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你去外边儿看看,是谁在哭。”

  端妃因久病而苍白的脸上闪过几分疑色,她试着直起身子,却又因为体力不支而放弃了,只得轻轻喘了喘,躺回了床上。

  吉祥‘欸’了一声,再回来时身后便领着个哭得眼睛红鼻子也红的三阿哥回来了。

  “三阿哥?快,快坐下。吉祥,给阿哥拿些糕点茶水来。”端妃见他这般,联想到近日宫里发生的种种动荡,便知道他哭得这般伤心是为了什么,齐妃……如今是李贵人,被打发到她旁边儿的殿宇关着了,想来三阿哥是想去探望母亲,却被门口戍守的侍卫给挡回来了,这才哭得这般伤心。

  “本宫这里没什么好东西,阿哥凑合着用一些,可好?”

  三阿哥虽说伤心,却还是记着礼节,虽说对着这位很少见到的端妃娘娘,也乖乖地点了点头,只是在看到吉祥呈上来的梅花饼时又忍不住哭了出来:“梅花饼……我额娘最爱吃的就是梅花饼了,不知道她现在还能不能吃到……”

  齐妃给皇后下毒,后被褫夺封号,降为贵人的事儿,即便是久居宫中不出去的端妃也是知道的。

  齐妃虽说人心思单纯了些,却也不会是使出这等狠辣招数的人,虽说查出的种种痕迹都与齐妃有关,但难保,齐妃不过只是幕后之人的一把刀。

  这后宫之中,最想叫因皇后薨逝而得意之人跌落云端的人,是谁呢?

  年世兰……虽说跋扈刁蛮,却是个不屑于做这等事儿的性子。

  端妃疲乏地闭了闭眼,见三阿哥一边儿往嘴里塞糕点,一边儿流眼泪,心里不禁又软了些,只得提示道:“本宫也与你额娘相识多年,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少不得要你额娘受些委屈。三阿哥是个好孩子,这段时间跟着师傅好好读书,待皇上消气了,自然会叫你们母子相见的。”

  三阿哥的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起来:“真的吗?”

  端妃笑着点了点头。

  送走了三阿哥,吉祥一边儿收拾东西,一边儿同端妃说道:“三阿哥虽说在读书一道上没什么长进,心性却是十分纯净良善的。娘娘别怪奴婢多嘴……倒比四阿哥更是个体贴人的孩子呢。”

  端妃是何等聪慧之人,自然知道吉祥话里的意思,却只淡淡地摇了摇头:“齐妃如今虽说被罚,却仍是三阿哥的生母,我又何必做了恶人,叫人母子分离呢?至于四阿哥……”她躺在软枕上,似是疲乏不堪,“他是个聪慧的孩子,却聪慧得叫我有些害怕,我给不了他想要的,他自然也不会再来了。”

  吉祥还想再说些什么,见端妃脸色实在不佳,只得轻手轻脚地放下了已然显出几分陈旧的天青色暗织榴花床幔,让端妃好好休息。

  碎玉轩

  “你是说,之前曾好几次都见着曹嫔往齐妃宫中去?”

  甄嬛听了小允子的话,有些惊愕地微微瞪大了眼:“她们素日里是没什么交情的,偏的这样巧叫你碰见了,还不止一回?”

  小允子正忙活着剪小像呢,听了小主问话便点点头:“若是曹嫔正大光明地去找齐妃,奴才也不会注意到。偏生她每次总走角门,奴才瞧着奇怪,便多留心了几次。盯了段时间没见着什么动静,便没同小主禀告,这回齐妃被罚,奴才便想起这事儿来。”

  联想到齐妃被查出来下毒给皇后的事儿,左不过是曹琴默心中还记恨年世兰,想要借着齐妃这把刀去杀了皇后栽赃给年世兰罢了。

  想到这些个勾心斗角,甄嬛有些索然无味地丢下手里的红纸:“你们说,那第二种毒,是谁下的?”

  皇帝遣人查出来的,不过是齐妃蠢笨,竟买通了皇后宫中管膳食的宫女给她下毒,可那日温实初说过,皇后体内有两种毒,那另一个,是谁的手笔呢?皇帝只罚了齐妃一人,却未曾拨太医继续给皇后疗养身子,连那日在御前扯谎的何太医也被拖出去处置了。

  皇帝可以对皇后不上心,却不能容忍底下的奴才为了省事儿而欺瞒君主。

  再者,皇帝恐怕对那第二种毒的来历心知肚明。

  安陵容理了理手中的丝线,浓密卷翘的眼睫垂下,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姐姐可是忘了?皇后颇通医术。”

  沈眉庄微张檀口,惊讶道:“那日你说剪秋指甲发乌……便是在说,她们主仆是在贼喊捉贼?”

  “说是贼喊捉贼,也不尽然。”安陵容微微叹了口气,“齐妃此人虽有几分小心思,却也不是个狠心的,许是下毒这事儿露出了马脚,叫人察觉了。但皇后此时正需要一个起复的机会,索性将计就计……再下一回毒,将这事扯得再大一些。”

  “只可惜,皇上实在是厌弃了她,太后在病中,分不出心思来捞她出来。皇后这遭,亏了身子,没了忠仆,实在是可怜。”沈眉庄一说完,甄嬛便笑了:“眉姐姐觉得是皇后自个儿下的毒?”

  沈眉庄那双内蕴柔光的眼睛轻轻眨了眨:“不是皇后?”

  安陵容同甄嬛对视一眼,甄嬛语气轻快道:“若是皇后自个儿下毒,她直接将毒药倒进自个儿日常的饮食汤药中便是了,吩咐剪秋放毒进去也是一样的。何必拐着弯儿地将毒藏于指甲之中呢?且我问了温太医,那第二种毒的毒性并不重,若是人有心要皇后的命,为何不选择毒性更大的药呢?剪秋又将指甲剪掉,为的就是不叫皇后疑心,可惜,那毒终究还是渗进了她的指尖,这才叫陵容发现了。”

  “能叫毒渗进去的,何止是指甲?”安陵容想到昨日剪秋被带走时皇后面上惊愕愤怒的表情,不似作伪,便轻轻叹了口气,“皇后做了这么多错事,如今若是肯安安分分地在景仁宫中养着,皇上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大抵也不会真要了她的性命。”

  “我昨个儿冷眼瞧着,皇上瞧着皇后时的脸色真是叫人害怕。这皇后,多半是没有起复的机会了。”

  主子们之间的气氛有些沉闷,小允子适时地呈上几个红纸所剪的小像,笑道:“小主们瞧瞧,这剪得合不合心意?”

  甄嬛原本还有些郁郁的心情顿时被这活灵活现的小像给冲淡了不少,轻轻捻起那轻薄的小像,往自己脸庞比了比,雪肤花貌的美人和内蕴秀丽的小像在一块儿,可真是赏心悦目。

  “像不像我?”

  眉庄同陵容俱是笑着点头,尔后又小心翼翼地拿起属于自己那份儿,夸道:“平日里只知道小允子是个脚上功夫麻利的,竟不知道连这小像都剪得这般好,叫人瞧了很是欢喜呢。”

  流朱也凑上来仔细瞧,笑着说:“小允子的手可真巧!小主您瞧,这眼睛鼻子都和您一模一样呢!”

  甄嬛笑着摸了一把银鱼儿递给小允子:“能者多劳,你再给我多剪几个吧,弘珩、淑质和静和正是爱看这些鲜艳玩意儿的时候,送给她们玩玩儿也是好的。”

  说到女儿,沈眉庄脸上浮现出几分忍俊不禁的笑意:“静和这些时候脾气养得越发大了,这小像一递到她手上呀,怕是没一会儿就给扯坏了。”

  “只要公主喜欢,奴才再剪多少也是高兴的。”小允子手上功夫极麻利,不一会儿便剪了几个小像出来,安陵容拿在手里细细观赏,觉着这小胖脸剪得很是有几分神韵。

  她高高兴兴地拿了三个小像回了钟粹宫,不料一进殿,便闻见了皇帝近日惯用的沉水香的气息。

  “做什么去了?”

  皇帝斜斜躺在榻上逗弄着两个孩子,见两个孩子眼睛一亮,拍着手叫‘额额’,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她开口问道。

  “臣妾冬日里闲来无事,陪眉姐姐和莞姐姐说话去了。”

  宝霜伺候着她脱下了沾了些风雪的葱黄色滚蓝边番丝大氅,穿着一件翡翠烟罗绮云宫装也难掩她窈窕纤纤的身姿,皇帝的视线忍不住黏在她的身上。

  安陵容在暖炉旁烤了烤手,感觉身上暖暖和和的,没了自外边儿带来的寒气之后,这才笑着坐到榻上去,还不忘将那三个小像递给皇帝,“皇上您瞧,这小像剪得像不像?”

  那三张红纸裁成的小像的确精致,但皇帝瞧着她在红纸映衬下更显白皙柔嫩的手,伸手接过小像时手指不经意间拂过她的手:“倒是有几分巧思。”

  安陵容坐直了身子,将两个孩子都抱到膝上坐着,指着皇帝拿在手中把玩的小像:“弘珩、怀宁,瞧,那是莞娘娘送给你们的礼物,可喜欢?”

  弘珩急着玩儿自己的七巧板,只在母亲怀里蹭来蹭去,被蹭到的淑质很不高兴,狠狠拍了拍哥哥乱蹬的腿。

  冬日里孩子们穿得都很厚实,淑质人又小,打得不痛,弘珩便也不闹,只对着皇帝伸手,嘴里嫩嫩地叫着‘阿玛’。

  乳母会意将弘珩那个小魔星抱过去给皇帝,见他安安分分地坐在皇帝怀里玩儿他的玉佩穗子,安陵容有些酸:“弘珩与怀宁如今也一岁多了,对着皇上您叫得倒是又快又好,对着臣妾,整日里只会‘额额’、‘额额’的叫,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钟粹宫是养鹅的地方呢。”

  皇帝一听便笑了,掂了掂怀里的小胖孩,朗声道:“朕是他们的阿玛,他们亲近朕再正常不过。小孩子说话慢些也是有的,朕瞧着温宜,也是快两岁的时候才会叫阿玛和额娘,咱们弘珩和怀宁已经是十分聪慧的孩子了。”

  怀里的弘珩‘啊’了几声,似是在赞成他的话。

  安陵容笑了笑,心中暗骂皇帝越来越不要脸了,在这宫里的孩子中,皇帝虽来看两个孩子的时间最多,但若不是她有意教导,这俩孩子能叫得出阿玛?

  今夜皇帝歇在钟粹宫。

  许是下午时勾起的绮念叫皇帝心神荡漾,安陵容难得见着皇帝这般不矜持的模样,待到云销雨霁,她安安静静地伏在皇帝膝上,皇帝轻轻勾起她软凉如玉的发丝,突然开口:“李氏此番昏了头,你是如何看的?”

  李氏。

  对着这位伺候了他二十几年,还为他诞下了三阿哥的女子,皇帝便是这般称呼的。

  安陵容心中微冷,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李贵人……许是错了主意。但臣妾素日里瞧着,李贵人虽说有时候爱钻牛角尖,但本性不坏,且很是紧张三阿哥。这番得知是她给皇后娘娘下毒,叫臣妾也吓着了。”

  皇帝静静勾玩着她的发丝,不再说话了。

  想到曹琴默在此事中出的那些力,安陵容眉头微皱,那样诡计多端偏又狡猾聪慧的人,若是不起冲突,便也罢了。若是她往后像对付年世兰一般来陷害她们呢?

  “弘时,虽在读书一道上缺了些慧根,但与李氏一般,本性是不坏的。”

  皇帝似是叹息了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睡吧。”

  “小主您看,这树下的冰冻得可真好看。”

  今儿天气好,又没有下雪,见小太监们将御花园地上的雪扫得干干净净的,安陵容看着这片冰雪琉璃世界,倒是想着可以将弘珩和淑质抱出来玩一玩儿。

  冬日里天寒,再者两个孩子今年都生过几场病,安陵容不敢叫他们总在外边儿玩,但今儿天好,出来走一走也是好的。

  被乳母裹得厚厚的弘珩和淑质原本还不太开心,撅着小嘴要额娘抱,但一见着那些雪景便高兴地蹦着小胖身子跑远了。

  安陵容叮嘱乳母们看好孩子,便在一旁看着两个孩子在雪地里蹦蹦跳跳,一边儿还想着待会儿回了宫要给两个孩子泡个加了姜汁的热水澡。

  “端妃娘娘?”

  她兀自想得出神,见一面容比雪色还苍白的宫装丽人缓缓而来,倒有几分惊讶,自上次温宜公主周岁生辰之后,她再也没有见到这位身子孱弱的端妃了。

  如今她来,又同自己示意,想来是有事要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