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侍从显然是不晓得内情,连带着看顾楼月的神情都警惕了三分,停在门外不敢进去。

  谢阳一头黑线,别的不说,先对他招了招手,“发生了不少事,你先进来吧,他不会吃了你的。”

  顾楼月眉头一挑,怎么,他难道是什么修炼成精的大妖怪吗?

  小侍从半信半疑,便将手中的盘子端了进来,上面瓶瓶罐罐满载着,每个包装还都不一样,多半都是功能不一的药物。

  “我来吧。”

  托盘‘啪嗒’一声落在院落的石桌上,谢阳顺势起身,脱下自己仅剩的一件劲装,赤裸着身上,精壮的腹肌和人鱼线在冷风中未见一丝寒颤,肤色不深,落日的余辉打照之下,散发着野兽的气息。

  谢阳的身材确实好,这是顾楼月不久之前就知道的,只是如今仔细一见,却见着多了大片大片的刀疤与伤痕,且新旧跟叠,相互交错,让人看了不免心里一揪。

  小侍从带来的大多是金疮药与划痕膏,瓶子看着就名贵,谢阳向来是个不知贵重的,药粉直接吞了下去,膏药胡乱地抹在疤痕上,动作就跟洗澡一般,粗略又快速,速战速决。

  “我记着你刚来醉生楼时,身上也是没一块好皮,如今大了,还是那么不爱惜自己。”顾楼月皱着眉,或许是班主的身份当久了,他总是情不自禁地就操心起他人。

  “伤疤只要不疼,我一般就不会放心上了。”突然谢阳似是想到什么坏点子,生出一抹坏笑,“既然班主心疼我,那班主你给我抹药,我一个粗人,比不得班主您的手纤细。”

  话语十分挑逗地说着,边说着还将一盒装的药膏抛向顾楼月,仿佛知道对方一定会给他上药似的,谢阳直接就停下了动作,等着他的回应。

  小侍从虽心里有疑问,可当下压根儿不敢多想,直接小跑出去。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

  手上这盒药膏就像是一块烫手山芋一般,但这样的想法仅仅只是一瞬,随后他便打开盖子,边走边沾了些给谢阳上药。

  顾楼月作为唱戏的,手自然保养地得当,两年在江南的赈灾也没使其变化太多,依旧纤细,温润如玉。

  他的手并不大,抹着冰凉的药膏在谢阳身上来回涂抹时,就像一只猫在心头上挠痒痒,令人心痒难消。

  顾楼月越是摸着他如山峦般崎岖的疤痕,越是觉着难以入眼,有刀伤,有鞭伤,还有陈年的冻疮,他记着有些在边塞时就有了,其余的恐怕都是这些年添的新伤,

  但若是顾楼月顺着谢阳的人鱼线摸下去,就会知道,某人起反应了。

  “你胸口这道……是什么伤?”

  将上半身抹了一遍后,顾楼月帮谢阳披上他的黑色袍子,口中刻意显得随意地问道。

  “蔓延到脖子上这道吗?”

  谢阳套上了底裝,系着扣子时,指了指脖子处的这一道。

  顾楼月点头,这伤他印象尤为深刻,在江南便见到了,看着不像是普通的刀砍伤。

  “还记得当年我想要江南的兵工厂吗?”谢阳随口一提,“那年我刚好拿下一个有矿场的部落,打算打造西域独有的兵工厂,而进去下矿时,被那些个部落的人给阴了一下,油灯泼在这块位置,若是当时再往上烧些,班主你可就见不到我这张欠揍的脸蛋了。”

  话语说的轻描淡写,可稍微想想就知道当时有多么危险,漆黑的矿洞,突然烧起来的油灯……至少还得夸一句谢阳命大。

  “脸皮这么厚,害怕烧着吗?”顾楼月无奈地笑了声。

  “当然害怕啊,我追班主你除了靠真心,其余就是靠脸了。”

  “噗——哈哈哈,凭你这张嘴也不是不行。”

  顾楼月轻笑出声,他的这一玩笑话顺势改变原本凝重的氛围。

  “还有,你刚刚说要建西域的兵工厂,我记得你当年来江南就是为了那事,如今办成了吗?”

  谢阳衣物已经穿戴整齐,袍子是高领的,正好将脖颈处的那道疤给掩实了,回话道:“原来是没的,后来跟江南的慕家做了些往来,也算是办成了,不过他们顺带还帮我办了件事,那就是打压那个徐长稚。”

  顾楼月一愣,回想起徐长稚最后成了个菜市场卖肉的,原来这里面还有谢阳的手笔。

  “……谢谢。”

  二人相互亏欠,相互感恩,恩恩怨怨的大多,注意这辈子难以算完。

  “少主,族长洗尘的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您这边准备好了吗?”

  小侍从的声音从门外传出,人倒是没敢进来,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回去通传,给我备好二人份的桌椅,我马上过来。”

  谢阳吩咐道,随即起身,向顾楼月发起了邀约,“班主,走吗?”

  “走吧。”

  …*…*…

  冬都宴会要比狼王的要盛大上许多,光是用于会客的桌子,便对排摆了数十桌,谢阳入场时,佳肴已经细数备上,一只烤乳猪和两只烤全羊摆放在正中间,下面放着烤肉的炭火,滋拉作响,呲呲冒油,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弯刀摆放在主座前,等着主人开席。

  “谢少主,您的位置在这里。”

  侍从指着主座最左侧的位置道。

  顾楼月觉着有些奇怪,这种坐席多半承袭了大魏古往今来的规矩,主座之下,以右为尊,而右侧那个最接近主座的位置却是空着的。

  在这里,谢阳就是冬都的少主,还有谁会比他的身份更高贵吗?

  不过这些,他也只是稍稍疑惑了一下,并没有多想。

  “班主,来坐!”

  谢阳席地而坐,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手下人办事也是快,刚吩咐下去的事情,就是一会儿功夫就办好了。

  西域大多是营帐和毡帐,多数宴会以圆形为列,如今也是人来得多,改为以大魏传统两列对排。

  顾楼月面前的位子与谢阳的桌子连接在一起,桌上也以摆满了西域特产的瓜果,香味很是诱人。

  看了看四周,不由得发问:“你们冬都的人这么多吗?”

  宫殿看着不小,虽比不上北寒的雪华宫,这么多人一涌进来,倒显得拥簇了。

  谢阳扫视一圈,手里拿着刀切着香瓜,“大多是外来的部落,多半是被冬都领主邀请而来的,有些还是被我打败过的首领,看到他们一脸虎视眈眈的模样没?这里面有一半的人想杀了我好去喂狗。”

  顾楼月瞄了一眼,确实,这些人的目光太过于明显了,若是眼神能杀人,恐怕他现在早已被误伤了。

  “你干了什么事?”

  谢阳细数自己做过的恶事:“抢了他们的地盘,顺走了他们的牲口,顺带还不忘让他们叫我一声大爷。”

  顾楼月:……杀人又诛心啊。

  “各位请起,来欢迎我们冬都的太阳——领主拓跋洪熙大人!”

  门外通传的侍卫发出一声高喝,一群人被簇拥而来,为首的是个留着大把络腮胡的中年男子,黄金色的经幡横挂在身上,围帽镶嵌着宝贵的红玉髓,浑身上下穿金戴银,十个手指带着形状不一,颜色各异的宝石,即使人长得中规中矩,这些个装饰品一上身,立即便显得尊贵起来。

  一旁不少女子和年幼的孩童,多半是他的后宫妃妾与子嗣。

  在面前经过时,谢阳默默地起身,右手放于心脏的位置,且低下了自己的头。

  拓跋洪熙在他面前停顿了下,老眼犹如泛着寒刃一般落在谢阳的身上,顿了许久,且道:

  “谢阳,出征狼王一地,怎么晚回来了一天,这跟你同我说好的计划可不一样啊,你看看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因为你的缘故,又多等上一日,你该当何罪啊?”

  顾楼月皱眉,这冬都人说话都这么不客气吗,哪里有刚开席就指责人的?

  谢阳依旧是低着头:“义父说得对,狼王领地一行因为些事耽误了行程,给各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添麻烦了,我自当开宴后自罚三杯,望各位看在我的薄面上,既往不咎。”

  话语倒是不卑不亢,他似乎很少有这个耐性同外人说出这么长的话。

  拓跋洪熙冷哼一声,“罢了,你倒是诚意,开席!”

  说完径直走向主座,等到拓跋洪熙落座,众人才能算是入席,而这时,顾楼月注意到拓跋峰坐在最右侧的位置,拓跋洪熙的妃妾也只能坐在他的席位之后。

  这个拓跋峰如此受重视的吗?

  滋拉滋拉——

  既已开席,那只烤乳猪自然被人端了上来,掌事的厨子走上前,恭恭敬敬地朝主座行了大礼,并说道:

  “领主大人,请切第一刀!”

  西域的宴会上,烤乳猪是道极为贵重的菜肴,炭火熏烤,表皮脆嫩,通常用长刀剥离骨肉,而这第一道,向来是宴会上最尊贵的人来动手。

  拓跋洪熙喝了口白酒暖暖身,人倒是没有起身,指了指自己右侧的拓跋峰,道:

  “拓跋峰,你是我的长子,如今也长大了,今儿这第一刀就教给你来切。”

  冬都领主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刚好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拓跋峰眼前一亮,急忙起身,拱手道:“多谢父亲。”

  说完便趾高气昂地来到烤乳猪前,拿起弯刀,手起刀落地砍下去,抽出时还有一堆人叫好。

  讨好巴结的意味未免太明显了。

  顾楼月默默地看着,耳边亦有闲言碎语传来。

  “看看,人家冬都主还是向着自己的亲儿子,那谢阳算个屁啊。”

  “对啊 ,当条狗都好歹还能赏两块肉吃,那看看谢阳得到什么了?当狗都人家都嫌弃。”

  “这要我说啊,还是冬都主精明,养条狗留着给自己儿子做嫁衣呢。”

  “冬都少主?还不就是一条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