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拔杯】热情奏鸣曲>第十六章 The cheese stands alone.Part 4

  显然,无关切萨皮克开膛手的嫌犯只够说服杰克派出两名警官陪同威尔一起。威尔祈祷这份警力足够抓住托比亚斯,他最好是那种能够理喻的连环杀手,看到警察上门质询就赶紧乖乖就范。然而“我们并没有公布这些细节”的话一说出口,欧米伽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完全是在浪费口水。

  “更饱满、更低沉的声音,让音乐表达出言语所不能及的。”托比亚斯的话让鸦羽鹿突然凭空出现,吓了威尔一大跳,屋子里其他人都奇怪地看向他。谈话不得不中断,因为威尔二话不说地跟着这头动物冲了出去。他明白自己的突然离开赢得了店里那几个人的诧异眼神,还模糊听到托比亚斯问了一句“怎么了”。仿佛对他命运的预警一般,门外白雪皑皑的街道上传来了垂死动物的哀嚎声。

  鸦羽鹿站在威尔身前,威尔震惊到说不出话来,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精神世界之外的地方看到它,如此清晰。然而其他人都没有察觉到它的存在,路人投射过来的怪异目光足以证明。转头再次看向自己奇怪的同伴,威尔发现鸦羽鹿又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转身回到店里,威尔发现一位警官已经遇害,一根金属棒贯穿了他的咽喉,硬木地板上全是血迹,他已经断气了。压抑住惊慌与恐惧,他用无线电通报了现场的情况,然后准备独自追猎托比亚斯,尽管明知对方占有地利之便。威尔知道这里有一座地下室,因为这家名叫“弦鸣乐器”的商店就是凶手的老巢和作案地点。很快,他就发现了那扇通往隐秘地狱的门。

  威尔均匀地深深呼吸,好平静自己疯狂的心跳,随后暂时进入了内心世界。他不敢遭到分心,也不敢向汉尼拔警告自己的危险情境,唯恐阿尔法会担心、甚至作出什么鲁莽的举动。况且极有可能的是,威尔会死在这里、在托比亚斯的地下室,那一旦成真将给汉尼拔造成莫大的痛苦。他们的连结已经太过紧密,无法避免这样的伤害,但威尔相信自己可以努力减轻其造成的影响。

  将迷雾与狐火凝练成纤长的手指,以纯粹的意志力强化并磨利,共情者找到了自己精神世界的边缘、与汉尼拔融合的地方,仿佛自己的树林与海洋是一张床单一样,攥住它并用力拽回来。他竭尽全力撕扯,将它们拖到尽可能靠近自己的地方。

  好像肚子上被重重打了一拳,饱尝的痛苦在头颅中炸裂开来,失去了他的阿尔法将一切联系在一起,欧米伽深深感到孤苦无依。他几乎无法感觉到汉尼拔了,然而阿尔法的震惊与痛苦回响让威尔禁不住想要紧紧蜷成一团。但是不行,托比亚斯还在下面某个地方潜伏着。威尔知道,如果自己不设法找到这名疯狂的阿尔法,托比亚斯就会找到他。威尔记得这男人对自己表现出来的憎恶,以及他的性别优势。

  威尔明白自己的精神现在有多么失衡,但还是步履维艰地握紧手枪,深入虎穴。

  OoOoO

  “九次。”

  “整整九次。”

  “我被心理医生抛弃的次数得用两只手才数的过来。”

  弗兰克林无法轻易接受自己再次被转诊。

  这一点太过显而易见。汉尼拔甚至无法诚恳地伪装出合适的情绪,只是在这名贝塔对他发火时无动于衷地回望对方。此刻看来,他很难专注于弗兰克林的谈话,却并非出自通常的原因。

  脑海深处有一缕奇怪的痕痒,恐惧与愧疚的古怪混合——尤其侧重于前者。威尔在做的事情肯定不止是批阅糟糕的试卷,他正参与某种明知汉尼拔不会同意的行动,这一点让汉尼拔感到心烦意乱。用不着深入调查,他就能推定威尔打算就托比亚斯的事情联络杰克。

  召唤出鸦羽鹿轻而易举,闪念间那头古怪的野兽就出现在他们共同的精神世界中,站在汉尼拔面前。“去找威尔,提醒他的承诺。”汉尼拔告诉鸦羽鹿。对方冲他点了点巨大的鹿角,转身离开。

  鸦羽鹿的回归快得叫他生疑,然而还来不及细究,汉尼拔就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惊喘。头颅中剧烈的痛苦让他的理智似乎毫无预警被撕成两半,整个身体也在椅子里向前栽了一下。颅骨深处出现一道深刻的伤痕,心灵宫殿的外墙在这股巨力之下颤动不已,然而裂痕仍在扩大。

  战栗于这股冲击,汉尼拔感觉到一阵麻木感自四肢的神经末梢向体内蔓延开来,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连结对自己已经造成了多么深刻的影响。它突如其来的消失反而更加凸显了它的存在感。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威尔不应该对连结拥有这么强大的控制力,不可能,不可能影响他这么多——然而他只能像现在这样,大口大口喘着气,难以置信地面对这一切。

  “莱克特医生……你怎么了?你……你是在哭吗?”在失去的悲恸阴霾笼罩之中,他听到了弗兰克林结结巴巴的担心。汉尼拔无法得知自己在这种无法响应的状态中迷失了多久。他以手指轻触脸庞,就在眼睛下方那块地方,然后拉远距离,看到指尖沾满的咸涩水滴。弗兰克林对他的判断并没有错,他的双颊确实满是泪痕。汉尼拔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他甚至不记得是何时开始的。

  “出什么事了吗?是我哪里做错了吗?”贝塔继续自以为是地絮絮叨叨着。

  “安静,”汉尼拔命令的语调由于口音更显严酷。他审视内心,证实了自己不断增长的恐惧,这种陌生的情绪侵蚀他的五脏六腑,几近腐化。全都不见了,威尔的树林与海洋曾经所在之处如今只剩一片虚无,徒留空荡荡的道路悬在半空中,仿佛被拔出的植物遗留下的匍匐根系。汉尼拔不明白这对他们的连结意味着什么,这些小径静静悬停在一座深渊上空。

  “托比亚斯?”这句话深入汉尼拔脑海,将他自震惊状态拉回现实世界。

  “托比亚斯!”弗兰克林的惊呼让汉尼拔瞬间警戒起来。办公室里不止他们两人了,生存本能将他拉出内心世界,进入高度戒备状态。迅速擦干泪水,汉尼拔从座椅上站起,对上胆敢身披他人鲜血进入他办公室的阿尔法。从外表看来,他一只耳朵被人用枪崩掉了一块。汉尼拔希望是威尔扣动的扳机。

  托比亚斯身上萦绕着许多不同的气味,大多数都无法辨识,但毫无疑问包含着威尔的。托比亚斯一定曾靠威尔很近才会沾染到他的气味,也就是说这个疯狂的阿尔法碰过他的伴侣、他的威尔。他无法再度在脑海中触及到的爱人。

  “我来跟你道别,弗兰克林。”托比亚斯赤裸裸的态度让汉尼拔确信这名杀手已将逃脱计划付诸实施。他来这里寻找弗兰克林,在离去之前终结掉他的生命。

  “你的道别是什么意思?”看到托比亚斯狼狈的外表,弗兰克林的反应有些迟钝。“哦天哪,哦天哪!那是你的血吗?!”

  托比亚斯回答了这个问题,然而一边说一边却是直直看进汉尼拔眼里。“我刚杀了两个人。警察来质询我有关谋杀案的事。”他表情庄重。

  托比亚斯和弗兰克林接下来还说了些什么话,然而这些对话对汉尼拔而言如同白噪音萦绕在四周。无形的病痛似乎开始噬咬他的皮肤、向下沉淀,但他无视了这一切,以一种精心维持的空洞表情回视着对方。他的大脑迅速再现了自己缺席的事件进展。

  威尔给杰克打了电话。杰克派威尔去乐器商店遭遇托比亚斯。而托比亚斯站在面前、侃侃而谈的现实,说明杰克为威尔安排的人手太少,实质上就是派他去送死。

  杰克是下一步需要处理的对象。现在,从任何意义上讲,托比亚斯都是他的死敌,他的伴侣的谋杀者。他的死只能属于汉尼拔——阿尔法新的人生目标驱使他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拧断了富兰克林的脖子。这贝塔不该在此时挡了他的道,他只能将他清除掉。

  “我可是一直很期待这个的。”托比亚斯厚颜无耻地表现出被汉尼拔的行为吓了一跳的样子。

  “我省了你的事。”这句话在舌尖味同嚼蜡。汉尼拔开始疑惑托比亚斯的死亡是否能给他带来任何滋味。也许今后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了。

  OoOoO

  解决完毕。

  托比亚斯死了。

  ↓7月3日更Ch16.2↓

  接下来需要处理的就是他的伤口,以及实施罢黜杰克的计划。然而汉尼拔坐在桌前,发现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照料自己的力气。他此刻不想被任何人碰触,于是挥手赶走了急救员。但他的态度似乎有些过火,相关的医护人员被他刻薄的言语和强硬的阿尔法气场吓得闪到一边,甚至有一名贝塔被吓得瑟瑟发抖。见此情状,FBI鉴证小组颇有眼色的远离暴风眼,两男一女踮起脚尖静悄悄地围绕着汉尼拔坐的桌边采集与编录证据。

  另一名不受欢迎的阿尔法侵入了他的领地,直觉让汉尼拔不耐烦地抬起头。杰克阴云笼罩般围绕周身的力量让他的愤怒一览无遗。然而一同扑来的还有一份意料之外的惊喜。一股热乎乎的甜香,盈满了蜜桃、白花、晒暖的蜂蜜波旁威士忌,汉尼拔简直不敢奢望,这可能是真的吗?

  然而威尔进来了,活蹦乱跳的——至少以汉尼拔目力所及,他看来相对地安然无恙。汉尼拔花光了自制力才能让自己牢牢坐在原地。他的大腿伤得厉害,在肾上腺素与生存危机已经褪去的现在,无法再进行剧烈运动。何况他不能在另一名阿尔法面前表现自己脆弱的一面,尤其这名阿尔法会不择手段想方设法控制他的欧米伽。

  威尔小心翼翼地踏入房间,绕过工作人员。他的目光轻快地掠过房间内部,将所有细节纳入心底,同时神奇的大脑开始重构刚刚发生的事件。汉尼拔知道威尔正在重放他们的每一轮进攻和防御,每一击互殴,在绝望关头使用的每一件即兴武器。威尔犹豫着没有靠近自己让汉尼拔知道共情者觉得自己正在生他的气,也许以为会得到惩罚或是怎样。在度秒如年的几分钟之后,威尔终于靠近他身边,紧张不安地沿着桌子边缘慢慢蹭过来面对他。

  “我以为你死了,”在威尔开口之前汉尼拔就轻声说道。威尔的现身让他将一切肉体与精神上的伤痛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的伴侣,他的威尔,就在触手可及之处。他脏兮兮的,浑身是汗、还有别人的血迹,却是活生生的。他拾起威尔的双手握在自己手心,威尔打了个哆嗦,以为会痛。可汉尼拔接下来的行动完全出乎他——甚至汉尼拔自己——意料之外,他低下头颅将额头抵在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指尖。“我以为你已经死了,”他再次低诉,“我找不到你了。”

  “我切断了思想。我以为我会死。我从来都不想将你拉进我的世界,尤其是当它突然终结的时候。”威尔呐呐着,重新开放了两人之间的联系。这感觉如此安慰。这感觉如此天经地义,阿尔法和欧米伽两人同时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不要再这样做了,我们可以一起面对它。我宁愿经历你的死亡,也不愿接受你的消失。”汉尼拔将嘴唇印上威尔双手手背,左边那只手掌还缠着拙劣的绷带。这是他允许自己表达的极限。他无法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控,但这种姿态他可以做到。在汉尼拔的精神世界里,连结的纽带如同一场闪耀炫目的流星雨重新出现。他的思维宫殿再次被威尔蔓延生长的景观所围绕。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威尔悄声说道,最后失去了言语。他伤了汉尼拔的心。虽然是无心,但他确实伤害了对方,他迷人的阿尔法正亲吻他的指节与手背,仿佛他是世上最珍贵的事物。威尔被深深震撼。他与某人建立了连结,而这并不是某种普通的联系。这是他的精神伴侣,独一无二的。他完完全全属于某人,而对方也同样彻底属于他。

  从完全忘记周遭的无我之境中摆脱出来,威尔顿悟到杰克还在一旁看着他们。他简直想对对方的电灯泡行为破口大骂。然而杰克从来都不是个知情识趣的人。

  “托比亚斯·布奇杀害了两名巴尔的摩警官,差点就杀死了一位FBI特别探员,而他的下一站却是这里,你的办公室。”杰克语调低沉、若有所思、几近控诉。“不是别的任何地方,而是你的办公室,在他本有机会逃走的时候。”

  “他来这里谋害我的病人。”汉尼拔抬起头来回答,但拒绝放开威尔的手,而威尔也没有抽手的意思。

  “你的病人。他是布奇鸣奏小夜曲的对象吗?”威尔轻轻问道。现在他们的连结已经完全恢复,他已经能够感受到汉尼拔的痛苦,全身心的。再加上那一枪耳鸣的后遗症,他感到既恶心又恐惧。他想要快快回家,跟汉尼拔一起蜷缩到床上,盖上层层被子,从这个世界里逃离开去,直到不再那么难受。

  “不知道。弗兰克林并未向我坦诚一切,从他跟布奇先生的谈话看来。”汉尼拔疲惫地回答,他散发出的负面情绪跟威尔的非常相似,既疲惫又厌倦。“他拧断了弗兰克林的脖子,然后开始攻击我。”

  “可你杀了他。”杰克这几个字说得很慢,试图在其中加入其它的暗示。

  “没错……”汉尼拔轻声承认道。威尔还活着,真真切切的,所以他需要重新评估与计划周详。杰克的死暂时并不是第一要务了。

  “弗兰克林有没有可能是布奇的共犯?”威尔试探地问。他从汉尼拔掌中抽回一只手,将一缕散乱的发丝自阿尔法眼前拨回脑后。汉尼拔向来完美的发型此刻是一团糟,乱蓬蓬地翘了起来。汉尼拔靠在威尔手边,原本上过发胶的发丝在威尔手指之间柔软地滑落下来。他的嘴唇上也有血迹,鼻子、颧骨、额头上的瘀伤已经开始发青。明早起床如果没有两只黑眼圈那就算他走运。他看起来糟透了。但威尔觉得汉尼拔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帅,挂满胜利的勋章。

  “我不敢说。我认为这只是交友不慎的典范。”汉尼拔叹了一口气。这场杀手间的游戏给搞砸了。一切本能避免,如果弗兰克林能被轻易转诊,或者托比亚斯不那么鲁莽,或者威尔再耐心一点。不过总而言之,他至少不觉得无聊。他并不是很经常猎杀同类的。这种行为颇具刺激——证明了他是更强大的掠食者。

  “对我来讲没那么简单。”杰克说,“你必须得……”

  “杰克!”威尔突然起身挡在汉尼拔面前,打断了杰克的话,怒视对方。如果杰克有那么片刻觉得汉尼拔在这种情况下会跟他回局里录口供,现在他只得失望了。

  “这是例行程序,”对威尔的突然挑衅感到惊讶,杰克愠怒地说。杰克的力量喷涌开来,周围的人们如同被耳光打脸,畏缩起来。只有威尔和汉尼拔两人不为所动。威尔的回答让甚至杰克都从这一对儿身边退开了好几步,不是因为他的力量,而是因为话里的恶意。

  “你等得起。你的杀手反正跑不了了。”威尔狺狺咆哮,驯良的天性被盛怒所吞没,只想保护自己的伴侣。他想要扑向杰克,用自己的犬齿撕开对方的喉咙,但汉尼拔放在他背上的手阻止了他的行动,阿尔法的低语也抚慰了他的情绪。“贝弗利和其他人在布奇的地下室里还要忙很久。”

  “这么说吧,”杰克说着,朝裹尸袋比了比手势。他发现自己无法向威尔和汉尼拔靠近,这对伴侣同心协力牵制住他,却没有针对房间里其他人。他必须证明自己对局势还拥有一定程度的掌控力。“并没有商量的余地。”

  “等我们都到了那儿,你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不安排适当的后援就送我去布奇那里,”威尔怒气冲冲,汉尼拔在一边安抚着他。

  “当时根本没有足够证据来证实……”杰克的话被威尔突然提升的愤怒声音打断,给他们带来了不必要的注意。

  “这种理由什么时候也有必要拿出来说了?如果这案子是有关切萨皮克开膛手的,你一定会亲自到场,带着一整队特警从天而降,全副武装锁定目标。”威尔差点嚷嚷起来。“但是呢?你派我过去,一个带着临时徽章的持枪教员,加上两名根本不明白状况的警察,于是咱们现在又多了四具尸体。都是因为你根本不愿意听我说话,你满脑子都是开膛手案子,别的什么东西都装不下。在你玩忽职守的时候,汉尼拔正命悬一线,出于自卫取了他人的性命。我们今天都失败了,杰克。即使是你。特别是你。”

  共情也可以作为武器,威尔的话并不是无的放矢,他的本意就是刺到对面这个男人的痛处。他掷地有声,每个字都一针见血,叫汉尼拔无法不赞叹。自豪的感情萦绕在两人的连结之上,一股暖意自心底荡漾开来,而杰克的怒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一般,面色阴郁、身形委顿。

  “回家去吧。明早第一件事我要见到你们俩。”

  OoOoO

  威尔驾驶宾利,忧心忡忡地载上汉尼拔回家。他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路况上,不要将目光一次次瞥向邻座受伤的阿尔法。除了均匀的呼吸,汉尼拔几乎一动不动。威尔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不过他觉得没有。连结如同一条闪耀着电火花的导线贯穿着他们的思维,比从前更加醒目。不,他知道汉尼拔非常清醒,而且稳稳地压制着腿部的伤口,他打算回家后亲手将它缝好,并做进一步处理。

  平安无事地到了家,威尔一手环住汉尼拔帮他站直,漫长的楼梯和太多的房间让他们两人步履维艰,终于抵达卧室时两人都松了一口气。指了指自己的伤腿,汉尼拔指导威尔帮他挪进浴室。

  “要我帮你把长裤剪开吗?”威尔的提议换来了汉尼拔冷冷一瞥,他坐到浴缸宽阔的边缘,踢掉鞋子。

  “没错,因为你没有另一套格子相同的西装了。”威尔补了一句,将鞋子拿开。

  “我的衣服今天已经受够虐待了,”汉尼拔皱着眉头解开腰带,动作僵硬地抬起臀部将长裤跟内裤一次性褪下,省得要再麻烦一回。他需要好好泡一个热水浴。同时把威尔紧紧抱在身边,汉尼拔决定。他小心地俯下身,打开龙头,向浴缸内注入热水。

  “让我帮帮忙吧。我做得好的。”威尔充满内疚地将毁损的衣物装进洗衣篮里。然而汉尼拔挥了挥手,完全不需要他帮忙除去衣服。汉尼拔叫他去取来自己的医药箱。

  威尔轻易就在汉尼拔的橱柜里找到了那只黑色皮革挎包。在汉尼拔检索需要物品时,威尔发现作为常备家中的物品这医药箱的内容物实在丰富到叫人印象深刻。他猜想这大概是身为前外科医师的职业习惯,就如同一位技师总会在家里保存一套专业工具一样。

  坐在汉尼拔身边冰凉的地砖上,威尔观察着阿尔法的一举一动,看他为自己实施局部麻醉,然后开始缝合伤口。然而威尔看不下去了,汉尼拔下针时的面无表情、无动于衷让威尔感到不对劲。为了逃避,他将焦点转移到别的地方。

  汉尼拔的腿部纤细修长,线条和肌肉如同舞蹈家一般。雕塑般的大腿和小腿曲线延伸到看起来异常精致的脚踝。根本没有细想,威尔将手掌握上对方光滑的踝关节,帮汉尼拔脱下袜子,露出瘦长的双足。不知道缝针完成没有,但威尔不想看汉尼拔右腿的伤口,像画布上的刀痕横亘在那里,或是珍惜皮毛溅上的红漆。

  目光向上逡巡,威尔注意到汉尼拔的礼服衬衫解开扣子敞了开来,露出了里层的素色汗衫。这些层层叠叠的棉布、丝绸和毛料保护着他,仿佛现代版的盔甲。这盔甲是为了束缚它的内部,还是抵挡外部的侵蚀——日复一日地,威尔的思绪被这个问题所困扰。裸露的肌肉组织因为锻炼而显得坚实,这具阿尔法的身体是一台保养良好的机器。然而它的外表颇具神秘感——汉尼拔的身体布满伤疤,皮肤上细长的白色线条埋藏了无数不为人知的故事。

  “我得泡个澡。”汉尼拔完成了自我治疗,他舒了一口气,将防水绷带缠上处理好的伤口,好暂时保持干燥。其他的瘀伤只能靠自然恢复。他会增加维E和维C的摄入量,在身体自愈的过程中帮助补偿免疫系统的损失。

  “你应该睡觉才是。我可以明早换过床单。”威尔的手指刷过汉尼拔脚上细致的骨骼和紧致的肌肉。他想待在他身边,却不知道现在汉尼拔是否愿意。

  “威尔……”汉尼拔温柔开口,仔细端详自己的伴侣。威尔坐在他身边,紧紧靠着他的腿,却拒绝再次对上他的目光。

  “对不起。我本该听你的话。”威尔对着汉尼拔的脚尖轻声说道,他看到每一颗趾甲都修剪得分外整齐。“我本该等到……”

  “是的。你为什么没有等呢?”汉尼拔将手指埋入威尔头顶柔软的卷发之间。

  “不知道,”威尔喃喃着说,在伴侣手掌的力道之下垂下头。

  “你在撒谎,”汉尼拔将手掌向下滑到威尔后颈。这一步是个错误。忐忑不安地,威尔瞪大眼睛抬头看向汉尼拔,突然意识到自己驯服的姿态是如此脆弱。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坐在一名阿尔法脚边,顺从了自己深层的欧米伽本能,臣服他的伴侣。

  恐惧。

  致命的激流冲刷而过,威尔的精神世界、他的整个存在,都被它拉扯下去,而深层的逆流开始将汉尼拔也扯入漩涡。他从未感到过这样的恐惧,这样沉重的恐惧,自从……

  ……米莎……

  汉尼拔的思绪反叛起来。他不想思考自己的起源和蜕变,他还没有准备好向威尔展示自己的那一部分生活,他悲剧般的童年,以及他的第二次诞生。此时此刻,汉尼拔无力处理威尔的反应……他的排斥和拒绝。

  “汉尼拔?”他听到威尔试图与自己交谈,威尔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们两人都被威尔的天赋所造成的代价碾压倾覆。汉尼拔将威尔圈进怀里,在内心深处寻找一片逃离的港湾,在栽倒进浴缸时将威尔一起拖进了水里。他能感觉到两人的身体都很安全,头部保持在水面以上。

  但他们有许多话需要谈。

  OoOoO

  睁开双眼,威尔发现自己站在一座花园中。它看起来像是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一样,后边甚至矗立着一座围拱有高大石块围墙的城堡。脚下的土地像是从一片黑石地板的海洋中浮出的一座大自然的岛屿,大片树木,包括古老的橡树、银色的桦树、芳香的云杉,开花的椴树,被黑色大理石的宫殿所环绕。威尔知道这是汉尼拔的心内风景,他时不时会漫游到他的世界,但从未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来到如此幽深之处。

  在威尔看来,这座花园与其说是花团锦簇,不如说更偏重于各类草木,到处都是迷迭香、石楠、百里香,让威尔一点也不感到诧异。要知道,他认识这么多品种的草本植物多亏了汉尼拔对新鲜配料的热爱。这座花园里的大部分植被在他们餐厅墙上的栽培架都有种植。

  威尔轻易找到了离开花园的路径,踏入一座无边无际的走廊与房间的迷宫。他进入的每一块新空间都比之前到过的地方更加美丽,每间房间都有一个主题,挂满了艺术品、或者看起来像是某样生活历练。连接房间的走廊与楼梯就像出自M.C.埃舍尔※1的版画一样,威尔在这间房间里看到的还是卢浮宫里的雕塑,下一次走进的却是巴黎的面包店了。

  虽然这一切的错综复杂与整体美感都让人震撼到灵魂深处,但这座宫殿却缺乏生气,最明显的是缺少汉尼拔的气息。继续前行,威尔知道他绝不会在这里找到他的阿尔法,如果他真的不想的话。他试着从花园进来的路返回,好找到一个参照点,却发现这些房间自行移动了位置。他彻彻底底迷了路。

  “汉尼拔?”威尔出声呼唤,听到自己的嗓音回荡在空洞的走廊之间,让这座宫殿听起来跟看起来一样空旷。叫他又惊又喜的是,他得到了回复——却不是来自他最想找到的人。鸦羽鹿来到了他所在的房间,这块地方除了展览在精巧纤细的玻璃台座上的各种各样的法贝热彩蛋之外别无他物,将他吓得够呛。它的蹄子敲击在花样繁复的似乎是拜占庭风格的马赛克瓷砖上,发出响亮的声音,然而这头生物不知怎的竟然没有无意中撞翻任何东西。

  “你好呀。”威尔向它致意,麋鹿也点点巨大的犄角向他回礼。他还是不明白自己该如何看待这头动物,也不明白它对他们而言代表了什么,但看来目前为了找到汉尼拔,它才是他最明智的选择。“你该不会能带我找到汉尼拔吧?”

  然而鸦羽鹿并没有行动的意思,这头野兽如同墨水与星光铸成的深不可测的黑暗眼眸直直盯着威尔。

  “请你?”威尔加上一句恳求。这个魔法字眼看来说服了鸦羽鹿,它转身来到一个入口,威尔肯定刚才它还不存在。沿着阴暗的走廊一路向前——走廊上悬挂的是许多威尔并不认识的人们的肖像,他跟着鸦羽鹿来到一座露台,让他庆幸的是那儿已经有了一位主人。

  汉尼拔靠在石雕栏杆旁,远眺宫殿之外的的风景,观察着在灌木与田野之间飘荡的迷雾将乳白色的卷须延伸到森林深处。他的伴侣穿着一套带淡黄纹样的浅蓝色西装三件套,看来已经痊愈——考虑到这是在两人的精神世界里,这一点自然合情合理。也许并不那么合理,威尔想。他们之间有些不对劲。他知道他俩之间的连结非同寻常,这块地方根本就不该存在,他更不应该在这里。

  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上前,威尔看了看鸦羽鹿,想得到些暗示,却发现它已然离去。他用力干咽了一口,鼓起勇气靠近汉尼拔,站到他身侧。然而,阿尔法并未表现出得知了他的存在,虽然威尔能感觉到对方知道了自己的出现。

  “你不必害怕我,或者我的本性。我不会伤害你。今后做不到了。从来都做不到。”汉尼拔低声打破两人之间凝滞的沉寂。他的目光一直眺望着原野。

  “你怎么能肯定。你都不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威尔同样轻声地回答。

  “我有所察觉。”汉尼拔垂下了头。

  威尔向下看去,越过露台,望向他自己的心灵领域。尸体悬挂在树枝上。威尔认识他们所有人。那是他研究过的每一位受害者,在白骨之森中随风款摆。多数是些被自己的阿尔法残忍杀害的欧米伽们。有一些被打断骨头,扭曲成奇怪的姿势。有一些被剥去了皮,部分脸颊被咬去,或是脖子被啃噬得露出腐肉。还有一些是被虐待、殴打致死的。某些还被切割得面目全非无法识别,只能靠牙科记录鉴定身份。所有人都已长眠,却并未被遗忘。他们如同永不愈合的伤疤活在威尔的灵魂之中,作为他私人的鬼怪军团,在他自己创造的地狱之中与他为伴。

  威尔移开目光,看到自己紧紧攥住栏杆的指节已经发白。他努力调匀呼吸,避免昏厥——如果在精神世界中也能够昏厥的话。他的损毁开始显现出来,理性的外壳上裂开许多鲜血喷涌的裂隙,在汉尼拔面前一览无余。阿尔法将发现威尔的内心究竟有多么病态,与他深深纠结的邪恶,而威尔将知道并感觉到他的伴侣在各个层次上对他的厌恶。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坚强到能扛过这一切,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开始颤抖,即使它们正无助地牢牢握住石栏,当它当做救生索一般。

  恐惧让他觉得自己开始崩溃,仿佛他的身体已经融化在了自己的痛苦之中,于是他全身都战栗起来,这时一双坚定的手臂环住了他,将他紧紧圈在身边,支撑住他的重量,完完全全地。

  “我的父母是灵魂伴侣。我现在才明白能够同时死去对他们而言是一种赐福。我从未感到如此空虚过。”威尔感觉到声音从汉尼拔胸腔发出,震动传遍自己的身躯。他抬头看到汉尼拔那双古怪的栗色双眼正专注地凝视着自己。内疚与自厌撕扯着他,威尔发现自己失去理智的速度令人不安地迅速。奇怪的是,他在汉尼拔身上只看到了稳固与坚定,如同可靠的船锚。

  “对不起,”威尔嚅嚅耳语,不知道还能说出什么别的话。他在绝望的溺亡之路上孤注一掷,努力攫取身边的气泡。他的双手扯住昂贵的布料,将指尖狠狠纠缠进去。威尔紧贴汉尼拔不放,让他羞愧……又让他欣慰的是……阿尔法纵容了他。

  “你不必这样,”汉尼拔温柔地告诉他。他将下巴蹭进他暗色的卷发里,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你永远不需要对我说抱歉。”

  “你可能会死,”威尔感觉如鲠在喉。

  “说得好像你自己的死亡无足轻重。好像我能够无动于衷一样。”汉尼拔吐出郁结的伤痛与渴念。当威尔耸耸肩膀打算否认时,这种感觉转化成了愤怒,他握住欧米伽的手指加重了力道,如果在现实中一定会给他造成伤痕。威尔再次抬起头来,震惊得一动不动。汉尼拔让自己松开禁锢,抬手用指节抚摸威尔的脸颊,无视了欧米伽的退缩。

  “看看你都对我做了什么,”汉尼拔几近无声地说道。他不停地以指节抚摸着威尔的脸,直到他的伴侣不再在自己的碰触之下发抖。甚至根本没有展开行动,威尔就已经将他变成了一头有能力去爱的怪兽。这并不在他意料之中,从未。汉尼拔懂得欣赏,他也可以做到忠诚,可他不应该能够爱。他对此忧心忡忡。想象一下为了维持这份爱情他能做到多少可怕的事情,他愿意将它维持多久。“你有办法明白你对我意味着什么吗?”

  威尔不知该如何回应,但他想要抚平在那双特殊的猩红眼眸中浮现的伤痛与困惑,它们让他忆起陈旧的凝固血渍。威尔靠近汉尼拔唇边,献上一个亲吻。干燥的肌肤光滑地互相摩挲,始于纯洁淡泊,但流连愈久变得愈发深沉,威尔感觉自己再次被抱紧,仿佛天生就该这样。

  那是他注定栖息的唯一地方。

  注释:

  ※1:M.C.埃舍尔(1898-1970),荷兰版画大师,他的艺术作品经常给人带来思维错觉,充满了想象力和"不可能"的图形结构,对后世的空间几何学画风产生了重大影响。大家有兴趣可以看一看哦,我个人很喜欢(你果然是理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