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四阿哥已经走了,奴婢盯着呢,没有人瞧见。”

  吉祥回来时,见端妃似乎疲乏极了一般斜倚在椅子上,见着她时却轻轻笑了笑:“去寻把躺椅来罢,我想去院子里晒晒太阳。”

  吉祥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高高兴兴地应下之后便转身去准备了。

  秋日阳光融融,晒在人身上只觉得温暖,骨子里那股子懒劲儿又起来了。

  吉祥贴心地给端妃搭了一条毛绒小毯在身上,笑道:“娘娘难得出来晒晒太阳,这只是一小会儿,气色瞧着就红润了许多呢。”

  端妃微微眯着眼睛,和煦的秋光晒在她端庄美丽的脸上,那样轻柔的暖意,是她久未感受过的了。

  “人啊,总是要出来见见光的,躲在屋子里一辈子,与那些蛇虫蝼蚁有什么区别呢?”端妃说话时的尾音带了些颤意,吉祥不明白娘娘的意思,但只要瞧着娘娘有心思出来了,她便高兴。

  吉祥还在念叨着趁着天气好,娘娘心情也好,不如把药给喝了。

  端妃躺在晃晃悠悠的躺椅上,脑子里却在想方才满脸阴骘之色的四阿哥。

  她活了这么多年岁,尚且逃不过心底那份执念,非得叫旁人对自己再生出厌恶之心来才堪堪罢休。

  来这世上一遭,她又得到了什么呢?

  时至今日她也想不明白,对着满心阴郁的四阿哥,她也没有什么规劝的心思了,只叹了口气,叫吉祥将她前些日子缝的几件衣裳给四阿哥拿了一并带上。

  她没有福气,不能给四阿哥以庇护,这么一点子微末心意,希望能叫这个苦命的孩子能稍稍得以慰藉。

  “吉祥,你去给本宫拿些蜜饯来罢。苦日子过久了,嘴里没滋没味儿的,倒是无趣。”端妃这回倒是没说什么,将碗里的药喝干净了,吉祥看得高兴,连忙端着空了的药碗就往屋里走,嘴里还念叨着:“昨日淑和公主带着几个妹妹来看过娘娘呢,只是娘娘昏睡着没见着人,公主们就留了糖果点心下来,说是娘娘总是喝苦药难受呢,实在是贴心极了。”

  端妃怔了怔,随即脸上绽放出一个分外柔和的微笑:“是啊。”

  吉祥去拿了公主们送来的糖果蜜饯,端妃接着吃了好几颗,吉祥看着有些担忧:“娘娘,您肠胃弱,可不能一下子吃这么多呢。奴婢给您收着,下次喝药的时候再吃罢?”

  端妃闭上眼,感受着那股子柔和的甜意在唇间缓缓化开,她空落落的心似乎也跟着甜了起来。

  “吉祥,你把我嫁妆箱子里放着的绯玉手环拿来。”

  吉祥虽然疑惑娘娘平白无故拿这东西做什么,但只要娘娘心情好,不再整日里伤心愁感的,她就放心。

  但当她拿着东西回来时,绯玉手环的主人却在躺椅上沉沉睡去,再也没能见一面她心爱的绯玉手环。

  端妃的丧仪办得很是风光,可人都走了,还要这份风光做什么呢?

  “皇上追封了端妃为端和贵妃,允准按贵妃礼来操持后事。”甄嬛将三柱细香放进案前摆着的香炉里,“可这么多人,也没有几个是真为她伤心的。”

  安陵容站在后边,一身素色云纹宫装衬得她有一种楚楚可怜的清丽感,她就这么抬着头看着灵堂里的摆设,未曾上妆的脸上也带出几分倦意:“人活一世,待到走了,又有谁会记得呢?平常心便是。”

  沈眉庄听了这话忍不住轻轻嗔怪道:“最近日子虽不太平,可瞧你这模样,怎得这般倦怠?这样可不好。”

  甄嬛也跟着附和:“眉姐姐说的极是,陵容这般说,难不成是将我与眉姐姐当成那等子冷心冷肺之人了吗?”

  美人含泪望来的时候实在是动人极了,安陵容因端妃逝去生出的一些感伤心思也随之淡去,正想同她们道个歉,哭得眼皮红肿的吉祥却对着她们福了福身:“我家娘娘有些话,委托奴婢同各位娘娘告知,还请挪步去偏殿。”

  三人对视一眼,俱都有些惊讶。

  “端妃娘娘的嫁妆财物,俱都分给了淑和这几个女孩儿?”

  甄嬛看着那张薄薄的纸筏,那的确是端妃的笔迹无误。

  吉祥轻轻点了点头,除了那双绯玉手环,她偷偷将它们放在了娘娘的棺椁之中。

  那是娘娘当年在潜邸时皇帝赠与她,本不是什么特别名贵的玉材,可是娘娘却很喜欢,直到前些日子才叫她放进嫁妆箱笼里。

  她本以为娘娘是因着皇帝伤了心,不愿再看见这对玉环,可没料到,娘娘直到临去时,也是念着皇帝的。

  可这样值得吗?

  吉祥默默想着,自娘娘去了之后,皇帝未曾来过这延庆殿,哪怕是上柱香聊表慰藉呢?不过是吩咐苏培盛来走一趟罢了。

  “娘娘已经去了,这些身外之物留给公主们做个念想也是好的。”

  沈眉庄轻轻蹙眉,端妃出自武将世家,当年她进王府之时的陪嫁还是很多的,这么多珠宝首饰、字画古玩都留给淑和这几个小姑娘:“会不会太……”

  “奴婢哪里做得了娘娘的主,还请惠嫔娘娘收下罢。”吉祥摇了摇头,对着她们福了福身,随即出了偏殿。

  曹琴默在得知这个消息时,见音袖一脸兴奋,摆了摆手,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温宜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她:“额娘,这些东西都是送给我的吗?”

  “是呀。”曹琴默轻轻叹了口气,看着这几口沉重古朴的箱笼,心里倒没有多么高兴,只是摸了摸温宜温热的脸颊,“待会儿和额娘一起去送送端娘娘,好吗?”

  温宜还记得那个总是对她笑得很温柔的女人,虽然不常见面,但是温宜对着她有着一股莫名的亲近,是以额娘这么说,温宜很快便点头应允了,她还贴心道:“我还有好多蜜饯果子,都留给端娘娘。”

  看着天真的女儿,曹琴默笑了笑,没再说话。

  而另一边的四阿哥,正目光冷漠地将手里裁得稀烂的衣裳放进盆里。

  看着火焰逐渐吞噬掉了那些衣裳,红彤彤的火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衬得那抹笑意越发瘆人。

  给旁人,便是实打实的好处,给他的,只有几句虚无缥缈的叮嘱,与这么几件不值钱的衣裳。

  是他不配吗?

  这一年过得格外匆忙,转眼便已经是梅花绽放的季节了。

  淳常在举着一把玉蕊檀心梅高高兴兴地进了殿,刚一进来就被盈着温暖香气的暖气儿给冲得打了个喷嚏。

  “你这人,下着雪呢还敢去倚梅园,也不怕摔着。”甄嬛怀里抱着胧月,已经满了一岁的胧月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水灵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那束红梅,见淳常在朝着她们走过来,还伸出小手咿咿呀呀地想要抓住它们。

  淳常在便拿着梅花逗了逗她,胧月见抓不到花儿,便没了兴趣,小嘴一撅便往额娘怀里靠。

  “胧月这性子最是务实了,见没有梅花可以玩儿呀,连姨母都不理了,是不是?”甄嬛亲了亲怀里女儿娇嫩的小脸,感觉到这样柔软芬芳的一团小人儿安静地卧在她的怀里,心里止不住地柔软,一边儿还不忘吩咐道,“槿汐,拿个花瓶来将这些梅花装好。流朱,去小厨房拿些牛乳菱糕来,你淳小主呀,最喜欢吃的就是牛乳菱糕了。”

  被人记挂的感觉可真好呀。

  淳常在嘻嘻笑,烘暖了手又去逗淑质:“今儿怎么懒洋洋的呢?下次姨母带你去摘梅花好不好?”

  满了三岁的淑质似乎一下子便长大了许多,稚嫩的眉目间已然初显丽色,可她现在仍托着包子脸,摇头道:“淑质想要小金鱼。”

  “小金鱼?”

  见淳常在就要去解腰间挂着的荷包,安陵容忙拦住她,有些哭笑不得道:“我答应淑质,若是她最近都乖乖的,待来年开了春我便允她养几条小金鱼。”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淳常在不忍心看小姑娘恹恹的样子,便许诺道,“待到你能养小金鱼的时候,姨母送你一个好漂亮的紫砂陶盆好不好?我在家时也养过许多金鱼呢。”

  淑质听了果然很感兴趣,见一大一小两个人亲亲密密地腻在一起说话,安陵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弘珩在这种时候总是格外沉默的,周边都是女眷,只有他一个男孩子,的确是有些无聊了。

  安陵容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小辫子,这孩子已经开始留头了,她不免有些遗憾,弘珩看着额娘走过来摸了摸他,忽然就开始叹气,饶是他再聪慧,也不明白额娘此刻在想什么。

  其实安陵容只是在想,还是满头都是小卷毛的弘珩看着更可爱一些。

  听闻皇帝有大封六宫的意思时,众妃不免都有一些激动。

  皇帝闲适地卧在榻上,带着玉扳指的手蹭了蹭胧月幼嫩的脸颊,眉目间闪过一丝遗憾:“这孩子,长得倒是同你不太像。”

  甄嬛是何等心细敏锐之人,自然捕捉了他说话时神色的异样,心中不免冷笑,皇帝遗憾的是不像她吗?是不像纯元皇后罢。

  “皇上是嫌弃咱们胧月了?”

  她故作生气地转过身去,皇帝倒是笑了,叫流朱她们叫公主抱下去:“自是不会。”

  “皇上今儿怎么有兴致来碎玉轩?”甄嬛不动声色地躲开他的手,只替他倒了杯新茶,“可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同臣妾说?”

  皇帝自是知道近日后宫在热闹什么:“朕心里,自然是更属意嬛嬛为妃。”

  甄嬛微微蹙眉,一双明澈杏眼里有些犹疑:“可是……”

  “惠嫔协理六宫,你只空有一个妃位,说来,是朕委屈了你。”皇帝已下了决定的事儿便不会轻易更改,握着她的手轻轻笑道,“嬛嬛,你可喜欢吗?”

  甄嬛望进他的眼里,向来在皇帝面前装得柔顺的她今天却反常地想说些实话。

  “莞妃……臣妾不喜欢这个封号。”明媚美丽的宠妃微微仰起头,似是期冀地望着皇帝,“皇上,能为臣妾重新择一别字而封吗?”

  皇帝的神色在她说第一句时已然冷了下来。

  甄嬛看着两人重又分开的手。

  “嬛嬛。”

  皇帝的声音沉而威严:“依朕瞧,这个封号极衬你,无需改了。”

  衬她吗?

  甄嬛嘴角抿出一丝冷笑,但面对皇帝犹带着不悦的目光时,只得点点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