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都别胡闹了。”

  顾楼月揉了揉犯抽抽的脑袋,只身上前,“秦家主,当下世道混乱,我不是个爱好杀戮取财的人士,我只有两个目的,一让我师姐安心下葬,二让秦烟和秦之宁入秦家族谱,这是我师姐生前遗愿,除此之外,再无他求。”

  “你想都别想!”

  秦峰踉跄地站了起来,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我秦家虽唱戏,可是世代清流,断然不会让一个怀了野种的女人入族谱!”

  “都是下九流,谁又比谁高贵到哪里去?”

  秋姿皱眉,想不通世界上为何会有如此蠢笨的人存在。

  “班主,他好啰嗦,我能一刀解决了他吗?”谢阳也没有耐心了。

  顾楼月倒也不气,抽出刀上前,锋利的刀刃在太阳底下泛着寒光,刀刃指着他对着秦家众人说道:

  “我这个人不喜欢说废话,既然话说不通,那别怪我动真格的,你们秦家的,随便派出来个人就行,带我去你们秦家的祠堂,要不然我就杀了他。”

  “你敢使唤他们,我才是家主!护卫!都干什么吃的!”

  秦峰大叫着,可谢阳更快一步,直接将秦家这三五个护卫给撂倒了。

  顾楼月倒是连个眼神都不给,看了眼没有反应的秦家众人,紧接着又转身走到秦峰的面前,手起刀落又是一下,一时间鲜血四溅。

  他直接卸了秦峰一条胳膊,又转头看向秦家众人。

  “还不说吗?”

  秦峰趴在地上哀嚎着,一向唯我独尊的家伙此刻满是害怕,颤颤巍巍的道:“我说,你别……”

  “我在问他们,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说话?”

  顾楼月语气宛如冬月里的寒冰,从骨子里就打着寒颤。

  他不是个爱好杀戮的混蛋,但若真遇到了动刀子才能解决的事情,他亦然不会手软。

  “等等,放了家主吧,你想要什么,我们都给!”

  这下子倒也没人敢不从了,各个都老老实实地恭维着顾楼月,一老家伙上前,看打扮似乎是管家模样,也有些上年纪,胡子花白一片。

  “这位大人,这边请吧,秦家的祖庙就在不远处。”

  顾楼月收起长刀,当中吩咐了一二句,然后派人抬着秦烟的棺材便去了,路过秦家众人时,又收获了一众畏惧的目光。

  叹了口气,他原本也不想这样的,奈何有人不想做人啊。

  顾楼月牵着阿宁,步伐沉重了起来。

  “老人家,这附近是秦家墓地吗?”

  老管家转身,点了点头,瞧了眼身后的棺材,一下就懂了,带着一丝哀悼问:“小姐走了多少天了?”

  “今儿已经是头七了。”

  “那是该葬了,那片院子最东边就是偏房的墓地,小姐的父母都在那儿。”

  距离其实并不远,一行人抬着棺材走了个二三分钟就到,这地方倒是凄凉,徐徐凉风散去了夏日的燥热,几道墓碑矗立在眼前,院子看着荒芜,但似乎被人打扫过,所以并不是特别乱。

  秦烟父母是同葬,共用一块墓碑,其对面还有一块空地,大小也适宜,便直接让人开工了。

  顾楼月背过身去,望向对面秦烟父母的墓碑,沉下了眼眸,道:

  “阿宁,给姥姥、姥爷磕头。”

  秦之宁没经历过这些事情,自然不懂,木讷的小眼神看了看小舅舅,又看了看面前的墓碑,心里明白这里不是什么能够胡闹的场合,自然是照做了。

  顾楼月拿出了跪在地上,身后的伙计们也将棺材埋进了土里,见做的差不多了,便拿出谢阳给他带来的纸钱,点起了火烧了起来。

  纸钱不多,烧的很快,阵阵风吹来,火星子卷起小小的漩涡。

  “阿宁,拜一拜,喊娘亲来拿钱。”

  “娘亲,来拿钱。”

  小孩子稚嫩的童声回响在院子里面,而顾楼月也紧随其后。

  “师姐,今儿是你头七,弟子不孝,没准备些像样的贡品,处于乱世,纸钱也是幸得遇上旧友才有的烧,还请师姐原谅,莫要怪罪,阿月给您磕头了!”

  秦烟的坟只有小小一个土坡,连墓碑都来得及做。

  “秦烟这一辈子短,没多少风光的时候,死后落得一个体面,也算是不白收你这么个徒弟。”秋姿姐走来,话语中满是遗憾。

  她走的匆匆,虽说人死后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且当下世道之乱,多少人死后就是随意一葬,活人都自顾不暇,可顾楼月却硬是给了秦烟一个体面。

  顾楼月其实算不上秦烟的徒弟,没有师门,没有拜师礼,二人甚至一个直呼名讳,另一个喊着‘师姐’,离谱和违和的感觉在这二人身上尽显,而这一切都源于秦烟的一句玩笑话。

  顾楼月是个重情义的人,自然将这个玩笑当了真,为一段看似与玩笑无异的师徒关系,做了这世间大部分师傅弟子都未必能做到事。

  认识秦烟时,顾楼月不过才十来岁,能做到如此,多少受到秦烟的影响。

  顾楼月磕了三个响头,在第三次起身时,谢阳却意外地在他身边,同样也是跪着的,只听到他下一秒大声喊:

  “秦烟姐,别嫌弃班主烧的纸钱不够,班主之前给我烧了一大堆,我没去领,您若不嫌弃,就当是楚辞为报您在边塞的恩情,来孝敬您的。”

  噗——

  在谢阳这一声喊下,不少人破涕为笑,肃穆的场景倒也缓和了三分。

  “你,你这家伙,哪还有乱领纸钱的说法。”

  顾楼月眼角莹莹,但不妨碍被谢阳逗笑出声。

  此时那一小包纸钱也差不多烧尽,即将覆灭时,还滋啦地跳出了几道火星子。

  谢阳指了指道,“你看,秦烟姐也同意了。”

  “油嘴!”

  …*…*…

  人入了土,烧完了纸钱,一套丧仪流程基本上算是结束了,现在还剩下一件事未做。

  “老先生,再劳烦您一下,这是我师姐的孩子,麻烦给他入个族谱。”

  “族谱啊,秦家已经早就没有这个东西了……”

  老管家叹了口气,也不卖关子,指了指一旁的废墟地,道:

  “那块地方便是秦家当年的祠堂,后来大老爷勾结当地县令爷被查,又逢新官上任,秦家除了我守的这一片墓地外,基本上都被抄了个干净,什么族谱牌位,统统都没了。”

  一番细问下才得知,当年的秦家在金陵城可谓如日中天,官宦商贾的宴会常见其身影,与当地父母官攀上关系那真是再正常不过。

  那时的秦家,就连庶出的子女都能分得一碗羹,秦烟早年父母双亡,吃了不少亏,后来硬是靠着自己的样貌与过硬的功底在金陵城小有名气,那是真如秦烟当年所说,追她的人能从金陵城排到太星湖。

  可后来,秦家被抄,秦峰为了保全小部分秦家人,将秦烟抵给了官府成了官妓,兜兜转转又被卖到了京城。

  “这些年,秦家一直苟延残喘地活着,小姐当年攒下来的积蓄也快见底了,只不过家主还想着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顾楼月不免发出一声轻笑,“东山再起?所以他还指望着我重振秦家的名号?”

  想到前些时日秦烟一心想着阿宁能入祖籍,能读书考取功名,而秦峰则借着这一由头许下不可能成功的事,连族谱都没了,不知道是哪来的脸好意思趾高气昂说的。

  “那看来,班主你刚刚那一刀砍地太便宜了,要按我边塞的说法,吃了多少不该吃的,就给我吐出多少来。”

  顾楼月注意到紧拽着自己裤腿的小手,不禁皱眉道:“阿宁还在这,多少收敛点。”

  “班主,别太惯着孩子。”

  谢阳半蹲下来,看着这稚嫩天真的笑脸,“阿宁,教你个道理,天底下恩恩怨怨太多了,报恩与报仇一个道理,要抓住时机,不然等时间过去,一切都来不及了。”

  “你……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顾楼月无奈道。

  阿宁张着大眼睛,回道:“你说得对,娘说了,小舅舅是好人,欠他很多恩情,要我好好读书报答小舅舅。”

  “你这孩子……”顾楼月突然眼眶一热,这孩子没白养啊。

  阿宁又道:“可贱籍考取不了功名,那我就跟着小舅舅学才艺,之后赚大钱报答小舅舅。”

  这番话,若是寻常父母听着,或许会热泪盈眶,可顾楼月偏偏心凉了一大截。

  那是因为摆脱贱籍,是秦烟的遗愿。

  “谁说你是贱籍,你母亲可是秦家的小姐,只要你愿意读书,小舅舅说什么都会让你去上!”

  阿宁脸上闪过一丝抗拒,转瞬即逝,但还是被顾楼月给抓住了。

  “怎么,你小子没读书就开始厌学了!?”

  “……没有,小舅舅,我不是这个意思……娘亲当初说要给我读书,离开了,我不想你再离开了……”

  顾楼月一时间默了,到底是小孩子想得多,这些种种都联想在一起了,都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

  “舅舅不会离开的,你娘把你托付给我,都没来得及看你长大,舅舅怎么会离开?”

  阿宁乖巧地点了点头,却不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消除了内心的疑虑。

  …*…*…

  入夜

  顾楼月这一行人算是占领了秦家的别院,但除了早上那些闹剧外,倒也没生出旁的什么事,原本秦家也是来避难来的,这一来二去的,倒也是熟络了起来。

  除去秦峰,他被顾楼月砍了一刀,随行的人中又没有大夫,几个于心不忍的家伙给他简单地包扎了一番,也就随他去了。

  不过这秦家宅院的地址倒也是选的好,依山傍水,入夜还能瞧见十里外的金陵城。

  “班主,还没睡呢?”

  顾楼月独自一人在别院处喝茶,本想着耗费点精神,殊不知困倦一上来就被人扰了。

  瞧见眼前人一身夜行服加上麻布的寻常装扮,就知道他是来告别的。

  “又要走了吗?”

  “对,要走了,特地来和班主你道个别。”

  谢阳迈着步伐走过去,坐在顾楼月的身旁,罕见的是,一时间谁都没开口,似是有什么言语到了口边,却难以言表。

  最后,还是顾楼月先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说道:

  “这个你拿好,按理来说,你当年跟你那个侍从离开京城时,我就应该把这顺带一起给你,可那时太匆忙了,边塞重逢时又来不及想那么多,你……收好它吧。”

  谢阳只瞧了一眼,当即便深吸了几口粗气,从桌上拿了起来,用带着老茧的手磨了磨,令牌是冰冷的,可他却觉着血脉上涌。

  “大魏长公主令……班主,你……”

  “你母亲当年已经得知了皇上要对北寒王动手的风声,所以拜托各路人士,就为了给你多准备条后路,我自然也在其中。”

  谢阳紧紧握着令牌,由于有了些念头,令牌上已经多了一丝锈味。

  “你能活下去,长公主或许也能安息了。”

  “……班主,谢谢。”

  谢阳将这块牌子塞进了胸襟里头,再次抬起头时,眼眶微红,却不见泪珠。

  那个曾经哭着喊着,任性顽劣的家伙,今儿也长大成人了。

  “班主,那个或许我马上所说的,只是一个妄想而已,但是我还是要说!”

  谢阳深呼吸几口气,目光坚定,开口:

  “当我向你许下太平天下的承诺,我一定会做到的,届时天底下不会再有贱籍一说,国法也当以民生社稷为重,在西域几年,我受教颇多,而我做这些,不仅仅是希望报仇,也是希望给自己一个家。”

  “班主,若是你我有缘见证腐朽被推翻,旧朝跟换,你……你愿意成为我的家人吗?”

  顾楼月浅笑一身,摸了摸谢阳的脑袋,“只要你愿意,醉生楼永远都欢迎你回来。”

  话语毕,谢阳眼中的希翼稍许暗淡了几分,似乎他想要的答案并不是这一句话,而顾楼月也没注意到这一细节。

  “班主,有缘再会。”

  说罢,悄声离开,一如来时那般轻匿。