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缠人的视线不知何时消失无踪,就在他难得认真埋首于办公时。

  白泽抬起头将手按在肩颈处转了几下,脖子因为拼命抄写都没有挪动的关系有些僵硬。其实一开始只是为了躲避那个视线,所以开始逼自己转移注意力专注于公文上,结果不小心真的认真抄写起来。

  觉得自己该起来动一动的白泽,将桌上抄写好的文书放到推车上,准备推去资料室归档。就在他准备踏入资料室时,突然被急匆匆跑来的唐瓜自侧方撞个满怀,他赶紧扶了摇摇欲坠的资料山,万一倒了可是要收拾很久的。

  「痛……。」唐瓜抚着撞疼的前额站起来:「啊,白泽大人原来您在这里,真是让我好找。可以麻烦您去一趟众合地狱把鬼灯大人接回他房里吗?」

  「哈啊?为什么是我啊?」

  白泽一脸不情愿,想到那个暴力狂他就一肚子气。没给他好脸色就算了,只不过看了一眼他跟那两个小女孩而已,不知道哪里碍到他了居然迎面给他飞来一个狼牙棒,要不是那家伙没准头只擦过他耳际而已,不然早就脑袋开花了。至于到底是故意没丢准还是真的没丢好,这大概只能去问鬼灯本人了。

  「他没有脚不能自己回来吗?」

  其实其他鬼卒也可以搬,但实在没人敢自告奋勇去打扰睡着的鬼灯大人,除了动物以外基本上打扰他睡眠的人下场都很凄惨,偏偏小白在关键时刻不见人影。于是灵机一动的阎魔大王下令要他们去找白泽来接鬼灯回房。

  自从白泽回来后,阎魔大王就很担心鬼灯的状况,怎么人回来了他的辅佐官反而更加闷闷不乐的,动不动就延长他的工作时数就算了,还拼命加重他的工作量害他每次都忙到三更半夜才能下班,简直是要把他困死在阎魔厅里……。

  而且一向很重视工作的鬼灯,最近常常要他喊好几次才有反应。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道在看哪,也不晓得在想什么。虽然是很难得有这样的情况,但正是因为对方平时不是这样的性子,才更让人担心。

  想到昨天鬼灯跟白泽还在大殿上为了判决结果一言不合大吵一架,仁慈的前神兽大人觉得冷面辅佐官的判决太过严厉,也是要思考一下那位死者内心的状态之类的,鬼灯却认为如果凡事都要替罪人们考虑那么多,那地狱可以收一收不用开了,毕竟人类要做坏事理由可多了。

  吵得阎魔大王头很疼就算了,在判决工作结束后白泽前脚刚气冲冲地踏出大厅,鬼灯就一棒打碎身后的墙壁。吓得阎魔大王用前所未有的迅捷速度飞奔去食堂避难,以免遭受池鱼之殃。

  但唐瓜总不能这么跟白泽说,阎魔大王的牢骚要讲起来可以写成一本书了。可怜的唐瓜只好自力救济,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个听起来比较合理的解释。

  「呃……可是…,」唐瓜一脸为难地说:「阎魔大王说他是您的准直属上司,就像鬼灯大人是阎魔大王的辅佐官一样,您现在也算是鬼灯大人的副官,所以才要我们回来找您过去一趟的。」

  白泽烦躁地搔了搔头。那个大胡子老爹阎魔大王人是很好,而且还满关心他的,既然大王都开这个口了也不好意思拒绝。虽然他是很不想去面对那个可怕的家伙,等一下哪根筋不对劲又拿狼牙棒痛扁他可吃不消。

  见白泽没答腔,唐瓜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白泽终究是不忍心拒绝这样的眼神,他先是非常困扰地叹了一口气后,无奈地回道:「好吧好吧,他在哪里?」

  「众合地狱的居酒屋。」唐瓜大概跟他说了一下方位:「这样知道了吗?还是我帮您带路吧?」

  「不用了,你帮我把这些文书放到资料室里面归档,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啊啊~真麻烦,又不是什么可爱的女生还要人家接送。」

  毕竟都来地狱半个月了,其实很多地方都已经熟悉得差不多,就叫唐瓜不用带路。更何况是他的最爱——美女云集的众合地狱~!最近都忙着熟悉地狱事物,抽不太出时间把妹,这下子刚好摸蛤兼洗裤,趁机去众合地狱跟可爱的妹子们说说话吧!不然在地狱里成天面对那个臭脸上司都快闷死他了。

  白泽摆摆手就往外走去,而后又快速退了回来。

  「等等,他房间在哪啊?」

  唐瓜一脸讶异地看着白泽回道:「咦?您们住同一间房啊!住同一个房间将近半个月,却都没碰到面吗?」

  这也太扯了,唐瓜皱眉看白泽仿佛受到什么刺激,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看来是真的不知道。如果鬼灯大人这半个月都没回房里睡的话,那他是去哪里睡啊?还是他半个月来根本没睡啊?

  唐瓜目送用一脸打击似的游魂貌离开的背影,打了个寒颤。鬼灯大人不愧是鬼族的典范啊,居然可以连续十几天不睡觉……。

  白泽则是到现在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他的房间里面会有各式各样的药草书卷,还以为是知道他的中药背景才特别给他安排的。环顾四周还会看见很多奇怪的装饰品,像是金鱼草娃娃。

  他原以为那是地狱鬼卒房的特殊风格,没想到那原来就不是准备给他的房间,那个充满诡异装饰品的房间主人另有其人,而且不是别人,正是他最讨厌的面瘫上司。一直以来他都是鸠占鹊巢,难怪有时候醒来会觉得一旁的柜子好像被翻动过,想来是房间的主人趁他睡着时回来更衣的时候挪动的。

  知道事情的真相之后非但没有觉得比较轻松,压力反而更大了。而且萌生想要跟阎魔大王申请一间个人房的心情,毕竟连睡觉都要面对那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况且想到那个人每次都趁他睡着才回房,搞不好还听见他在梦里的胡言乱语就觉得一阵羞赧。

  万一哪天他不小心讲梦话把鬼灯骂一顿,被本人听见的话,搞不好还会在睡梦中被痛殴到醒过来也说不定。想到这里白泽觉得更害怕了,他决定等下见到阎魔大王就跟他申请一间独立的房间。

  他才不要跟那个暴力狂恶鬼睡在一起呢…看那个房间也不像是有第二张床的样子,两个男人睡在一起枕边人还是这种恐怖的家伙怎么想都觉得很可怕!就在白泽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得交替变换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众合地狱,四周越来越喧闹繁华。

  就在白泽看着琳琅满目的店家,正愁着刚刚忘了问唐瓜居酒屋的名字,以至于现在不晓得该去哪一家接人好。突然旁边传来了一个轻浮的嗓音呼唤他的名字,转过头去就看见一脸狐狸样的男子坐在一家名叫『花割烹狐御前』的店门口长椅上,看似亲热地跟他打招呼。

  「唷,这不是好久不见的白泽小哥吗?」

  「你是…?」

  「真是薄情啊~我是您上辈子的相好檎啊!」檎故作心痛地捧心,烟斗冒出来的烟也浮现一颗大大的破碎爱心,但脸上笑咪咪的一点说服力也没有:「看见这套衣服,我还以为看错了呢。白泽大人。」

  对这个笑咪咪的人产生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但仍是毫无印象,白泽只是抱歉地笑了笑说:「你好(中文)。我这套衣服不知道是谁放我床边的,没多想就穿上了呢。我上辈子都这样子穿吗?」

  檎没有马上回覆,而是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而后在空中吐了一个桃子的图案:「是的,您一直都这样穿。住在桃源乡的尊贵大人,小店承蒙您的关照良久。妲己小姐也很想念您……。」

  您后面本来应该接『的钱』,但檎体贴的没将那两个字说出口。

  「妲己?是说商朝纣王的那个皇后吗?」

  白泽略感吃惊,想不到在这地狱里居然还有传说中的人物,不晓得生得美不美还真想见识一下,不过刚刚好像还听见另外一个有点介意的关键字?

  「是啊,妲己小姐的美貌举世无双祸国殃民。有空的话请务必来小店坐坐,小店将会蓬荜生辉。」

  祸国殃民用在这不会有点不祥吗?白泽嘴角有些抽搐。但他更好奇的是另外一件事情,总觉得对自己来说非常重要。

  「那…桃源乡又是哪儿呢?」

  就在檎准备开口时,一旁传来呼唤白泽的声音。

  「白、白泽大人!」白色的卷毛风尘仆仆地跑来他跟前,气喘吁吁地拉住白泽的衣袖就往另外一个方向跑:「大王等您很久了,请您尽快前往居酒屋接鬼灯大人回房。」

  见白泽一个不留神就被人拉跑,檎留在原地发出「哎呀哎呀」的声音,搔搔头似乎有点困扰『千载难逢』的贵客就这样被拉跑了。

  的确是千载没错,毕竟时光流转也已过了千年。

  只是…过了千年了这个白泽大人跟鬼灯大人之间还是这样剪不断理还乱啊?檎歪头露出一个意义深远的笑容。

  想起当初那个地狱第一辅佐官好几次借公务破门而入打扰妲己跟白泽大人的好事,把他们店里的红牌请出门就算了,还借用她的房间这样那样的那段往事。至于为什么知道他们在里头这样那样,当然是因为他有『不小心』撞见过。

  况且每次他们闹腾过后,负责收拾残局的总是他。一屋子的狼藉,想到就头疼。虽然鬼灯大人每次都会播赔偿款下来给他们,但每次都这么破坏力惊人也十分让人难以消受。

  有一次那个幼稚的辅佐官大人还下令强制在整条花街家家户户的大门都贴上『白泽与狗禁止入内』的字样,害他们都做不得生意,也气得白泽大人哇哇大叫,最后还是给拖进房里这样那样了。

  檎觉得观察他们两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这两个人活的岁数应该都比自己老,但在感情这方面实在表现得比幼稚园的儿童还不如啊。思及此,他吐出一个穿着围兜兜的白泽跟鬼灯图案的烟圈,越来越佩服自己的『造圈能力』,居然这么传神啊。他忍不住笑出来。

  而另一头的白泽正左右为难的在阎魔大王一脸期待的凝视下,尝试搬运被宽大衣物遮住而看似很瘦其实意外沉重的鬼灯。

  白泽在心里咒骂着那些没敢上前帮忙,只在一旁袖手旁观看他吃力搬运的鬼卒们。而且大王还小声的交待千万不能吵醒人,害他比平时花更多的功夫,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用对付姑娘的各种温柔手段才让那个男人保持沉睡不被惊动。

  他用手穿过鬼灯的腋下,让那个正在暴睡的人得以靠在自己的肩上。光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累得他满头大汗。

  现场静悄悄的没人敢吭声,最好连呼吸的声音都免了以免吵醒沉睡中的鬼,那将会是非常可怕的事!

  就在白泽以为自己会死在搬运鬼灯回房的途中,啊,虽然他已经死了没错。总之一个鬼卒在他将鬼灯安置在肩上时进来小声报告:「大王,那个…胧车已经准备好了。」

  原来阎魔大王也不是毫无准备的嘛。白泽略为感激地看了那位一点威严感都没有的大王一眼,好像忘了就是眼前这个胡子大叔害他必须来众合地狱一趟接回他的鬼畜上司。

  他将鬼灯安置进胧车内,然后趁机转头询问了是否能帮他安排一个个人居所,并且贴心表明跟人合住也无所谓,只要室友是个妹子他完全没问题!最主要还是他不想继续跟面瘫上司一起住在那个充满奇怪摆设的房间里。

  「呃…白泽君,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你先把鬼灯君带回阎魔厅吧!」

  总不好说房间的事情不是他安排的吧?幸好白泽君还是跟之前一样有点傻气,他才得以一下子就把他呼咙过去。跟阎魔大王不熟的白泽君哪里知道这是大王最标准的推托之词,喜孜孜地搭着胧车回阎魔厅去了。

  怎么觉得这两个人过了几千年了,脑袋还是都没有长大,完全跟自身的年龄不相符啊!阎魔大王觉得自己就像是忧心忡忡小孩子长不大的老父亲。他张着圆圆的大眼睛目送着胧车离开,慢慢变成天边的小点后叹了一口气。

  白泽请胧车停在那片金鱼草田旁的空地,离他们的房间比较近。虽然他实在对那个面无表情的生物没有什么好感。他们在车子经过时发出了巨大的『喔葛啊~~』的意义不明的声音,白泽有点担心吵醒那只沉睡中的鬼,低头一看睡在他大腿上的男人却只是皱了皱眉,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刚刚为了让他在摇晃的车里睡得舒服点,没想太多就让他枕在膝上,现在想想好像太便宜这个恶鬼上司了。他还活着的时候也没享受过女孩子给他这种待遇,想不到死后倒是给人白躺了大腿。

  白泽见他睡得那么熟,突然有点想伸出手来夹夹他的鼻尖,看看他会不会直接就没了呼吸。不过感觉会被痛扁一顿,想到先前擦过耳际虎虎生风的狼牙棒威力就觉得脖颈一凉,所以想归想最后还是悻悻然地作罢。

  待胧车停靠后,他咬牙切齿地用肩膀将那只鬼撑起,维持先前倚靠在他肩膀的姿态摇摇晃晃地回到房间里头。那家伙在这么颠簸崎岖的路途上居然没有一丝转醒,亏他平常还总叫他猪,结果自己睡起来不是更像猪嘛!

  而且被吵醒了还会暴走的样子,搞得整个地狱没人敢叫他起床还得派他当替死鬼,简直暴君。

  白泽在内心里拼命抱怨着他的上司,一边将他甩上床。就在他以为自己可以松口气时,甩得太用力一个重心不稳跟着倒在床上,刚好鬼灯的身躯沉沉地压了上来。那只恶鬼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害他险些把刚才在大殿上偷吃的女孩子们送的小点心给全吐出来。

  白泽头疼地垂眼看向压在自己的身上熊抱的上司,不知该庆幸他还勾得着被子盖住两人,还是该哭说若是有人进来看见了自己脸面往哪搁?

  这下子进退维谷了。

  就在他手忙脚乱地要拉被子盖住他们时,鬼灯的眼睛突然张开一条缝隙,他俯视着在他身下冒冷汗的白泽,呼唤出声。

  「白泽……。」

  那是,褪去冷冽的视线。就像冬日的阳光破开阴霾后照射在肌肤上的温暖般,柔和而珍视的目光。

  比起之前看见的,他对一子二子露出的神情有过之而无不及。突如其来的,有种心悸的感觉从心头席卷而来。

  然后,轻柔的吻落了下来,伴随着桃花酒的味道,那是像棉花糖一样让人几乎快化开的吻。

  白泽眯着眼看着面前接近零距离的容颜,他发现自己记得这个触感。就在他内心一阵慌乱想着要怎么办时,就看见那只鬼又干脆地闭上眼睛。不,不如说根本一开始就是睡昏头了。

  浑蛋!

  他看着趴在他身上发出匀称呼吸声,明显进入冬眠状态的鬼,内心一阵中日夹杂的怒骂。如果不是白泽太怕吵醒他之后会被痛扁,他已经把这个浑蛋踢下床了!

  还有,那个心跳可不可以不要再跳那么快?白泽腾出一只手来遮住自己通红的脸,怎么搞的不过就是一个吻。

  又不是没跟女孩子亲过,为什么会心跳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