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并不想这么说,但这确实是江南当下的局势。”谢阳描述着:
自从大皇子接管了江南,一开始不断地买粮赈灾,备兵马抵御各地起义,也收获了一波好名声,可银两钱财总归有花完的一天,这不才三个月不到,便见了底;而此时,京城中的二皇子李长颂大逐步独揽大权,直接削减了江南赈灾的粮款,这对于大皇子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既然京城不能来银子,那便从民间搜刮,所以各种各样的税赋出台,百姓哭喊连天,江南当局一片骂名;这对于刚从水患中复苏的江南经济来说,无疑是毁天灭地的打击。
顾楼月兢兢业业维护了三年的江南硕果,不但没延续下去,反倒是被糟蹋地一乌尽糟
而当下,边塞失守后,李长颂又下令调大魏各地的兵力回京,大皇子李长爀不但不从,反倒是抓紧在江南招兵买马,其野心几乎人尽皆知。
如此一来,便有这帮为非作歹的官匪。
顾楼月气得发抖,可以说江南是除了醉生楼外,他平生最大的心血,如今被人糟蹋,即使现在还不了解全貌,但官兵如土匪,百姓又能好到哪里去?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一个芸芸众生的普通人开始关心黎民百姓了。
“怎么了?”谢阳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关切地问道。
“无事,只是觉着有些气愤而已。”
二人起床后还未进食,回屋后侍从正好上了午膳,几道江南菜之外还有一条新鲜的红烧鲈鱼,看着诱人,可顾楼月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谢阳问了一二句,他便将江南三年的琐事简要地说了一番,没有花费过多的口舌,语气平淡,可谢阳听了后不免也是骂了大皇子一二句。
“所以,这便是你当时消瘦的原因?”
顾楼月不解,“你什么时候觉着我瘦了?”
“狼王领地内,我当时抱着你时,一下子就知道了。”
顾楼月诧异了。
他自江南赈灾以来,就没怎么注意过自己的身体,可这些丝毫不入眼的变化,却被谢阳察觉到了。
咚咚咚——
“二位主子,打搅了。”
推门而入的是阿依拉,自打来了江南,整了一副中原的军装上身,与她那西域独有的面容有些格格不入,平白却多填了一丝飒。
“那三名官兵已经被踹下船去了,临了前我们从其口中得知,南江码头与金陵城如今都是大皇子的阵地,继续顺行恐怕会遇上不少麻烦,需不需要改道?”
谢阳直言道:“不改,按原来的路线直行,若是遇到了与今天一样的事,你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在意什么。”
“是。”
说罢,阿依拉退了下去。
顾楼月看着退去的背影,不免疑惑道:“你怎么把她带来了,西域的领土不管了?”
阿依拉是当今狼王领地的主子,按理说事应该不少才对。
谢阳饶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这丫头自愿来的,说是为回鹘一族报仇。”
顾楼月皱眉:“狼王都已经死了,她不是大仇已报了吗?”
“我记得你说过,当年来屠杀回鹘一族的,也出现了大魏人士的身影,对吧。”
顾楼月呼吸一窒,眼神一瞬间睁大,等待着谢阳的下文。
“这也是吴县令同我说过的往事,当年回鹘一族兴盛,靠的便是回魂花养殖与售卖,京城与回鹘部落有往来,曾数年购入大量的回魂花,可某一年突然停了,接踵而来的便是灭族的噩耗,对外宣称是被几个部族联合剿灭,阿依拉她也是这个说法,可外人不知道,这其中有皇室的手笔。”
谢阳一五一十地交代道,可知道的内容也仅限于此,在京城时他太过年幼,自然不晓得里面利益勾结。
“这并非是什么巧合,要不然你说为何陈潘将军为何会知道你回鹘一族的身份?”
阿依拉自然是从吴县令的口中得知此事,复仇的想法又起,自然要来江南会一会大皇子。
“想复仇吗?我可以帮你。”谢阳提议道。
顾楼月苦涩一笑,“至少得想让我有个明确的目标吧,阿依拉有点像刚来京城时期的我,满身戾气,愤世厌俗,平等地恨着所有人,不过我后来慢慢就被生活的忙乱给淡忘了,或许我现在说要去复仇的决心,还没有当初想杀掉徐长稚的决心大。”
“我曾不止一次想过复仇这件事,也从各方渠道打听到不少过往,不乏有信王,阿依拉,以及……你的母亲,可直到现在,我连该恨谁都不知道,复仇什么的,十多年过去都还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而已;或许将来有大仇得报的机会,可它真的值得我花费所有的精力和时间去争取吗?”
谢阳想帮着他,顾楼月心里明白。
“或者换句话说,谢阳,我这个人的心不大,且已经有了你的一席之地,你愿意分出去一部分给一件看不到尽头的事吗?”
谢阳:“那我是会吃醋的。”
都是历尽千帆的老妖精了,生活又不是有复仇,还有眼前的爱人。
…*…*…
船只一路南下,路过江南几个码头时,确实如他们所料一般,官兵如匪徒一般,上来就是来要钱的,那嚣张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土匪呢。
在过了金陵城后,顾楼月与谢阳便下了船,带着一队人手朝湛江而去,队伍人不多,马车不过三四辆,一辆坐人,另外的都是谢阳给吕老的见面礼。
“见一位长辈而已,又不是见老虎狮子,你紧张什么?”
顾楼月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把‘忐忑’二字写在脸上的家伙,谁曾想这世上还能有让谢阳害怕的事情。
“楼月哥哥,你取笑我!”谢阳确实忐忑紧张,可那一颗想吃自家夫人豆腐的心就没消停过,借机抱着顾楼月不撒手。
幸好两个人是在马车里面,要不然被外人看见,谢阳一直维持的高大威猛形象早崩塌了。
“……也不是害怕,就是我对教书先生有阴影,吕老还是当年教过我的人,虽然说没教几天……”
这么一说,顾楼月突然想起,谢阳当年在京城的‘丰功伟绩’;
长公主有意让他进书院读书,可偏偏他不愿意,三天就被一众夫子公认为‘不堪教也’。
也是,这样一个问题学生,且十来年没进过书院读书,一直在战场上打打杀杀,见到夫子自然害怕。
“别怕,吕老还是很仁慈的。”顾楼月安慰道,可嘴边的笑意掩盖不住。
说笑之余,马车停了。
“顾大人,到了,您看是这里吗?”
顾楼月撩开帘子,看到记忆中那熟悉的院落时,点点头,三两下便下了车,叫来后方的阿宁。
“来,阿宁,这就是小舅舅师傅住的地方,等下子要有礼貌,吕先生可是位很严厉的人。”
“知道啦,小舅舅,这话你在路上就说过十来遍了。”
阿宁长高了不少,眼眉之间越发地像秦烟了,不过这略带着些调皮的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
“那个,我……”
顾楼月看得出某人紧张,便道:“你要是没准备好,就先帮着搬货,我先带着阿宁进去。”
说罢,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活像个带着孩子回娘家,不管丈夫死活的小媳妇。
……
吕老的住所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清贫,简约,看得出有人打理过,倒也不至于杂草丛生。院落的篱笆栅栏比先前多了些,有些还缠上了某不知名的野花。
顾楼月上前敲门,屋内并无反应,似是里面没人。
这都快到晚饭的时间点,难道吕老是出去了吗?
“小舅舅,那边有人!”阿宁拉了拉顾楼月的指了指一旁。
“顾楼月?”
顾楼月顺着方向看过去,正巧对方也看见了他们。
“钟兄!?”
钟贤放下手中的篮子,三步两步地上前,眼中闪过丝丝不可置信,“真的是你,你果然没有出事,你,你……”
钟贤一身素衣麻布,手上还沾着泥巴,慌张地上前想确认眼前这个人不是幻觉,年少那如书生般的气质早已不见,若只是瞥一眼,恐怕也只会以为他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民。
想着上前,可就在接触到顾楼月那锦绣彩缎编织的华服前,却莫名地缩回了手。
钟贤是不在意这些虚荣之物,可此刻,他觉着自己与对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钟兄!好久不见!”
对方一个箭步上前,抱住了他,言语间满是欢喜,无一丝庞杂的情绪。
“快,阿宁,这是钟叔叔,当年可是三元及第的天子门生,我当年最钦佩的人!”顾楼月介绍着。
钟贤愣了愣,对这半大的孩子有些震惊:“顾楼月,这个孩子是……”
“哦,他……”
“楼月,我来了,吕老在里面吗?”
顾楼月刚要介绍,某人便入了庭院,见着钟贤的第一眼,便爆发出极大的敌意。
“楼月,这位是?”
“这是吕老的门生,跟你之前提过的钟县令。”顾楼月说着,也想与钟贤介绍一下谢阳,“他是……”
“我是跟楼月哥哥拜过天地的官人。”
不等顾楼月介绍,谢阳抢先一步说着。
谢阳的话语之间,总有种耀武扬威的感觉在里头。
“……对,确实如他所说。”顾楼月嘴角抽了抽,可也承认了。
钟贤瞳孔地震,这大半年来他一直都担心顾楼月的安危,得知对方叛变时,他是怎么也不相信,结果现在告诉他,顾楼月成亲了,还是跟一男子?
“那这孩子是……”
顾楼月深怕产生什么误会,连忙解释道:“这是我师姐的孩子,此次就是带他来拜吕老为师的、”
“钟叔叔好,我叫秦之宁,虚六岁。”阿宁有礼貌地道。
钟贤松了一口气,自己刚刚确实想歪了,“吕老现在重操旧业,在新办书院里教书,我路过给他送饭,一道吧。”
“也好。”
几人一同结伴,谢阳将随行的侍从交由阿依拉管理,他在江南有跟各个世家往来的生意,几年来也置办了自己的产业,所以不愁没有落脚的地方,大多交给下人操办就行。
顾楼月与钟贤许久未见,说什么都投机,只是可怜了谢阳跟小阿宁,插不上话只能在后面默默地跟着。
“舅爹爹,我困了。”阿宁揉揉眼睛,打着哈气,拉了拉谢阳的袖子。
“不许睡,天还没黑,给我拿出点精神气来,一会儿还要见师傅。”谢阳从来都是严厉教育,即使阿尼糯糯的喊他‘舅爹爹’,他眼都不眨一下。
“可是我真的好困……”
话说到一半,阿宁整个身子向前倒去,谢阳眼疾手快地扶起他,仔细查看一番,这小子眼睛都闭上了,口中不断地传来鼾声……
就这样睡过去了!?
谢阳脑门突突地跳。
顾楼月在前面回过头,“谢阳,你就抱着他睡一会儿吧,钟兄说了还要好久,辛苦你了。”
谢阳脸上犯了难色,可还是老老实实地听顾楼月的话,把阿宁抱了起来,默默跟在后方。
且任凭这小子流了他一整个前襟的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