分感慨,再睁开时,眼神清明,坚定不移:“……却要教圣上失望了。”

  话毕,欠身为礼,足下微移,身形霎如烟散。

  温留长啸声罢,收气回神,已见着面前有人一身道袍一双布履,堪堪在他面前停步。

  清和抬手,轻轻一拍妖兽额心,语声和缓:“咱们走罢。”

  温留原本憋着一肚子不耐烦的火气,然而听见这四个字,仿佛突然被一道安抚人心的咒术打中一般,火气在眨眼之间消了个干净。呆呆愣愣地把怀里抱着的一坛酒一个酒壶交给道士。

  “哪个跟你是咱们?”乘黄咧着一张大嘴,中气十足地咆哮着反驳,“臭道士,你做什么去了?!”

  清和开眉一笑,正要与他说自己方才见闻。忽然被人捉住衣襟,低头看时,是一个头梳双髻的小女孩,睁着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神仙……好看!”

  女孩自然是方才纠缠温留的那一个,对大狗口中“好色的道长”还有着依稀的印象,瞧见清和,只觉得这个道长眉目如画,宛如仙人。

  清和俯身,将女孩抱往一旁,含笑道:“我不是神仙,是太华山的道士。小丫头……知道太华山么?”

  女孩似懂非懂地点头。

  俗言道,世间因果,皆有前定。

  清和再度遇见这个女孩,是许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那时候太华山门下弟子逸清,捧着写成的第一本书上门拜访。书中的主角名唤逸尘子,却是个游戏风月的花花公子。曾在江南之地,与一名花容月貌的鲛人女子有过旖旎纠葛。

  清和牵着刚拜入门下不久的小徒弟,当着温留的面翻看这本轶事。妖兽乘黄心虚得很,强词分辩:“老子怎么知道那丫头小小年纪,能记得这个?”

  清和恍若未闻,阅至妙处,尚能莞尔:“当真有趣。”

  温留黑着脸,逮着机会,把那本书册撕了个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